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入野一未從擂缽街回到家已經是黃昏,他本來還擔憂江戶川亂步要是還沒回家,那自己也沒有鑰匙進門。

結果剛到門口,一未就發現了端倪。

門雖然關著,門縫裏卻有隱隱的燈光。他鎖門的時候會習慣性將門鎖和鎖芯的位置錯開,現在卻是統一的。

沒等一未納悶兒太久,門“唰——”地一聲開了。

江戶川亂步的臉幾乎是衝到他麵前,以不容拒絕的力道將入野一未拽進了門。

“我們等你好久了,入野先生還真是個不著家的人,擂缽街有那麽好玩嗎?其實我還很期待你大受震撼後哆哆嗦嗦地樣子,不過看起來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亂步嘟囔了一連串,然後看著一未的臉。

“哦~看來還是發生了什麽,你的表情很恐怖呢,一未。”

從“入野先生”到“一未”的稱呼轉換自然又流暢,亂步刪掉了敬詞,渾然不覺這樣對一個年長自己十多歲的人有多失禮。

一未早就習慣了亂步的率性,屋裏的另一個人卻勸阻起來:“我說過吧,亂步,在大人的世界,禮貌是最重要的。”

入野一未看向開口的男人,男人正坐在桌邊,身著灰白裏襟的深藍色和服,黃色圍巾一絲不苟係在頸部。雖然滿臉嚴肅,勸說的語氣像是在喉嚨裏歎氣。

“初次見麵,入野先生。我是住在隔壁的福澤諭吉,亂步給你添麻煩了。”

亂步立刻忿忿道:“麻煩?我可是幫了他大忙誒~”

“初次見麵,我是入野一未。”一未也坐在桌邊,“亂步的確幫了我很大的忙,不過你們怎麽……”

“我聽甜品店老板說亂步在店裏點了十二碗年糕小豆湯,居然自己支付了賬單,問才知道原來是入野先生你的錢包。”福澤諭吉將一未的手機、錢包、鑰匙,連帶著一個白色信封推上桌,“給你造成了不便,望體諒。”

入野一未有些震驚,不是震驚亂步居然能幹掉十二碗年糕小豆湯,他本來就是隻吃豆餡的挑食家夥——他震驚的是福澤諭吉的態度。

這也太客氣了。

客氣得他有些受寵若驚。

這可是創辦了武裝偵探社,還把自己小夥伴這種「問題兒童」養成可靠的成年人的福澤諭吉先生啊!!

“下巴都要掉到腳踝了,一未。”亂步哼哼。

一未合上嘴,有些不好意思:“您言重了。這是我拜托亂步幫忙保管的東西,支付一些報酬也無可厚非。”

他收下了自己的東西,然後把信封推了回去。

福澤諭吉皺眉:“可是……”

“我不是在拒絕您的正直。冒昧請問,您現在還在接指定護衛的工作嗎?”一未想到在這個時期的福澤諭吉似乎主要還是以「武術家」而聞名,又思索了一番自己要做的事,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您接受我的委托。”

福澤諭吉還沒回答,亂步坐不住了,盤腿坐在一未身邊,整個人聳過去:“隻是一天就惹到什麽危險分子了嗎?不愧是你呀一未。”

看著連連擺手的青年,和幾乎把“我很感興趣”寫在臉上的亂步,福澤諭吉有些困惑。

亂步是個沒什麽耐心的少年,這一點福澤諭吉早在認識他開始就知曉了。過於聰慧、不諳世事、我行我素——想讓江戶川亂步對一件事感興趣其實相當困難。

就算是那些委托裏的難題,他也隻是保持三分鍾熱情,當謎題解開後,他完全是礙於自己的存在才肯走個過場。

福澤諭吉細細打量著名為入野一未的青年,試圖在他身上找出一些會讓亂步感興趣的特質。

觀察的結論是:對方充其量隻是個帶著書卷氣息的文弱青年,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地方。

但福澤諭吉不是會挑剔工作的人,既然有人下了正式委托,他沒有道理拒絕。

“具體是怎樣的委托?”

“大概就是在夜晚保護我的安全吧。”一未想了想,覺得那些人在白天對自己下手的可能性不大,這裏又不是擂缽街。

而且白天他還要做另外的事情,如果被福澤諭吉知道,說不好這位正直的先生會……呃,被刷新世界觀?

就像幹“壞事”得背著家長才行,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原本我是覺得無所謂的,可是現在我得把工作做完,我不想在工作期間受到影響,所以拜托您了。”一未誠懇說。

福澤諭吉收下了信封:“我知道了,我會根據需求改變警備的方式,入野先生你的工作是?”

“叫我入野,或者一未就好,我的工作?”他靦腆說,“我是個還沒開始創作的無名小說家。”

***

護衛的工作明天晚上才正式開始,江戶川亂步看起來還想留在這裏,被福澤諭吉以“生長期的孩子必須早睡”的理由拎回了隔壁。

室內恢複了寂靜,入野一未抱來筆記本電腦,幾乎是立刻伏案開始寫作。

將想法化為文字是一門學問。

亞裏士多德在《心靈論》裏說,想象是可以隨心所欲的。

可文字不一樣,根據功能性,同一種思維可以具現化出不同的文字——入野一未現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將自己的所見所感,以及所做的事用文字包裝,剔筋存骨,再加上符合社會對文字約束要求的血肉,一篇小說的開端就這樣誕生了。

有意思的是,「鬆本清張」落筆前通常是胸有成竹又一氣嗬成。

推理小說就是這樣,如果連自己都不清楚故事的所有細節,那要怎樣蠱惑住讀者呢。

一未現在下筆依舊順暢流利,但他知道的卻隻有大致的情節發展方向,以及結局。中途會發生怎樣的事是神秘又全然未知的,那些瑣碎的東西或許不用寫在小說裏,卻需要他一點點去補全。

就像小說的大綱、章綱和正文的關係一樣。

在鍵盤上敲下自己新作第一章的最後一個休止符後,天已蒙蒙亮,一未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地保存了文檔。

他揉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咕嚕咕嚕一飲而盡後重新坐在電腦前,深呼一口氣,拿起手機。

總不能讓中原中也等太久。

首先,入野一未給市警打了一通電話,對擂缽街小孩失蹤的事情進行報案。

他是深諳文字魅力的作家,當然知道怎樣用最簡潔的語言,讓市警就算不耐煩,還是說出“我們會跟進調查的,請務必放心”這種場麵話。

接著,他將這段對話的錄音進行音頻處理後放上了2CH(日本最知名的Web匿名論壇之一)。

【第一次知道橫濱還有市警(笑),比起東京也不差嘛】

一未寫下這種陰陽怪氣的引戰標題,並多次修改ip,在帖子下開始自導自演一出罵戰。

先是大量的外地ip的嘲諷:

橫濱哪來的市警?不都是幫派的狗?

東京都警察看了這個帖子連夜對著警服自省,到底是做錯了什麽才會被拎出來和橫濱相提並論。

說真的,那可是大批小孩失蹤誒,真的沒人管嗎?

管什麽?你是第一天知道橫濱是什麽地方?“我們會調查的”就和“你放心打胎,我會負責”一樣,說的人隨便說說,聽的人也隨便聽聽,誰當真啊。

求助市警不如求助afia,後者你可能少一個腎,但至少不是空頭支票哦。

橫濱真的是這麽爛的地方嗎?那裏的人平時都是怎麽過的,隨時保持一級警備?

……

然後是橫濱本地ip的反擊:

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吧,你們又沒生活在這裏。

擂缽街……那種地方早就該管了,提意見可以,說風涼話的又是什麽社會渣滓,太閑的話找個工作吧loser。

……

本地的發言甚至不用入野一未編造太多,因為當熱度上去之後,橫濱的本地網民已經被片麵的嘲諷激起了怒火。

就算現在才八點不到,由於標題顯眼的地名和搜索算法的推薦,這條帖子迅速躥紅,不斷被頂到首頁。

一未睡到中午十二點,在出門前留下一條樓主ip的回複:

【啊,是這樣嗎?我以為這就是橫濱官方的承諾……隻是在敷衍我嗎?】

毫無意外,等入野一未在人流量超大的暢銷拉麵店大快朵頤的時候,已經看見了網民的憤怒全部集火到橫濱官方的局麵。

他一手拿著筷子,一手在手機敲下:【我們希望橫濱官方能給個說法,到底是怎麽回事!】,點擊發送。

嚼完拉麵咽進肚子,一未重重地歎了口氣。

拉麵店老板注意到動靜,笑嗬嗬問:“這位客人,是味道不合口味嗎?”

入野一未搖搖頭:“拉麵很美味,放在全國也算一級,我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拉麵了。隻是,哎,橫濱怎麽就……”

“橫濱怎麽了?”

入野一未將帖子給老板看了。

直到他走出店麵,還能聽見店裏此起彼伏的罵聲。

整個下午入野一未都在觀察網上的動向,直到晚上六點半,迫於壓力,橫濱官方發布了成立小組進行詳細調查小孩失蹤事件的聲明。

聲明義正言辭,卻連擂缽街這個名字都不敢提,想也知道又是一起為了輿論而發布的鎮痛藥,畢竟網友的記憶隻有六秒,等風聲過去,一切又會回複平靜。

“打擾了。”福澤諭吉按照委托約定來到入野一未的房間。

一未給他開了門便又重新坐回到電腦前,聚精會神敲著鍵盤:“冰箱裏有食物和飲料,請您自便。”

福澤諭吉搖搖頭,在房間的一隅如老僧入定般坐下,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非常平和,除了鍵盤的聲響外沒有任何動靜,看起來像是個風平浪靜的夜晚。

隻有入野一未知道,這種平和會在自己發布新的帖子後**然無存。

【內部消息,大量GUNS流入橫濱,你們猜買家是誰!】

他在正文裏寫:【是橫濱官方!上麵不管,他們要自己整頓擂缽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