第三十二章(“你也很漂亮”...)

夜深人靜, 時間悄然流逝,坐在二樓看病掛水的大多病人,體力消耗殆盡, 安靜許多。

阮螢和陸遇安的位置靠窗,晚上風很大,他們能清晰地聽見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

而此刻,比風聲更大的,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心髒跳動的聲音。

怦怦怦, 自帶回音, 提醒著當事人。

阮螢靠過來刹那, 陸遇安身體僵住,呼吸有所停滯。

他小心翼翼地偏頭去看,阮螢睡著了。

可能是不舒服的緣故, 即便是睡著, 她也時不時皺眉。

就著僵硬別扭的姿勢, 聽著拂過脖頸、下頷的清淺呼吸聲, 眸色猶如夜空一般深不見底。

陳淨揚趕到醫院時, 一眼便看到了角落裏坐著的兩人。

頂上的白熾燈依舊很亮,甚至有些刺眼。他們旁邊的病人和家屬不知何時離開,隻斜對麵還有兩三個病人在休憩。

陳淨揚定定看了會,深深覺得他們倆之間的氛圍,比他過往認知的,還要契合。

注意到他存在,陸遇安掀起眼皮看他, 給他發了條消息:「去護士站充滿電拿過來。」

陳淨揚是過來給陸遇安送暖手袋的。

收到陸遇安消息時,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和阮螢在一起。

點開看完他給自己發的消息, 陳淨揚準備往護士站走。

走了兩步,他沒忍住回頭,看著不遠靠在一起坐著的兩人。大約思考了一秒,陳淨揚舉起手機點開相機,‘哢嚓’給兩人拍了張合照。

拍完,他發給陸遇安:「哥,不用謝。」

手機一震,陸遇安低眸,陳淨揚發來的照片映入眼簾。

同一時間,旁邊人動了動,迷迷糊糊問,“幾點了?”

陸遇安收起手機,側眸,“醒了?”

阮螢一愣,睡眼朦朧地看向他,明顯是睡懵,忘了自己這會在哪,“我——”

一開口,阮螢被自己沙啞的聲音驚到,回過神來,“睡著了。”

鼻間清甜柔和的氣息漸遠,脖頸處不再有發絲拂過的酥麻感。

陸遇安斂下暗湧的情緒,嗓音微啞,“有沒有舒服點?”

阮螢眼睫動了動,緩緩地點了點頭。

睡了一會,她感覺自己精神好了不少。唯一有點難為情的是,她睡著的姿勢過於別扭,這會脖子痛。

察覺到她細微情緒變化,陸遇安抬了抬眼,“還有哪不舒服?”

陸遇安斂眸,隱約感覺她臉上有不自然的紅暈。

他皺眉抬頭,看了眼頭頂的藥水,將目光定在阮螢緊抿的嘴角,“我去趟護士站。”

阮螢再次點頭。

陸遇安肩膀微僵,走出阮螢視野範圍,才伸手揉了揉,緩了緩。

看到陸遇安走遠,阮螢仰頭看著還剩一小半的藥水,慢吞吞站了起來。

她正想伸手取下藥水去洗手間,耳朵裏鑽入護士聲音,“阮小姐,是要去洗手間嗎?我來吧。”

阮螢看她,微微怔了怔,恍然道,“謝謝。”

護士拿過藥水,和她一起往洗手間走,“客氣啦,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阮螢淡淡一笑,心照不宣。

隻是她意外,陸遇安到底是多心細,連她這點小心思都能猜中。

從洗手間折返,陳淨揚拿去充電的暖手袋也充好了。

“阮螢姐。”他精神飽滿地喊她,“你好點了嗎?”

阮螢看著他,又去看旁邊的陸遇安。

陸遇安示意她坐,把熱騰騰的暖手袋放她掌心之下,才說,“他路過。”

阮螢:“……”

陳淨揚:“……”

這話兩人聽了都沉默。

無聲半晌,阮螢正欲開口,陳淨揚率先製止她,“你喉嚨啞了別說話,也不用管我,我玩會遊戲就走。”

阮螢無奈嗯了聲。

兩人一左一右坐阮螢旁邊。陳淨揚玩了兩局遊戲,阮螢的藥水打完。

拔了針又拿了藥,三人才一同離開醫院。

-

路上的車少之又少,窗外寂靜,車內也尤為安靜。

阮螢不太能說話,陳淨揚也久違的很安靜。至於陸遇安,上車之後就沒說話。

醫院到阮螢家不算遠,十來分鍾的距離。

阮螢盯著窗外掠過的夜色看了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駕駛座人身上。

陸遇安開車很專注,鮮少分神。他目光平視前方,修長的手指輕搭方向盤,不會用力,也不會給人懶散的感覺,很是認真。

忽明忽暗的光影刻畫出立體的側臉輪廓,流暢下頷線。從阮螢這個角度,依稀還能看到他微垂著的長翹睫毛。

車內縈繞著幹幹淨淨的清冽氣息,比醫院的消毒水味好聞許多。

即便阮螢鼻子不那麽通暢,絲絲縷縷的味道鑽入鼻間,也讓她覺得舒服了許多。

還是有些困。

阮螢強撐著,眼皮子在打架。

驀地,車停下。

阮螢下意識扭頭,看到熟悉的小區大門。

她正要開門下車,副駕駛的陳淨揚已經迅速解開安全帶下了車,給她拉開車門,“阮螢姐,好點了嗎?”

阮螢虛弱一笑,以表回答。

陸遇安也下了車,他把剛從醫院拿的藥遞給阮螢,嗓音低低,“吃了藥再睡,醒了跟我說一聲,下午還得再掛一次水。”

阮螢:“嗯。”

陸遇安看她這樣,眉頭擰緊。

忽地,一側傳來司念聲音,“螢螢。”

阮螢側眸,對她深更半夜出現在小區門口表示意外。

司念和另外兩人打招呼,“陸醫生,晚上麻煩了。”

陸遇安叮囑她,“這幾天要忌口,不能喝酒。”

阮螢:“……”

司念:“……”

兩人對視一眼,司念代替應下,“我會看好她的。”

陸遇安頷首,目光再次定在阮螢身上,“走了。”

阮螢抬眸。

陸遇安知道她想說什麽,清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到家和你說。”

-

回到家,阮螢被司念催促去洗漱。

洗完澡出來時,陸遇安發來的到家消息已經有好一會兒了。

阮螢回複:「知道了。」

陸遇安:「去睡覺。」

阮螢:「晚安。」

陸遇安回了她一句晚安,阮螢才放下手機。

一放下,她便對上司念閃爍著八卦光芒的眼睛。阮螢無奈再次舉起手機:「等我病好了再問,一定坦白從寬。」

司念:“那我就再信你一次,把藥吃了睡覺吧。”

吃完藥,阮螢想起來問:「你怎麽知道我這個點回家?」

司念瞟了眼她的問題,掀開被子躺下道,“陳淨揚給我發的消息,說讓我到門口接下你。”她猜測,“應該是陸醫生讓他跟我說的吧。”

阮螢猜也是。

難怪她坐上車後,兩人還在車外交流了一會。

提起這,司念感慨,“陸醫生也太細心了。”

阮螢深表讚同。

除了她爸,她就沒見過比陸遇安還要心細的人。

兩人簡單聊了兩句,打過針吃過藥後,腦袋昏沉沉的。

沒一會,阮螢便裹著被子,沉沉地睡了過去。

另一邊,到家跟阮螢說過後,陸遇安也進浴室洗漱一番。

時候不早,他難得有了疲憊感。

走出房間,陳淨揚在廚房喝水。

看到他出現,還主動給他倒了杯水,“哥。”

陸遇安接過喝了小半杯,嗓音低啞,“有事?”

“……也沒什麽大事。”陳淨揚瞅著他,猜測陸遇安並不會和自己說心裏話,含糊道,“就是想說,阮螢姐這病嚴重嗎?她生病的樣子看起來太可憐了。”

聽到這話,陸遇安腦海裏浮現阮螢半小時前的模樣。

生病的她,看上去比平常時候脆弱,嬌氣許多。臉色是憔悴的,鼻尖是紅的,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蘊著濕漉漉的水霧,不是她想哭,是難受的生理反應。

“哥——”看陸遇安沉靜的樣子,陳淨揚忍不住喊,“你還沒回答我呢。”

陸遇安垂眼,情緒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算嚴重,過兩天會好。”

聞言,陳淨揚放心了。

“那就好。”他喝完水,朝客房指了指,“那我去睡覺了。”

陸遇安應聲,在中島台前待站許久,才回房休息。

夜完全靜下來了。

-

翌日,阮螢醒來時,已是下午一點。

出了一身汗,她感覺自己舒服了些。爬起來洗了個澡,阮螢點開手機,看到司念陸遇安他們幾人發來的消息。

一一回複過去。

阮螢走到廚房,司念給她熬了粥,一直熱著。

沒什麽胃口,阮螢隻簡單地喝了幾口。

剛喝完,陸遇安消息過來:「感覺如何?」

阮螢用熱水把碗衝洗幹淨,才回:「好很多了。」

陸遇安:「胃口呢?」

阮螢實話實說:「喝了粥。」

消息回過去,陸遇安電話過來。

阮螢接通,“喂——”

聽到她聲音,陸遇安抬了抬眼,“是好了點。”

阮螢的聲音沒有昨晚那麽沙啞了。

阮螢:“……”

她正想開口,聽到陸遇安清淺的聲音,“我今晚值班,你想下午去醫院還是晚上?”

阮螢怔鬆了會,想了想,“下午。”

她連忙補充,“司念陪我去。”

話落,她察覺到陸遇安那邊靜默了會,才說:“好。”

掛了電話,阮螢給司念發消息,讓她陪自己去醫院。

司念狐疑地丟來一個問號:「陸醫生沒空?」

阮螢:「說什麽呢。」

司念:「那你不讓他陪。」

阮螢:「不是,他晚上值班。」

司念:「???」

看著司念一連串的問號,阮螢沒多解釋。

其實她不是不想陸遇安陪她,隻是她有自己的考量。陸遇安晚上還要到醫院值班,下午就陪她去醫院的話,他這一天休息時間,不會超過八小時。

阮螢看不得他這麽奔波。

至少,她不想他那麽累。就算他願意,她也不希望如此。當然,也還有自己別的小心思。她害怕自己會越來越依賴陸遇安。

再者,她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去醫院。

她還能使喚司念。

不過這個想法不能讓司念知道,不然要被她說自己重色輕友。

周末兩天,阮螢都在醫院度過。

掛了三天藥水,她的燒已經完全退掉,嗓子也好了許多。

周日掛完水,司念扭頭看她,“陸醫生今天上班嗎?”阮螢嗓子還有點兒啞,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司念詫異,“你們倆這兩天沒聯係?”

“聯係了。”阮螢說,“他沒提。”

“……”

司念呆了呆,瞅著阮螢打量,很是好奇,“你到底怎麽想的?”

阮螢:“什麽?”

“別裝傻。”司念覷她一眼,“你看不出來陸醫生對你的特別嗎?”

沒等阮螢接話,她重點強調,“你對他,也很特別。”

她和阮螢認識很多年,知道她對不喜歡的異性什麽態度。

阮螢沉默。

“說話。”司念戳著她手臂。

阮螢無奈出聲,“你說的是事實。”

司念:“然後呢?”

“我昨天不讓他陪我,是想讓他多休息一會。”阮螢實話實說。

司念:“那你怎麽不直接告訴他。”

“……還有另一個原因。”阮螢說。

司念:“什麽?”

阮螢偏頭緘默許久,才喃喃說,“不想太依賴他。”

不說他們倆目前還隻是朋友的關係,即便是再進一步了,阮螢也不想把陸遇安對自己的照顧,變成習慣。

習慣很可怕。

一旦你習以為常了,你會需要花很多時間,很長的歲月時光去戒斷。

司念一頓,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說。

她嘴唇翕動,想說陸遇安萬一是可以依賴的人呢。可話到嘴邊滾了滾,又收了回去。

她要勸說她的這點大道理,阮螢肯定懂。隻不過她這個牛角尖,是好幾年前就埋下的,想要□□,沒那麽容易。

“那你——”司念思忖了會,“至少跟陸醫生好好說說吧。”

說到這,她問阮螢,“你應該是喜歡他的吧?”

阮螢看著她,點了點頭。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反應不夠,她出聲強調,“喜歡的。”

如果不是因為有好感,她不會和陸遇安有那麽多接觸。

可能一開始是覺得他聲音好聽,像她曾經在最難熬那個夜晚聽到的那道能安撫她情緒的聲音。但阮螢很清楚,她目前對陸遇安的喜歡,不單單是聲音,還包括他這個人本身。

阮螢在感情這件事上,是清醒而獨立的。

她喜歡陸遇安,那就是喜歡。

隻不過這份喜歡有多少,她自己也還不清楚。

司念看她這樣,不忍再問。

她斟酌著想法,輕聲道,“那就先這樣吧,如果你覺得還不是時候,那就再跟陸醫生相處看看。你們本來認識的時間也不長。”

阮螢一笑,“嗯。”

她看向司念,“我知道該怎麽做。”

話落,她問司念:“你是不是要回咖啡館了?”

“?”

司念聽出了話外之音,“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不去。”阮螢指了指旁邊的住院部,理直氣壯地說,“我要去看我喜歡的人。”

司念噎了半晌,“你不是不知道陸醫生今天上不上班嗎?”

“確實不知道。”阮螢一臉誠實,“但他周末一般都在醫院,我去碰碰運氣。”

“……”

-

把司念送走,阮螢慢悠悠踱步去眼科住院部。

昨天下午拒絕陸遇安後,兩人這兩天的聯係變得中規中矩。陸遇安除了問她恢複情況之外,沒再多說別的。

雖然之前兩人聊天也少有討論瑣碎事情。

但這兩天情況不同。

周日的住院部,比周六還要冷清。

臨近傍晚,風感覺大了許多。樹葉吹拂碰撞的沙沙聲響,很是清晰。

阮螢沒想到的是,她會在住院部大廳看到陸遇安。

她走到自動玻璃門口時,一眼便看到熟悉的清瘦身影。而他對麵,站著一位纖細,氣質很特別的女人。

阮螢定定看著,沒再往前。

兩人麵對麵交流。

阮螢觀察發現,陸遇安神色是溫和的,有點像對待病人家屬的樣子,卻又更溫煦一些。他臉上掛著淺淺淡淡的笑,明顯是熟人之間才有的狀態。

似乎是察覺到了點什麽,陸遇安忽然偏頭朝阮螢這邊看。

兩人視線短暫交匯幾秒,陸遇安收回,和麵前的女人說了兩句,闊步朝她走來。

玻璃門打開。

阮螢嗅到比前天半夜更清晰的木質香調,“還不進來?”

陸遇安問她。

阮螢往前走了兩步,小聲,“我怕打擾你們。”

陸遇安:“……”

走進,風聲和冷氣被隔絕在外。

與此同時,和陸遇安交流的女人朝她露了個笑臉,“陸醫生,我先回病房。”

陸遇安頷首。

人走後,陸遇安垂眼看她,“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阮螢抬眸,“你幾點到的醫院?”

聽著她恢複的還不錯的嗓音,陸遇安回答,“上午。”

阮螢悠悠地哦了聲。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陸遇安雙手插兜往電梯那端走,淡聲道:“有個手術。”

阮螢瞧著他,淡定自若地問:“剛剛那位美女的家人嗎?”

陸遇安:“嗯。”

電梯門打開。

阮螢抬腳進去,陸遇安跟著。

在電梯門關上那瞬,阮螢聽到陸遇安問她,“還記得鬱庭昀嗎?”

阮螢回憶著,狐疑看他,“記得,我和陳淨揚喝酒的時候見過。他是那間酒吧的老板對吧。”

“陳淨揚還跟你說過什麽?”陸遇安隨口道。

阮螢眨眨眼,“什麽意思?”

陸遇安斂下眼瞼,和她對上目光,緩聲道:“他女朋友,雲初。”

阮螢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陸遇安是在給自己介紹剛剛那位美女的身份。

她抿了下唇,隱約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兒熟悉,“陳淨揚好像跟我提過。”

陸遇安並不意外。

阮螢默了默,在和陸遇安走出電梯時,補充了一句,“她好漂亮。”

雖然剛剛她大部分注意力在陸遇安身上,可雲初看向她時露出的那張完整麵龐,隻要見過就絕對忘不掉。

她的那種漂亮,是阮螢這個自詡從小到大都好看的人,都有點兒自愧不如的。

聽到阮螢的感歎,陸遇安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阮螢恰好捕捉,沒忍住問,“你這個眼神,是什麽意思?”

陸遇安:“沒什麽。”

阮螢:“騙人。”

陸遇安瞧著她,目光深邃。

阮螢本來是很大方地讓他打量,偏陸遇安的深情眼吸引力太強,讓人招架不住。他眼睛狹長,眼尾下垂,直勾勾盯著阮螢時,真的很像在用眼睛訴說他眼眸深處翻湧的情愫。

阮螢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變快,她強撐了會,悄悄挪開眼,“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

看她紅了的耳廓,陸遇安眸光動了動,似有似無地勾了下唇,聲線灼灼勾人,“你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