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探花14

探花14

酈築曇羞惱不已, 於洲倒是輕笑一聲,把那截衣角放回了衣裳裏麵。

雖然於洲的笑聲很輕,可是酈築曇還是聽見了, 他咬著後槽牙掀開被子蒙住發燙的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都是他鬼迷心竅,換衣裳的時候看見了這截衣角, 覺得自己一針一線縫補過的東西怎麽能說丟就丟,一定要找這個劍客討個說法,就鬼使神差地把衣角揣進了衣襟裏。

可是現下這情況,真的是跳進黃河裏也洗不清了。

被褥裏悶熱的厲害, 酈築曇被悶出了一頭細汗, 忍不住偷偷掀開被角把頭探出來透氣。

剛探出個腦瓜尖,一抬眼,於洲正站在床前低頭看他。

對上於洲的茶色眼珠,酈築曇更是羞惱了, 立刻又把探出被子的腦袋縮了回去。

於洲搖搖頭, 伸手把被褥掀開,低聲笑道:“就算你喜歡了我, 也不用把自己悶死。”

酈築曇抱著被褥憤憤說道:“誰說我喜歡了你,我連你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怎麽會喜歡了你!”

他哼了一聲:“大人說我不夠君子, 難道大人這藏頭露尾的行為就是君子之風了?”

於洲臉上的易/容/麵/具一直沒有摘下來過, 現下耳邊那處已經翹起了一個邊。

他說道:“我帶著麵具並不是想藏頭露尾,隻是不想多生事端。”

酈築曇說道:“我才不要聽大人的解釋,我才不管大人你是美是醜, 大人愛戴著就戴著吧。”

他軟著腰躺在軟塌上, 本想閉上眼睛消消氣, 結果眼皮一闔就沉沉地睡過去了。

夢裏回到了年少的時候,父親酈鏤手把手教他練字,他的手很小,要很費力地抓住毛筆蘸著硯台裏的墨。

父親說字體現著一個人的風骨,風骨立在那,人和字才有個樣子。

可是父親啊,你這樣鐵骨錚錚的偉岸君子,卻因獨子的姿容太多絕豔,為你和酈家招來了滅門之禍。

不知道你在九泉之下是否會怨恨孩兒。

夢中又夢見了母親親手給他繡了一件大紅色的獵裝,說大紅色趁他,更顯少年意氣。

夢中親人的音容笑貌如此鮮活,酈築曇心痛如絞,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捂著胸口魂不守舍地從**坐起,隻見屋中燭火幽暗,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坐在茶案前。

燭火將他的影子映照在床榻上,猶如一座偉岸的山嶽。

酈築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隱忍著眼中的淚意,聲音低啞地說道:“大人,你怎麽還沒有走?”

坐在桌前的男人聲音低沉:“見你睡得不是很安穩。”

酈築曇用指尖拭去眼角殘存的淚水,掀開身上的被褥下了床榻,穿著白色裏衣坐在於洲身邊。

桌上擺著的那壇烈酒還沒有喝完,酈築曇捧起酒壇喝了一大口酒。

烈酒入喉,心中的煩悶這才消解一些,他擦了擦唇邊的酒水,神色委頓地趴在桌上。

於洲說道:“心緒煩躁時不易飲酒。”

酈築曇笑了一聲:“大人,我心裏痛啊,雖說我現在心是黑的,比天底下最毒的毒藥還要毒,可是我以前真是一個好人,我曾經立誓,要成為我父親的那樣的人,但是汴京那個狗皇帝把一切都毀了。”

“若是他以權勢相逼也就罷了,我從了他,保一家平安便是,可是他一麵對我溫言軟語深情款款,一麵又暗下毒手,著實是個惡心至極的人。”

酈築曇又猛喝了一大口酒,他自嘲地笑著,醉醺醺地抱住了於洲的肩膀。

他的臉頰帶著醉酒後的暈紅,慢吞吞地把額頭抵在於洲的肩膀上,很小聲地說道:“我今年也才十八歲,家中的長輩都已經不在人世,再也沒有人教導我如何做人如何行事。”

“若是我的父親見到了我如今這番模樣,定是要大罵幾句逆子,然後將我逐出家門,我實在是愧對父親的教導啊。”

於洲輕聲說道:“世道殘酷,堅守本心本就不易。”

酈築曇說道:“大人雖然如此說,可心裏也定然是鄙夷我的。”

於洲又說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酈築曇笑了:“我的好大人,你真是一身的浩然正氣,如果你是胤雪王朝的太子,如果在梅園的那一日是你和我相遇,若是你瞧上了我的好顏色,想和我共赴巫山雲雨,築曇一定掃榻相迎。”

於洲忍不住說道:“酈探花,掃榻相迎不是這麽用的。”

酈築曇噗嗤一聲笑了,“大人,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真正經還是假正經。”

於洲瞥他一眼,“酈探花,有時候我也分不清你是真情還是假意。”

他站起身,看著窗子外麵的月色,“天色已晚,我先告辭了。”

說罷足尖點地,酈築曇眼前一花,隻覺得一陣微風從耳畔處掠過,那人已經沒了影子,獨留窗外月色幽幽。

酈築曇心頭不知不覺地湧起一陣失落來。

他正想再喝一大口酒,提起酒壇卻發現已經空了,隻好露出一個苦笑茫然四顧。

一抬眼正好看見於洲從知味齋買的那包點心還在,便伸手拆開了上麵的油紙和草繩。

裏麵的老八樣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酈築曇拿了一塊山楂鍋盔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點心衝淡了心中的苦澀,他微微笑了笑,又把油紙小心地包好,把這包點心揣在了懷裏。

他穿好衣衫連夜回到軍帳之中洗了一個潦草的澡,換了身裏衣後便倒在了床榻上。

翌日,突然有隻白鴿飛進了軍帳裏,大搖大擺地站在酈築曇的桌案前,從筆洗裏喝了兩口清水。

孔林風正和酈築曇談論排兵布陣的事情,看見這隻白鴿不由得讚歎道:“好一隻神氣的白鴿。”

酈築曇把白鴿抱起,從白鴿腿上拿下了一個信筒,上麵隻有一個字——可。

這是於洲的字,力透紙背,入木三分,帶著鋒銳的劍意。

酈築曇合上紙條,笑了。

孔林風稀奇道:“怎麽了,你怎麽笑得這樣開心,看得我心裏毛毛的。”

酈築曇說道:“湟川藏寶圖有指望了,明天我便動身前往南越,去說服援軍的將領,闖一闖他們布下的天羅地網。”

孔林風知道酈築曇最是謹慎狡詐,看他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也就放了心。

*

山澗之中,於洲正在卜卦。

得出的卦象不好不壞,於洲收起用來占卜的銅錢,回到山洞裏繼續打坐靜修。

天亮時他出了山洞,路過一家茶樓時聞到一陣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又去要了一壺普洱茶。

他依舊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一邊品茶一邊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

有個青年正坐在樓上說書,聲情並茂地說道。

“那探花造了反,他本就是個學識淵博驚才絕豔的人物,身邊又有一批能文善武的人才為他所用,於是這一路勢如破竹,不過五年探花郎便登基稱帝,成就了一番霸業。”

台下的茶客齊齊喝彩,鼓掌歡呼,卻不料說書客話鋒一轉,歎息道:“可惜啊可惜啊,這探花的心性陰毒狠辣,少年遭逢大變,他的心性已經全然扭曲了。”

“他的父親為官清廉愛民如子,可是卻被淩遲處死,活活從身上剮下來三千多塊肉,百姓爭相食之,縱然一朝稱帝又有何用,也不能讓死去的親人複活。”

“探花,哦不,少年帝王深深地憎惡著這個世界。”

“他創造出了許多喪心病狂的酷刑,把前朝廢帝做成人彘放在豬圈與豬同養,使用慘無人道的刑罰折磨違抗他的人。”

“他是一個絕對專治的皇帝,他說一匹馬是鹿,那就是鹿,他說天是黑的,那天就是黑的,在他的統治下可謂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啊!”

“他心中的恨意太深,怎樣都無法撫平,且看不得成雙成對的東西,若是聽聞朝中哪個大臣家中幸福美滿子孫滿堂,他必定要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所以在他的統治下,朝中大臣不敢娶妻生子,生怕遭遇滅門之禍。”

“隻有皇帝下旨賜婚,他們才能娶妻,婚後若是生了孩子也是送到莊子裏養著,等孩子成年以後再回來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之後也不敢太和睦,父與子,夫與妻,相處之間俱是生疏冷淡,生怕觸怒了陰晴不定喜怒難測帝王。”

“即便如此,少年帝王仍然覺得不夠,人的壽命有限,史書上最長壽的皇帝也活不過百歲,若幾十年後他駕崩,若是繼位的新帝是個仁慈的君主,那這世上的人豈不是又要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

“他怎麽能甘心放下手中的權柄呢,就算是死,他也要將他統治的王朝帶到墳墓裏去。”

“少年帝王幼年時曾與府中的門客修習過一個邪門的功法,這種功法能吸人內力化為己用,少年帝王便動了心思。”

“於是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便遭了殃,雖說武林中有不少窮凶極惡之徒,但也有不少行俠仗義的大俠,少年帝王哪裏管你是善是惡,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間眾生在他的眼裏不過都是一群愚蠢可笑的螻蟻罷了。

“這些人被皇帝抓來吸取功力,下場俱是慘不忍睹。”

“數十年苦修毀於一旦,精血虧空,形容幹枯,一個正值壯年的漢子眨眼間變成耄耋老翁,一個美麗無雙的俠女頃刻間變成雞皮老婦,這期間發生的慘烈之事不勝枚舉。”

“可是一甲子的功力也不過能讓人多活幾十年罷了,少年帝王追求的是長生不死。”

“如何能夠長生,如何能夠不死?”

“正在此時,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前朝廢帝為了求得一個痛快死法,告訴了帝王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正好與長生有關。”

“如何能夠不死,如何求得長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