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月扶眨眨眼, 麵對眼前活人變熟劍的衝擊,一時不知道該欣喜於故友重逢, 還是先問一問她的過往。
沒糾結一會兒, 月扶腦中不期然地浮現了長離不久前說過的話。
他堪堪壓製住因為情緒波動而差點冒出來的耳朵,下意識哈了一聲。
“我有個朋友?”
長離的聲音又低又弱,連身上的劍穗都不自覺地耷拉下來, 顯得底氣不足。
“是薛定諤的朋友……”
月扶懵了一瞬, 一時沒回過神來。
“薛什麽?”
長離連忙甩了甩劍穗,“這不重要, 我可以解釋——”
月扶隨手收了地下的那團衣裳, 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 斜睨著長離。
“那你說說,我聽著。”
長離刪刪減減地挑著自己輾轉流落到人族,又被帶回歸元劍宗在劍塚修養的重點說了。
說到最後, 她還不忘小聲道:“他們可不知道我是妖界來的劍, 你千萬別在小九麵前說漏了, 他可是個正統劍修。”
月扶上上下下打量了長離了兩眼, 勉強接受了她的說法。
人族總是對妖族多偏見, 劍修又格外腦子一根筋,萬一知道了長離的來曆,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麽偏激事呢。
月扶一邊想著,一邊感歎道:“可以啊, 小長離, 這麽些年不見, 你居然直接打入劍宗內部了。”
長離剛要說話, 小賭坊裏突然傳出一陣喧鬧聲。
緊接著, 剛剛進門的男人就被兩名壯漢丟了出來。
“孫三少爺, 兜裏沒銀子,來什麽賭坊啊,還是回家和泥玩吧。”
男人捋了捋淩亂的衣衫,一張臉登時漲紅了。
“誰說我沒銀子,我隻是今日出門急,忘帶了。欠了你們的銀子,你們直接去孫府支取就是。”
兩名壯漢對視一眼,哈哈一笑。
“孫三少爺,你還當孫府是當年的孫府不成?今時不同往日,你們孫家連地皮宅邸都拿出來抵債,就剩下最後一間孤零零的祖宅,哪裏來的銀子……”
男人連脖子都急紅了,大聲爭辯:“誰說我家沒銀子,都是謠言!”
壯漢懶得再跟他掰扯,直接把大門“哐——”得一閉,不再理會。
這位孫三少爺氣得在外麵直跳腳,衝著牆根狠狠啐了一口,“什麽玩意兒!落井下石的東西,狗眼看人低……”
他念念有詞地憤憤轉身,一抬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月扶,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你是剛剛在府前的人?你跟蹤我?”
不待月扶解釋,孫三少爺微微眯起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懷疑道:“該不會是我大哥派你來盯著我的吧?”
長離聞言,眼睛一亮。
這三少爺看起來腦子不太靈光啊,連借口都幫他們想好了,簡直是送上門的套消息的好機會。
她趕緊戳了月扶一下,“快,就說‘大少爺也是為了三少爺好’。”
月扶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已經先一步照做了。
孫三少爺當即朝天翻了一個白眼。
“哼,什麽叫為我好,他就是怕我花了他的銀子。”
說著,孫三少爺的目光就掃向月扶的袖口腰間,張口道:“喂,你出門辦事,身上總該帶了銀子吧?”
長離立即道:“拿點銀子,引他上鉤。”
月扶在袖子裏摸了好一會兒,才不舍地掏出幾塊碎銀。
“嘖,才這麽點,看來給我大哥辦事也拿不了多少錢嘛。”
孫三少爺嘴上嫌棄,手卻麻利地一把薅走了那些碎銀。
他拋了拋手裏的幾兩碎銀,不甘地瞥了賭坊緊閉的院門一眼。
“這點錢也不夠玩一局的,倒是能勉強喝兩口小酒。”
孫三少爺腳尖一轉,熟門熟路地直接往另一條巷子走去。
長離和月扶立刻跟了上去。
孫三少爺也不在意身後的小尾巴。
拿了人家的錢,跟就跟吧。
沒了這個人,誰知道大哥又會派誰來盯梢。
孫三少爺走到路口的一家小酒館,直接在空桌上坐下,扯著嗓子喊道:“店家,給我來一壺老酒。”
店家顯然和他熟識,第一反應就是:“孫三少爺,這可不巧,今日的酒剛剛賣完了,要不您改日再來?”
孫三少爺冷哼一聲,將剛剛到手還沒捂熱的幾兩碎銀往桌上一扔。
“我今日帶銀錢了,不賒賬。”
碎銀在桌上骨碌碌滾了兩圈,閃過淺淺銀光。
店家看到實打實的銀子,臉上的笑都真誠了三分。
“呦,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後廚裏還有些庫存,您稍等,我這就給您上酒!”
孫三少爺這才滿意地翹起腿,大大咧咧道:“這點小伎倆,還想騙我。”
長離看著兩人這一來一往,暗自咋舌。
看來孫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這孫三少爺應當沒少在外麵賒賬,連賣酒的店家都知道他囊中羞澀。
月扶默默地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這酒花的可是他的銀錢,不能全便宜孫家人了。
孫三少爺看起來是真過的不順心,店家剛端上酒,他就迫不及待地給自己倒了滿杯,仰頭一飲而盡。
沒喝兩杯,他就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對著月扶倒苦水。
“你是大哥身邊的人,日子應當還算不錯,畢竟現在家裏的錢都在大哥手裏。可我就不一樣了啊,除了每月那點喝酒都不夠的份例銀子,就什麽都沒了,這糟心日子,哪是人過的……”
月扶不動聲色地拿起另一個杯子淺嚐了一口,然後就被辣得一激靈,險些炸出了耳朵。
他果斷把酒杯往旁邊推了推,開始心疼自己的銀子。
孫家這個敗家小子,敗自己家就算了,還用他的銀子買了這麽個沒用的難吃東西。
長離聽著孫三少爺唧唧歪歪的牢騷,對月扶道:“套套他的話,尤其是那個孫大少爺的消息。如果是他當家,孫家暗中的小動作必然有他指使。”
月扶給孫三少爺又添了一滿杯,自動代入角色中。
“大少爺的日子也不容易……”
僅僅這半句話,孫三少爺就急了。
“大哥不容易?他有什麽不容易的!今日和這個道士喝茶,明日和那個和尚下棋,每日神出鬼沒的,也不見他重振門楣……”
長離一聽,頓時激動了。
“月扶月扶,多套點和尚道士的消息。”
月扶輕咳兩聲,正色道:“三少爺,您喝多了,大少爺何時見過什麽和尚道士?”
孫三少爺搖搖晃晃地豎起一根手指,對著月扶點了點。
“你,你們別想騙我,我雖然沒什麽出息,但是府中哪怕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別想瞞過我的眼睛。”
月扶的臉色更嚴肅了。
“三少爺,大少爺真的沒見過您說的這些人。”
孫三少爺漲紅著一張臉,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胡、胡說,我早就發現了。每月逢五,就有人偷偷上門,來找大哥。上月十五的月亮又亮又圓,我遠遠看見那和尚的光腦門了,在夜色裏反著光呢……”
月扶已經完全沉浸在一心為主的隨從角色中,他壓住旁邊的酒壺,試圖阻止孫三少爺。
“什麽反光,一定是您那日喝多了,看錯了。”
眾所周知,喝多的人都是越勸越來勁。
孫三少爺用力揮開月扶的手,抱緊酒壺猛灌了一口,胡亂抹去嘴角流下的酒漬。
“什麽看錯,我眼睛雖小,但眼神好著呢,不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反光的禿腦殼,還有一個拿拂塵的老道,不就是以前青雲觀的道人嘛,幾個人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做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長離簡直想原地給跳起來孫三少爺鼓掌。
什麽叫紈絝敗家子,就是孫三少爺這樣的啊。
正事一件不做,錯事一件不漏。
除了吃喝玩樂,還能把家裏的事情漏風般往外捅。
孫大少爺算計半天,怕是怎麽也想不到自家弟弟這麽“能幹”吧。
孫三少爺喝得多了,眼神逐漸飄忽不定。
他還想伸手倒酒,卻一頭栽倒在桌上。
額頭磕在堅硬的木頭桌麵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長離聽見這聲音,都不由得腦門一疼。
路過的店家看見,連連搖頭道:“最多半壺的酒量,每次還偏要點上一整壺。”
消息到手,這爛醉如泥的少爺便也沒了用處。
長離和月扶準備回去和焉九會合。
他們迅速出了酒館,往孫家折返。
店家一轉身的功夫,就看見店裏隻剩下一個醉鬼。
他忍不住嘟囔道:“我真該多收點銀錢,每次醉倒在店裏,耽誤我做生意……”
另一邊,長離和月扶回到孫府門前,焉九已經不在原處。
長離看了看孫家的牆頭,“小九可能悄悄入府了,正好我變回劍了,方便溜進去看看……”
月扶摸了摸下巴,“我可以變回原身。”
話音未落,月扶已經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巴掌大的小兔。
長離看著略顯眼熟的兔子背影,沉聲道:“月扶,搶我紅薯的,果然是你。”
小兔的眼神不自在往旁邊飄了飄,那日的紅薯可撐著他了,連鹵味都少吃了一碟子。
“我這不是不認識你的人形嘛,再說了,你們在兔仙廟裏烤紅薯,我還以為那是供奉給我的呢……”
長離看著強行狡辯的小兔,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罷了,那兩個紅薯,就當是故友重逢的見麵禮了。
要是換了別的兔子,她非得揍他一頓出出氣。
一劍一兔輕手輕腳地翻
牆進了孫府,然後看著深深庭院犯了難。
長離想了想,“這孫府既然是大少爺當家,他應當住在主院吧,我們先去那裏看看。”
主院位於院落的中軸線上,並不難找。
長離這時不免有些慶幸孫府落魄,隻剩下這一間宅院。
若是一條街都是他家的,還真不知該從何下手了。
他們躡手躡腳地進了主院,一路都沒有撞上一名仆從。
月扶靈活地蹦上台階,“孫家好歹是大戶人家,不至於連仆從都遣散了吧?”
長離低聲道:“看孫三少爺那樣,就知道府裏的主人大多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沒有仆從該怎麽活。這院落見不到人,說不準就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月扶讚同地抖抖耳朵。
他們走進第一間臥房,剛要探查,就聽見外麵的門被推動的“咿呀”聲。
長離和月扶立刻往床下一躲。
這人剛剛進屋,外間又傳來一陣隱約人聲。
來人掃了一眼屋內,馬上相中了床下的位置,彎腰鑽入床下,然後就對上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
他壓住自己條件反射般湧動的靈力,強裝鎮定道:“兔兄,好巧。”
月扶矜持地衝他點點頭。
長離感受著床下瞬間局促許多的空間,小聲道:“你怎麽挑了這麽個位置,怪擠的。”
焉九低下頭,這才看到隱於暗中的細長靈劍。
他愣了愣,“你怎麽變回來了?”
長離:“還不是餘師兄這個不靠譜的,也沒說那化形丹有時效。他要是早說,我也不至於連一口鹵兔腿都沒吃上。”
焉九正欲開口,房門又開了。
床下的一人一劍一兔霎時安靜下來。
兩道腳步聲漸漸走近。
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房中響起:“消息放出去那麽久,道門的人也該有反應了吧?”
另一個年長些的聲音說道:“離我們最近的是歸元劍宗,算算時日,也該有人來探查了。不過孫大少爺,我們的計劃再萬無一失,也得避免不成器的家夥拖了後腿……”
孫大少爺頓了頓,“我會看好家弟,讓他近期不要出門惹事生非。”
床下的長離在心裏一樂。
晚啦,醉酒的孫三少爺已經把你們交代得底褲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