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出戲如何

敲過三更鼓,裴亦姝掀開帷帳,躡手躡腳地起身將一切收拾妥當,儼然已是一個俊俏公子的模樣,她抖抖袖子,滑出一把精致的雕花匕首,又從箱籠裏摸出幾枚金錢鏢纏在腰間。

她貓著腰貼窗行走,正好瞧到了一眼躺在外間的碧桃,小丫頭眉頭微微蹙著,似乎睡得不太安慰,她歎了口氣,從腰間摸出一枚金錢鏢遠遠彈指揮去,燭火驟然熄滅。

金錢鏢落回手中之際她一躍上了屋脊。

今夜城內潛行的暗衛似乎比往日裏更多,裴亦姝費了好大的勁才避開這些暗衛。

在這金平城的夜晚裏穿梭久了,自會認得一些暗衛獨有的標誌,她記得那個劍上雕著白虎的是平親王府上的,鏢上刻著青蟒的則是是洛安侯府裏的。

不過瞧著有些不夠敬業,這兩家暗衛正聚集在暗巷子牆根討論什麽風花雪月。

裴亦姝聽了兩耳,在說什麽靜夜坊,清新脫俗的美人,還有什麽水袖舞。

她也沒多聽,滿腦子都在想這寧燁桁到底與靜夜坊有什麽幹係?

裴亦姝揣著滿腹疑惑,不知不覺已經一路來到靜夜坊的高牆大門前,卻無人值守。

她踏入門內,入目一片寂寞蕭索,那日的人煙市肆已沒了蹤跡,唯見正中高樓有幽幽燈火。

大門忽地緊閉,她驟然轉身,隻見一蒙著輕紗的白衣女子立於身後,恰時風起,可窺其膚白勝雪,五官玲瓏。

女子施施然行一禮,開口問道:“公子可是來尋人?”

裴亦姝不語隻拿出一塊腰牌來,忽見牌上清幽藍光一閃而過,她立馬垂首恭敬道:“請隨我來!”

揣度著那白衣女子的神色,裴亦姝暗暗想著這令牌果真是不同尋常,不禁對寧燁桁的身份又多了幾分好奇。

經過前方的九折曲橋,隱約可聞屋內一片鼎沸人聲,似在架秧子起哄,行至正門那女子忽拐了一個彎,領她入了東側小門。

這是她那日來的地兒,如今卻是到了樓上,俯視向下看去,隻見賓朋滿坐,台上紗帳之後隱約可見一窈窕身影。

“公子先小坐看一出戲!”

話音方落,白衣女子便翩翩沒了影。

裴亦姝不知他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既來了便隨遇而安罷了,索性從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磕著,有一搭沒一搭地瞟了兩眼,倒是瞅見了幾位熟人。

京中出了名的幾位紈絝子弟,是青樓裏的常客,人們口裏的散財童子,除了玩什麽都不會,除了正經事什麽事都幹,反正都是些不學好的玩意兒。

為首那位的便是平蓉郡主魏茵的兄長,魏炎,老覺得自個是怪不賴,平日裏看人用下巴,說話用鼻音,平常人瞧不見他的正臉。

說起來,裴亦姝方才及笄那年,平親王府便有意與安國公府上結親,魏炎作為紈絝裏的翹楚,聲名在外,自是被方氏一口回絕了,兩家還因此生了嫌隙,自此魏茵每每見她都要狗吠幾聲。

忽有絲竹聲綿綿入耳,紗帳後那抹倩影款款露出了真容,水袖飄搖,一舞終了,金銀珠寶雪花似的往下砸。

忽有閑人起哄打賭,將魏炎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魏炎鬆了鬆領口,呼出一口濃烈的酒氣,“不就是丟個褻衣,有什麽不敢的!”

眾人隻見一身形孔武不凡的兄台大刀闊斧地擲出一緋紅物什,“美人今兒若是能接住這褻衣,再陪爺爺睡一晚上,爺爺保準用五鬥明珠給你贖身!”..

眾紈絝嘩然,嚷嚷著要看美人作為。

裴亦姝吐出瓜子殼,輕歎一聲,果真是些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台上女子莞爾一笑,手中忽地多出了一條長鞭。

隻見她輕抖長鞭尾稍,一個優美的弧線拋出,兔起鶻落之間,那褻衣已躍過湧湧人頭,劃過空中,準確地兜在了它主人的頭上。

裴亦姝卻總覺得這女子有些熟悉。

眼前一片緋紅,將魏炎兜了個虎頭虎腦。

空氣微凝片刻之後沸騰到了極點。

魏炎一把拽下褻褲,雙頰發燙,咆哮嗬斥著要給這半夜拿喬的小娘們一點顏色瞧瞧。

這魏炎果真有幾分蠻力,借著酒勁便要衝上台去,給眾賓客演繹了一番力拔山兮。

那姑娘的鞭子似乎對皮糙肉厚的男人無計可施。

要說這魏炎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球,兩杯黃湯下肚就找不著北,激動起來對姑娘動手也是平常。

彼時他那幾個狐朋狗友見事情要鬧大了,趕緊跳起腳來咆哮道:“這可是靜夜坊,莫要挑釁生事,且要看地界!”

這話沒落到魏炎耳中,裴亦姝卻聽了個清清楚楚,這裏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能讓這些平日裏的滾動肉生了忌諱。

眼見著那女子要受苦,忽然一枚金錢鏢淩空運來,從男人耳邊擦過,齜出一絲血痕來。

魏炎酒頓時醒來一大半,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鬼哭狼嚎起來。

那女子抬眸遙遙向樓上一望,覆在麵上的白紗忽地揚起。

隻這驚鴻一眼,裴亦姝呼吸幾乎一窒。

像,像極了一人。

“這出戲如何?”

裴亦姝收回目光,側目隻見自己的金錢鏢落在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中。

魏炎順著她的目光一瞧,隻見樓上一道火紅身影,頓時偃旗息鼓,隻恨恨地氣了個直眉瞪眼,無計挽回,隻得罷了。

“是你?”

裴亦姝一臉防備地盯著他,“你便是寧燁桁所說的那位朋友?”

“姑娘果真是聰慧過人。”

他依舊罩著金色麵具,隻露出那雙黑淩淩的眼眸。

寧燁桁與這靜燁坊坊主會是一人嗎?裴亦姝想要印證自個心中的猜想,卻無法從他的聲音中窺見端倪。

“姑娘磕了不少瓜子,可要喝些茶水解渴?”

裴亦姝避開伸向自己的手,“你到底是誰?”

“姑娘衣裳上沾了東西!”

裴亦姝低頭,隻見兩瓣瓜子殼粘在自己的衣襟上,不禁覺得有些羞愧,正待低下頭去,卻見那人摘下了麵具,他的嘴角極微地笑了一笑,讓她整個人都愣住了,如何形容這一笑?

春回大地,冰雪融化所引出的涓涓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