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圈單轉(陳思雨根紅苗正...)
“陳老師, 我完蛋了。”趙曉芳的聲音裏透著絕望。
陳思雨先摸著打開了走廊燈,看她的臉,見臉沒有摔破相, 放了一半的心,再抓起她的胳膊, 倒抽一口冷氣, 全是血。
“伸胳膊試試, 能不能動。”她說。
難得個勤奮又謙虛的好苗子,要是廢了肢體, 陳思雨要殺人的。
趙曉芳伸了伸,驚喜的說:“還能動。”
能動就證明沒骨折,皮外傷化妝可以遮蓋, 但還得看腿腳, 陳思雨手扶:“站起來咱們走兩步試試。”
掙紮著站起來,哎喲一聲, 趙曉芳絕望了:“腳疼, 我的腿估計廢了。”
陳思雨摸了一下, 說:“不妨事, 沒有骨折, 隻是腳崴了而已。”
“那我今天也登不了台了呀。”趙曉芳難過死了:“我一直那麽努力, 好容易要登台了,有人使黑手, 從背後推我。”
陳思雨問:“程麗麗和包大媽呢,她倆在幹嘛?”
趙曉芳回憶了一下:“程麗麗在守著葉大方化妝,包大媽在門口做宣講。”
這時軒昂回來了, 陳思雨問:“追到人了嗎,男的還是女的?”
軒昂搖頭:“看背影是個女人, 但她從後門跑掉了,我沒追到。”
大禮堂後台,看到趙曉芳被扶進來,聽陳思雨講完經過,所有人都驚呆了,葉大方首先朝著程麗麗發飆:“是你幹的吧,你她媽是不是想坐牢?”
程麗麗尖叫:“葉大方你別冤枉人啊,我一直在這兒呢。”
有人喊來了龔小明來,她當然也懷疑包大媽母女,先問:“包大媽呢?”
李少安指著窗戶外麵說:“一直在門口搞宣講。”拿著大喇叭,包大媽的大嗓門兒就沒停過,明顯沒有推人的機會。
程麗麗繼續尖叫:“你們可別冤枉好人啊,我們家根紅苗正三代赤貧,我怎麽可能去害自己的革命戰友,我想都沒想過。”
其實她想過的,但趙曉芳防她防的緊,她根本沒機會。
龔小明問趙曉芳:“你可是角兒,排的還是新戲,眼看開場了,上好妝為啥不在後台呆著,胡跑什麽?”
趙曉芳又疼又委屈,說:“我第一次登台,緊張,想上個廁所。”
“後台就有廁所,你幹嘛非要摸黑跑辦公樓去?”龔小明再問。
趙曉芳說:“後台的廁所堵了,髒的下不去腳。”
“來個工作人員去報案。程麗麗,你背趙曉芳上醫院。”龔小明說。
快開場了,包大媽收了小喇叭,得意凱旋,看到趙曉芳受傷,先是一喜,再看程麗麗要背她去醫院,不樂意了:“我家麗麗是B角,A角受傷了,就該她上場,背人去醫院的事交給別人吧,後台那麽多人呢。”
“誰跟你說是受傷了?”龔曉明說:“趙曉芳是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的,在歌舞團,A角受傷,B角的嫌疑最大,送完人,程麗麗還得配合調查。”
包大媽頭皮一麻,看女兒:“麗麗,你沒犯糊塗吧?”
程麗麗已經背起趙曉芳了,氣的差點把趙曉芳摔地上:“媽,怎麽連你也懷疑我呀,我向天發誓,要真的是我,天打雷劈!”
“你要敢那麽幹,可就枉我十幾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了。”包大媽說著,扶上女兒:“走吧,咱先上醫院,省得這幫思想不正確的壞分子懷疑咱們。”
經過丁野時程麗麗一停;“這個壞分子剛才不在,說不定就是他推的。”
丁野化了黃世仁妝,瓜皮帽子綢緞襖,還特意畫了個鷹溝鼻,而這副妝扮,一看就是人,他一慌跪下了:“真的不是我。”
陳思雨扶起丁野,說:“麗麗,我弟看見了的,推人的是個女人。”
程麗麗以為陳思雨想賊贓自己,忙說:“葉大方能做證,我一來就在他的化妝間台旁邊,哪都沒去過。”
包大媽伸手就掐:“你個死丫頭,看我一會兒怎麽收拾你。”
葉大方正煩程麗麗呢,說:“我申明,我剛才可沒見過程麗麗。”
可憐程麗麗前也不是後也不是,還賴著不肯走,龔小明手敲表麵:“病人快死了,演出馬上開場,你們再這樣,全組開除,都給我滾下鄉去!”
徐莉因為身體不適,一直在化妝間睡覺,準備隻跳有高難度舞蹈的場次的。
她還連妝都沒化,才換上衣服,音樂聲起,場務已經來催人了。
這時公安也來了,陳思雨姐弟是目擊者,證人,得跟公安一起查案子。
後台的男廁所是好的,但女廁所蹲坑堵了,髒水溢了滿地,證明趙曉芳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嫌廁所髒,專門跑出去上廁所時被人推的。
而據軒昂形容,推人的是個女人,穿的黑衣服,包著頭巾,年齡比較大。
“小夥子,你怎麽知道對方年齡挺大的?”公安問。
軒昂:“她腰粗,屁股大,難看!”
公安忍不住瞟了一眼陳思雨,才說:“你說她難看,證明你看到臉了吧,如果現在我們召集全團的人,你能不能認出她來?”
軒昂本來想說可以,但這時後台的工作人員全進來了,都是大媽,而且都屁股大腰粗,男孩一看,為難了:“可能……不太行。”
推人的就一普通大媽,他很難指認是哪一個。
公安又勘察了一圈,說:“既然是女性推人,就不能定性為流氓類案件,既然人跑了,我們也隻能暫時掛著案子,你們以後出門時盡量結伴而行吧,再有什麽情況,隨時反映。”
龔小明說:“歌舞團全是女孩子,演出又多,你們能不能給我們派個公安來值守,這要再遇上推人的,萬一摔出人命呢。”
“龔主任,我們公安局大部分的人馬都下鄉了,警力特別緊張,恕我們無能為力,你們晚上自己派幾個人手多巡邏吧。”公安想了想,又說:“出了這種事,證明你們團團員的思想有問題,您得提高團員的思想教育。”
龔小明氣的捏緊了拳頭:團員之間勾心鬥角,拌嘴都可以,但上手害人,這太可惡了,不可原諒!
而演到第四場的時候徐莉就明顯體力不支了。
但她的芭蕾在北城,是部隊文工團的首席都要怯讓三分的,再加上陳思雨對舞蹈進行了全新的編排,從唱到跳,再到感情抒發,喜兒的個人魅力被無限放大了,所以雖然來的都是散客,但觀眾特別熱情,掌聲特別高。
龔小明對緊急趕來的孫團說:“思雨她們是我們團芭蕾舞劇最後一茬演員了,陳思雨有成份問題不能登台,趙曉芳要摔了,隻有程麗麗頂上,所以推人的肯定是她。”
孫團說:徐莉狀態很不好,又沒別的演員,就先讓程麗麗頂著,我再從地級市調演員回來。”
龔小明冷笑:“孫團,程麗麗身為思想委員會主任的女兒,為了上台殘害A角,我寧可釀成演出事故,也不可能讓她上。”
孫團攤手說:“可也沒有證據表明是程麗麗推的人呀,真要出了演出事故,明天群眾把大字報貼到外牆上,咱們全團一起下鄉,你負責?”
他白天去墨水廠的時候都聽說了,方主任已經向空院反映情況了,隻要空院複核成功,他們的成份就可以改變,他覺得他姐是可以上的。
男孩想上前宣告這一消息,但陳思雨製止了,不許他去。
“為啥呀姐,你可以跳的呀,為啥不上?”軒昂問。
陳思雨悄聲說:“你個傻瓜,一場舞而已,跳不跳有啥關係,隻要凶手找不到,角兒就有危險,我跳了喜兒,萬一明天那個凶手推我呢?”
她此時一心認定,是程麗麗唆使人幹的,當然後怕,因為上輩子在芭蕾舞界,她就曾見過,有B角因為遲遲得不到上台機會,給A角下藥的事。
那是一種非常惡劣,且喪心病狂的行為,那麽做的人,就已經喪失人性,失去人倫了,陳思雨還年青,可不想被那種死變態給盯上。
軒昂一想:“也是喔。”看來他姐還是不上的好。
陳思雨不想上,但程麗麗特別想,把趙曉芳扔到醫院後,扒了人家的衣服緊急趕了回來,正好趕上徐莉的中場休息時間。
看徐莉麵色慘白,她說:“徐老師,下場我上吧。”
包大媽也說:“徐老師您休息吧,讓麗麗頂上去。”
徐莉把杯子遞給場務人員,冷冷瞟了包大媽一眼,上場了。
雖然她們母女都有不在場證明,可她們有親戚,有社會關係,萬一是她們唆使的別人幹的呢。而新老角,AB角間的競爭,最怕這種背後使黑手的。
它會擾亂原本良性的,有序的競爭關係,會讓整個歌舞團陷入恐怖中。
就為不讓這種人得逞,徐莉也必須上。
有種就連她一塊兒弄死,但就算弄死她,她也不會讓程麗麗好過的!
而最終,程麗麗登台的機會終於來了。
到了第七,八場,全劇的**片段,今天觀眾反響特別熱烈,掌聲一浪高過一浪,此時上場,好比站在巨人的肩上,輕輕鬆鬆就可以滿堂彩。
但徐莉也撐不住了,背手示意讓B角趕緊準備。
孫團示意程麗麗:‘還有十分鍾時間,趕緊化妝。”
包大媽又驚又喜,推女兒:“快去化妝啊,該你上場了。”
但程麗麗卻退縮了,扭頭四顧,她居然轉身想跑。龔小明堵住了她:“程麗麗同誌,該你上場了,拿著工資臨場脫逃,就好比逃兵,你是想坐牢吧?”
包大媽也納悶了:“麗麗,你傻呀,該你登台了,為啥不上?”
程麗麗倒也有自知之明,說:“七場有連續五個大跳,我隻能做倆,八場有32圈單轉,我頂多能轉十圈,我……我想跳簡單的呀!”
說白了,芭蕾舞劇,越到最後場次越炫技,徐莉這是在故意整她。
龔小明樂了:“報幕,報演出事故吧,責任全讓程麗麗擔。”
沒有金剛鑽還攬瓷器活,耍心機推人,瞧瞧,報應到了!
包大媽急中生智:“等一下,還有陳思雨呢,咱們可以讓她上。”
龔小明故意厲聲說:“不行,她成份太差了,而你們思想委員會有明令,成份差的人不允許登台。”
程麗麗已經在搓手了:“陳老師,救救我吧。”
龔小明厲聲說:“思雨不準答應,萬一出了事,包大媽沒事,你會被批的。”
包大媽拍胸脯:“出了事我擔著,陳老師,趕緊上妝,登台吧。”
陳思雨本來不想的,但龔小明投來了眼色,示意她答應,來自領導的壓力她不得不接,眼珠一轉,就說:“口頭承諾沒用,包大媽,您得給我寫個承諾,證明是您違規讓我上台的才成。”
包大媽主抓思想,講的就是嚴厲公正,要寫了那種承諾,不就等於自己也不純潔中,思想也不正確了?
她不想寫的,可女兒不上場就得坐牢,兩權相害取其輕嘛,咬牙跺腳,她說:“你趕緊化妝吧,我給你寫保證書,簽字畫押!”
陳思雨執筆化妝,龔小明冷笑著,遞來紙筆,懟著讓包大媽寫保證書。
雖然推人的事沒有抓到證據,但有這樣一份保證書,包大媽以後在歌舞團,可就不敢囂張到想批誰就批誰,想鬥誰就鬥誰了。
換好衣服還要戴白色假發,假發在徐莉頭上,親自給她戴上,眼睛示意:“上吧。”仔細端詳上了妝的陳思雨,又說:“你這外形,就是為舞台而生的。”
因為年代原因,目前國內的芭蕾舞隻有《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喜兒破衣襤褸,紅色娘子雖然生機勃勃,明霞可愛,但其形象於芭蕾方麵,是刻意抹去了女性的柔美的,這種陳思雨並不喜歡。
她喜歡的是《天鵝湖》,《胡桃夾子》,《羅密歐和竹麗葉》那樣,既有飽滿的劇情,同時也能把舞蹈美學綻放到淋漓盡致的劇目。
不過生在這個年代,想要穿上漂亮的演出服,在舞台上做一隻優雅端莊的白天鵝,或者風情迷人的吉爾賽,注定是不可能的。
起步,這一場的出場就是連續五個大跳。
且不說陳麗麗,徐莉都驚呆了,因為在排練室,陳思雨從來沒有帶著伴奏認真跳過一場,而當帶上伴奏,她的舞蹈就帶上靈魂了,她不是站在舞台上,而是飄浮在舞台上,她整個人所代表的,就是芭蕾的輕盈和靈動。
程麗麗早知道陳思雨跳的好,嫉妒,心酸,難過,不敢看。
但台下的觀眾不但敢看,而且因為知道今天有兩個角兒,一直在刻意等待第二個。而這第二個,高挑,纖細,一張臉極具辯識度。
如今的公演劇目,可不是誰想看就能看的,票是由思想委員會來給各個單位和社區分配的,所以能來看劇的,要不又紅又專,要不就是後台極重的,各個單位的領導家屬們。
而在八大樣板戲中,因為有唱有跳演員漂亮,人們最喜歡的當然是歌舞劇,所以對於歌舞劇的角兒,比別的曲目更感興趣。
“這個是叫啥,公告上寫的是不是趙曉芳?”有人在議論。
另有人在點頭:“對對,應該是,新角兒吧,外形不錯。”
這時陳思雨還沒唱呢,而墨水廠四人組,苗清和郭大媽,徐大媽,張寡婦等坐得遠,還不敢確定是她,但當陳思雨跟徐莉完全不同的,雖剛,卻略帶幾分甜的嗓音響起,幾個大媽敢確定了,這是陳思雨。
聽前麵有人在說趙曉芳,她急了,湊頭過去說:“這個是我們院的閨女,叫陳思雨。”
人們對角兒,總是有著天然的好奇心的。
張寡婦前排坐的是一年青人,眼睛盯著台上那翩翩起舞的角兒,嘴巴不忘問:“真住你們院兒,那你們豈不是天天可以看她跳舞?”
張寡婦可太激動了,她又是個天然的大嗓門:“當然啦,我們天天看。”
年青人問:“她多大啦?”其實還想問人家有沒有對象。
舞台上的角兒,總會帶給人無盡的遐想嘛。
張寡婦頭湊了過去,笑著說:“18歲,她跳的好吧。”
正好到了喜兒與大春的重逢片段,而這一段是沒有唱詞的,演員要用表情和肢體來表達當在山洞相遇,男女主角間從陌生時的恐懼,到終於認出彼此時的欣喜若狂。
也是在這一段,有經典的32圈單轉。
而當台上的角兒開始旋轉,年青人看呆了,磕磕巴巴:“好,好看!”
郭大媽看到邊上站著個男人,抱著相機目光呆呆的,估計他是記者,老太太們嘛,天不怕地不怕,上前就拍:“快照啊,你咋不照相呢?”
記者解釋說:“大媽,我前麵已經給穿紅襖的喜兒照過相了,這個是白頭發的喜兒,照出來不好看,就不照了。”
他是來采訪的,而登報時編輯習慣於選紅衣喜兒,白發喜兒一般是不選的。
“放屁,你照一張試試,這個準比前麵的好看。”郭大媽命令。
記者哪敢拒絕群眾中的大媽,隻好舉起相機,哢嚓一聲。
還別說,當晚照片洗出來,準備排版時,編輯們從三十多張照片中挑來挑去,就挑了唯一的一張,白發喜兒登報。
“好看,這個是新角兒吧,好,跳得好!”有人說。
墨水廠四人組四麵宣傳:“她叫陳思雨,我們院兒的!”
“記住了,墨水廠的,陳思雨!”
……
後台,識字不多的包大媽磕磕巴巴寫完保證書,又摁上自己的手印,親手把個壞分子送上舞台,瞬間覺得自己是那麽的肮髒,看女兒一臉委屈,難過的望著舞台,欲要打女兒吧,突然就聽到台下一陣排山倒海似的掌聲來。
扒開女兒的肩膀,就見燈光下陳思雨一襲灰裳,單腳點地,正在瘋狂旋轉。
從這個視角望去,她一頭白發,身纖體長,其旋轉速度讓人咂舌。
作為芭蕾舞者的母親,這個她略懂,32圈單轉。
也是《白毛女》中最高難度的動作,據說全國目前能跳的,也就幾個人。
包大媽不太信陳思雨能轉足32圈,想數的,但台上的舞者轉的太快,而她算數又不好,數到七八圈她就懵了。
台下掌聲越來越熱烈,好多觀眾還站了起來。
包大媽驚呼:“乖乖,陳思雨怕是個陀螺成精了吧!”
程麗麗氣哼哼的說:“媽,陳思雨要出名了,我咋辦呀.”
包大媽說:“她成份差,不能署名的,你趕緊練啊,超過她。”
程麗麗也是這樣想的,但她正準備臨時抱佛腳,臨陣磨刀,趕緊去練功呢,從台側過,就聽台下有人在議論:“這個叫陳思雨,是個新角兒。”
“聽說是墨水廠選出來的,光榮啊。”還有人說。
程麗麗一聽急了,心說該不會一場舞就讓陳思雨出名了吧。
但包大媽卻要哭了,陳思雨成份不好,還是她放上去的,按理就不該讓觀眾知道她的名字,到底哪個缺德鬼啊,把她的名字泄露出去的。
且不說她們娘倆的痛苦和難過,這時演出結束了,當燈亮起,掌聲一浪高過一浪,還有人不斷出聲喝彩,到了謝幕時,兩位喜兒牽手登台,連著謝了五分鍾的幕觀眾的掌聲都沒有停。
此時程麗麗還有幻想,明天,周末會是地方歌舞團的人觀看,隻要徐莉身體再差點,她就可以登台了。
但事實證明她想得太美了點,到了第二天,徐莉撿了簡單的幾場,把炫技片段全摘了出來,依然是她想接,又接不了的。
而且本團內部公演是不在乎成份的,所以還是陳思雨上。
團內大家又都是熟人,謠言也傳得快。
這下可好,她為了上位,樓梯推人的名聲不脛而走,揚名全國了。
……
冷峻之所以要去新鄉,是因為兩國之間目前唯一沒有關閉的直通機場在新鄉,梅霜算是湊了個巧,她所趁座的飛機,因為被蘇方懷疑會有專家攜帶軍事機密,在機場整整滯留了兩天才起飛。
而在這架飛機離境後,蘇方就宣布關閉兩國間的所有直通航班了。
三年未見,母親蹬著褐色牛皮,花紋繁複的高邦靴子,同色呢子大衣,裏麵是軍綠色的襯衣配格紋毛衣,綰起的波浪長發,墨鏡加格紋圍巾,膚白如雪,一眼望過去,其時髦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你姐呢,現在在哪兒,身體怎麽樣了?”梅霜問。
冷峻很驚訝:“媽,你的耳朵能聽見了?”
梅霜說:“本來我耳鳴非常嚴重,但在看到你的電報後,瞬間就不耳鳴了。”又責怨的瞪兒子:“你姐是怎麽病的,為什麽你幾年都不說,蕭文才呢,你姐生病了,他又在幹什麽?”
蕭文才是冷峻的姐夫,前段時間請了假,準備接冷梅去南部。
但因為冷梅病的厲害走不了,於是把妻子帶回自家去了。
至於目前姐姐是什麽情況,她不打電話,冷峻也不知道。
而從新鄉坐火車回北城就要一天一夜,目前又正值大串聯時期,於串聯人員,火車是免費的,餘人必須等串聯人員上車完了之後才能上車,就臥鋪什麽的也別想了,全得緊著串聯人員。
冷峻還是通過軍人證才買到兩張餐車票,不過要等到明天的一趟。
結果他嬌氣到,原來就連軟臥都嫌棄的老媽一聽姐姐病的厲害,都不等明天一早,現在就要擠上車去。
“媽,現在沒有座位,而且火車特別擠,您身體又不好,咱們先到車站招待所住一夜,等明天再走吧。”冷峻說。
梅霜看著呼啦啦的,如蝗蟲一樣的串聯人員,心裏也很害怕,但墨鏡一摘,她毅然擠到了人群中:“不行,早一刻是一刻,我必須立刻見到我的梅梅。”
這時有人在車窗裏喊:“冷哥,冷哥。”
冷峻回頭一看,碰到熟人了,居然是同院葉鑄老爺子的孫女葉青青,忙拉了母親一把,停在窗前問:“青青,能不能幫我們找個座位?”
葉青青看到冷峻身邊有個高挑美麗的女人,以為他是帶了個女朋友呢,專門要以自己挑剔的眼光去審閱一下的,可定眼一看,頓時驚呼:“梅阿姨,是您啊。”
冷隊有個漂亮到讓空院所有女性仰望的媽媽。
三年未見,葉青青長成小姑娘長成大姑娘了,梅霜的模樣兒,一點都沒變。
她給冷峻遞了個眼神兒,示意他等著,轉身打開車門,悄悄把冷峻母子拉上車,才驚喜的說:“梅姨,大家都說您不回來了,沒想到您竟然回來了。”
又說:“對了,我說話您能聽到嗎,冷叔知道您回來的事嗎?”
梅霜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因為她整整治療了三年,但耳鳴一直在困擾她。
可在看到電報上說她女兒生病了的那一刻,天地清明,她的耳鳴當場停止了,甚至,原來在蘇國,每每碰到故人,她就會想起前夫,想起他寫給那位女烈士寫的情真意切的悼緬詞,就會痛到心如刀絞,暈到天旋地轉。
但此刻,她心裏隻有女兒,隻記掛著女兒,即使聽到有人提前夫,她的心情依然非常平和。
笑著應付了兩句,車就開了。
列車員兩班倒,此時葉青青還要上班,就先走了。
梅霜擔憂女兒,又剛剛從蘇國回來,看不慣國內的一切,甚至連味道都聞不慣,找張報紙遮臉,就歪到**了。
而冷峻,還得檢查一下老媽帶回來的,胡茵的手稿,就打開了行李箱。
結果他剛打開行李箱,就聽耳側葉青青說:“冷哥,雖然你爸給你定了娃娃親,但你媽是堅決反對包辦婚姻的,原來經常說那娃娃親要是敢來,她就敢打出去,你媽來了,你那個娃娃親呢,咋辦?”
冷峻抬頭,就見葉青青彎著腰,正笑眯眯的望著他。
都是老鄰居,知根知底的,而葉青青的疑問,現在是滿空院人的疑問。
畢竟空院雖然子弟多,但在飛行隊的就那麽幾個。
冷峻這種,用將來的話形容,那叫鑽石王老五,空院的領導們,但凡家裏有姑娘的,都想過讓他給自家當女婿。
冷峻正好翻到一遝信件,皺眉:“青青,倒數最後一張床後麵躲了個女孩子,一米六的高,鼻尖有個大痘,她跟你關係好嗎?”
葉青青回頭一看,正是同車組,自己的死對頭高紅梅,見她回頭,跑了。
“完蛋了,我和高紅梅正在爭當優秀列車員呢,她要告了我的狀,我可就爭不到了,冷哥,咋辦,哥,你得幫我呀。”葉青青急了。
冷峻掏出自己的軍官證遞了過去,說:“趕緊去找列車長,就說是空院下的任務,征用了你的床,快去吧。”
飛行員的軍官證上是有照片的,而照片上的冷峻,劍眉星目,比他本人還好看。
捧過來掬在手中,葉青青得意一笑:“冷哥,你不愧是飛行隊中一眼就能識別出叛徒的人,眼睛可真夠靈的,我現在就去找列車長,她高紅梅想告狀?吃癟吧她!”
看她走了,冷峻本欲再翻檢信件的,餘光一瞄,就看到蓋在母親臉上的報紙上登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個正在翩翩起舞的女孩。
標題:【芭蕾首席徐莉帶病演出,文工總團新版《白毛女》獲得巨大成功!】
冷峻湊了過去,仔細凝視著照片。
雖然相素模糊,但他敢肯定,那道倩麗的身影是陳思雨,而非徐莉!
所以她已經登台了?
當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那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
而此刻,看過表演的宋小玉正在跟同學們形容陳思雨的32轉:“那叫人間大陀螺,不但轉得快,而且肢體協調,表情,情感,絕了!”
軒昂和宋小玉是同桌,有小女孩扭頭問她:“軒昂同學,你姐在家跳舞嗎?”
“當然跳啊,她每天晚上都要練功。”陳軒昂手托腮,笑。
女孩情不自禁說:“陳軒昂,你的手可真漂亮。”
白,細,修長,仿佛無骨,可又感覺醞藏著十足的力量。
軒昂剛想說他姐的手更漂亮,突然被人頭上敲了一戒尺,立刻起立:“白主任好。”
是教導主任白雲,背著戒尺問:“陳軒昂,你姐夜夜擱家裏跳舞呢?”
“是練舞,不是跳舞。”陳軒昂糾正。
“芭蕾可是靡靡之舞,很容易讓人產生歪念頭的,你姐練的時候有沒有帶著批判性質,你呢,受到她舞蹈的影響和荼毒了嗎?”白雲再問。
軒昂抿唇搖頭:“沒有。”
白雲上下打量:“你這小子生的可真帥啊,帥的不像我們社會主義的娃,倒像是資本主義,剝削階級生出來的洋崽子。”
說完,背著手,她溜噠溜噠的出門去了。
不一會兒,有幾個九年級的男孩來了,問:“陳軒昂是哪個?”
宋小玉問:“你們找陳軒昂幹嗎?”
“陳軒昂不但是個地主狗崽子,還是個混雜了資本主義,剝削階級肮髒血液的雜種,你們誰要認識他,指給我,我就特許你加入我們的革命小將隊伍!”一高個男孩說。
剛上學幾天,彼此還都不太認識,而跟軒昂熟悉的都是女孩,膽子小,也善良,一幫女孩圍在一起,拿書本堵著軒昂,如臨大敵。
男孩們不認識他,也在集體搖頭。
一幫九年級的大孩子們進門來了,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看,喊:“陳軒昂,站出來,讓我們看看,資本主義的洋雜種長個啥樣兒。”
小女孩們嚇的瑟瑟發抖,突然,一女孩的書掉了,露出軒昂一隻手,頓時幾個高年級男孩全湊了過來,上了中學,大一級就要高一頭,九年級的孩子看起來就跟成人一樣。
以為軒昂躲不過挨打,幾個小女孩子嚇的都要哭了。
但高年級男孩看了半天,其中一個來了句:“哇,這女孩的手可真漂亮!”
他們因為軒昂那隻漂亮的手,把他當女孩子了。
找不著陳軒昂,他們就撂了狠話:“陳軒昂,躲得過初一可躲不過十五,有種你就當縮頭烏龜,否則,早晚哥們把你揍死在廁所,讓你知道哥們有多牛.逼!”
……
同一時間,歌舞團,今天來了個超牛.逼的客人,搞的領導們如臨大敵。
這個客人牛.逼到啥程度呢,不但孫團長一路相迎,向來牛逼轟轟的包大媽都給嚇的差點尿褲子,此刻站在團長辦公室的門口,哭喪著臉。
至於向來囂張的程麗麗,頗有一種前途從此完蛋的悲哀,打探了回消息再回來,進了練功房,湊到陳思雨身邊,突然伸手摸她的頭發:“陳老師,我原來說你像隻螳螂的,馬猴是不對的,其實你比我們都漂亮,好看。”
原身身材條件一絕,狗屁的螳螂馬猴,那叫九頭身。
因為正在寫新劇本,陳思雨懶得應付,隻淡淡說:“沒關係。”
突然,程麗麗抱了過來:“陳老師,我們娘倆完蛋了,我以後跳不了舞了,你行行好,跟葉大方說說唄,讓他娶了我吧。”
陳思雨給嚇一跳:“你有病吧,才十七歲,不好好跳舞,嫁人幹嘛?”
“我媽的大領導,區思想委員會的方主任來啦,他肯定是為你違規登台的事來的,讓一個臭老.九登台,我媽要被開除,我也完蛋啦!”程麗麗說。
陳思雨也看到方主任了,她要猜得沒錯,他是為了她的成份而來的。
但狐假虎威,能嚇唬到程麗麗和包大媽這對黑心肝,她心裏極度舒適。
於惡人,陳思雨向來是秋風掃落葉,她還要故意刺幾句:“麗麗,藝術一行沒有捷徑可走,唯有苦練,找人推趙曉芳的時候,你就沒想過會有今天?”
程麗麗急了,舉手發誓:“要趙曉芳是我推的,我媽,不,葉大方出門被車撞死,你總該信不是我推的了吧。”
葉大方雖然人在化妝間,但一直在看陳思雨,看到程麗麗時本來就煩,聽了這話怒了,一梳子砸了過來:“程麗麗,你害了趙曉芳還不夠,你還拿我發誓,你簡直就是蛇蠍,惡魔,魔鬼的化身,讓我娶你,那我寧可被車撞死!”
程麗麗是因為愛,珍視葉大方才拿他發誓的。
哪知道他會誤解。
“你們這是想逼死我呀!”她一把拉開窗戶:“我從這兒跳下去,摔死自己,總能自證清白了吧,你們要眼睜睜看著又紅又專的我死嗎?”
陳思雨說:“你就是被煮熟了,嘴巴也是硬的。跳吧,眼不見我心不煩。”
葉大方也說:“二樓又摔不死人,摔殘了,也算你的報應!”
程麗麗被人汙蔑不說,深愛的男人居然如此咒自己,真就準備跳了。
但這時外麵響起包大媽爽朗的笑聲:“哎呀思雨,你跟方主任家居然是親戚呀,怎麽不早說呢,快快,你方伯伯來看你啦!”
陳思雨起身,程麗麗也收回了腳。
在領導們的簇擁下方主任走了進來,跟葉大方,丁野等人逐一握手,笑嗬嗬的說:“思雨是我侄女,她原來的成份有誤,目前正在更改中,大約還得半個月手續才能下來,不過事情已經經公安局確定了,她是革命作家的後代,根紅苗正,你們是她的同事,也是老師,是戰友,以後要團結一致,可不許再拿成份欺負她。”
啥,陳思雨根紅苗正?
除了程麗麗目瞪口呆,別人都是看得出的欣喜,而丁野老爺子,喜吧,卻又格外落寞,從今往後,全組又隻剩他一個壞人了嘛。
方主任也以貌取人,覺得丁野是個壞人,就一直盯著他。
陳思雨忙說:“方伯伯,因為您,大家都可照顧我了,沒有人敢欺負我。”
“再等半個月吧,到時候你嬸兒把新戶口本親自給你送來。”方主任說。
這年頭改成份可是大事,有些人明明成份定錯了,但審核時提交的證據不足,無法通過,三五年都改不了的。
但有方主任這根粗大腿,加快加急,半個月就可以。
而且他今天特地來,先預告一下,也是專門給陳思雨的麵子。
這些路是陳思雨早就鋪好的,雖然表麵激動,但她內心很是淡然。
正好送王芬芳幾張贈票,就可以彌補上方主任特地為她跑一趟的情份了。
可包大媽母女的魂兒差點沒被飛不說。
合著她們欺負拿成份壓了那麽久,原來人家陳思雨根紅苗正是紅五類?
此時娘倆對視一眼,恨不能頭對頭,撞死自己算了。
而方主任,那麽牛的領導,居然是她親戚?
那她原來幹嘛那麽低調啊,這不是要害死人嗎。
程麗麗剛才是賭氣,這回是恨不能趕緊跳樓,把自己摔死算了。
“對了方伯伯,我有點事要向您反映。”陳思雨突然說。
看她一臉嚴肅,方主任眉頭一簇:“什麽事,你講。”
包大媽嚇的躬成了隻蝦米,程麗麗也給嚇的慘白了臉。
本來,陳思雨是想把程麗麗推人的事直接檢舉到思想委員會的,但話到嘴邊卻猶豫了,她善於觀察人,而看程麗麗此刻的眼神,並不像是真正行了壞事,意圖掩蓋的神情。
包大媽雖然討厭,但她無事不生非,其實也不算真正意義的壞人。
而程麗麗的嘴巴那麽硬,也許趙曉芳還真不是她推的,凶手另有其人呢。
改了個話題,陳思雨說:“咱們的樣板戲在開場前有個折子戲,您懂得,就是來一折五分鍾左右的,比較精彩的曲目,但因為都是老劇,觀眾反響比較平,我有一出新創的劇目,剛好五分鍾,適合做個開場前的折子戲,要不您先幫我檢查一下作品的思想呢?”
倒不是她跟這個年代的人一樣,足夠積極,要表現自我。
而是上兩場演出,陳思雨到白山的父母也來了,坐在台下陰沉沉的看著。
白父可是市糧食局的主任,而他媽,據說是某個醫院X光科的主任。
倆人在北城,都是有著十足的地位和背景的。
一手搞走他們的獨生子,還是給送到邊疆去了,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要想不被他們搞,陳思雨就必須做出點成績來。
方主任還是頭一回看劇本,不太相信陳思雨能搞出啥花樣兒來,接過來,應付說:“行的,我回去就看,你努力工作,爭取更高的榮譽。”
“好的伯伯,伯伯再見。”陳思雨嘴巴簡直比蜜還甜。
……
借著送方主任的由頭,她提前下班,正好趕上軒昂放學,她想早點接上軒昂,再去大禮堂彈會兒琴的,誰知剛走到學校門口,就見一個中年女老師堵著軒昂,正在跟一幫大孩子聊天。
“你們有沒有覺得陳軒昂生的特別怪,不像咱們炎黃子孫。”中年女老師說。
一高個男孩說:“他就是有點怪,但黑頭發黑眼睛,也不像個外國人。”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外國不止有白人,還有棕色人種,黑人,而咱們最熟悉的,就是侵略咱們的小鬼.子,他們長得跟咱們很像,但可不是一國人,而且,他們跟我們有著血海深仇!”這女老師撫著軒昂的頭發,再說。
一矮個子男孩說:“我懂了,他是鬼.子的後代,他是個二鬼.子!”
孩子們集體倒抽冷氣:“天啦,陳軒昂是個二鬼.子!”
瞬間,原本一起圍著軒昂的孩子們,瞬音嘩啦啦的散開了。
這年頭,哪怕說你是美帝的後代,都不及說是二鬼.子更可怕。
陳思雨的拳頭在這一瞬間,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