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旌表深意

“請旌表?”程偃眉頭微擰。

按理說敘言就算有功勞, 但是一般情況下,獎些銀錢就不錯了。沒辦法,誰讓敘言隻是小小秀才。

若敘言是軍營中人, 倒可以記上一功, 但這並非什麽大功勞, 畢竟隻是脫身,而非反殺倭寇。

請旌表這種光耀門楣的事,於敘言的名聲大有加持。

花廳內一群人猜想宋謙的深意,忽然聽的清脆的落響聲,杜蘭哼道:“不就是塊牌匾,緊張個什麽。”

眾人尋聲望去, 杜蘭捋了捋胡須:“臨近年關,總要給天家報上一兩件喜事。”

程偃若有所思, 隨後舒展開眉頭:“是我渾噩久了, 一時沒想通。”

程敘言:“爹?”

程偃剛要開口解釋,先看到案幾上的八哥, 他對杜蘭拱手:“晚生有些乏力, 先行告退。”

杜蘭揮揮手:“去吧。”

程偃將兒子和易知禮帶進屋, 關上屋門。豆豆想跟卻吃個閉門羹,在屋外不高興的叫罵:“笨蛋,大笨蛋。”

它飛回花廳,落在杜蘭手上, 歪著小腦袋:“餓啦,豆豆餓啦。”

杜蘭曲起食指碰了一下它的爪子,眉眼柔和:“你怎麽餓這麽快。”

“餓死豆豆啦, 老大夫餓死豆豆啦……”八哥在花廳一陣撲棱, 杜修趕緊取鳥食來, 才讓這小家夥消停。

廂房內,程偃給兒子和易知禮分析。

宋謙是南塘水師參將,這一塊的水運巡邏都歸宋謙管,現在他的轄下出現倭寇襲擊貨船的事,是宋謙職責上的失誤。若宋謙的政敵借此發難,足夠宋謙喝一壺。

幸好中間出現程敘言這麽一個人,宋謙打聽到程敘言的過往,又近年關,正好拿程敘言做文章。

雖然是有倭寇夜襲貨船之事,但畢竟有驚無險,甚至倭寇還折進去數人。然後再吹捧一番天子治國有方,國朝內人才輩出,再大肆渲染程敘言的孝順之舉,在年關這樣好的氛圍,天子有感而觸,天家和樂融融,誰這個時候再拿宋謙的管轄不當說事,明擺著掃天子的興。最後真正倒黴的人可能就不是宋謙,而是拿此事攻訐宋謙的官員。

在宋謙的角度,他從一次危險中脫身,順便還狂刷程敘言這個後生的好感。

程偃:“他故意試你身手,恐怕是存著你若科舉不通,他拉你投身軍伍的打算。先有為你請旌表的恩惠,後又為你指明道路,屆時他就是你的伯樂,你的恩人,你終其一生都將報恩於他,為他肝腦塗地也心甘情願。”

程偃話音落地,程敘言和易知禮愣在原地,程敘言還好些,他本來就對宋謙有防備。易知禮則是許久回不過神。

怎麽會這樣?

怎麽是這樣。

他還以為敘言哥遇到一個頂頂好的大善人。原來宋謙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敘言哥。

程敘言呼出一口氣,由衷道:“不愧是正三品的參將大人。”

見屋內氣氛冷凝,程偃笑了笑,他拍拍兒子的肩:“爹說的話也隻是一種假設,說不定那位宋大人就是單純看你順眼呢。”

程敘言麵無表情看他爹:這話您信嗎?

程偃幹笑兩聲,別開臉。

半晌,易知禮終於回過神來,他在桌邊坐下,抖著手給自己倒水,一口氣喝完才道:“我本來想宋大人對敘言哥這麽好,是不是想招攬敘言哥。”其實易知禮真正想說的是,是不是宋參將家有女眷瞧上敘言哥了。

果然戲文做不得數。

不得不說,程偃將事情真相猜中十之八九。至於剩下的那一分嘛……

宋謙了解程敘言的過往後,確實欣賞程敘言,若是程敘言上進,宋謙未嚐沒有其他心思,屆時也未必隻是利用程敘言,但程敘言若把一切賭他人良心,就真的愚蠢。

易知禮揉了揉自己的臉,敬佩的望向程偃:“偃叔好厲害。”

他以為敘言哥就是十分聰明的人,現在來看程偃叔好像也不輸敘言哥,甚至,甚至……

易知禮偷偷覷了一眼程敘言,心裏默默補充:甚至他覺得程偃叔好像更聰明一丟丟。

“不是我厲害。”程偃直直望進兒子眼睛,神情憐惜:“因為敘言擁有的太少,旁人隨手給的邊角料都會亂你思緒。”

現在的程敘言尚且如此,若換成七八歲的小敘言,不得一招中靶心,到時候這傻小子真為人上刀山下火海。

尋常人家覺得一個旌表是了不得的大好事,可換成官宦人家真不算什麽。這是眼界帶來的差距,隻能依靠時間慢慢縮短。

而且就算是旌表,也是敘言拿命實打實博的,甚至是敘言給宋謙解決一個麻煩。但讓宋謙這麽一說,就成為宋謙給敘言的大恩。

這馭下之術委實刁鑽。

程偃也走向桌邊坐下,易知禮立刻為他倒水,清水映著程偃儒雅的麵龐:“一般武將也沒這般深的心思,你這次剛好碰上一個。”他眨眨眼:“快過年了,不若你去廟裏拜拜,去去晦氣轉好運。”

程敘言嘴角抽抽。

這都什麽跟什麽。

但易知禮覺得程偃叔這主意賊啦好,他激動的捧住程敘言的手:“我們去廟裏給菩薩燒香吧,敘言哥。”為了加強說服力,易知禮又道:“我也給我家人祈福。”

程敘言:………

很好,這個理由不能反駁。

程敘言見程偃和易知禮都坐在桌邊,他朝旁邊走去,脫掉鞋子躺在榻上。他今日跟人車輪戰,確實有些乏了。

程敘言盯著屋頂,忽然道:“宋大人的兒子或者侄子也跟我交過手。”

易知禮:???

程偃淡定飲水。

程敘言睫毛眨了一下,回憶道:“應該是第六個侍衛。後來我故意認輸坐在地上,等他拉我時,我摸到他手心。”

富貴人家的孩子習武和普通人習武不一樣,富貴人家的孩子隻有特定位置有老繭,部分粗糙。而普通人則是糙的不能看。

再者,第六個侍衛相對其他人更隨性。再加上對方的眉眼跟宋謙有些像,於是程敘言心裏有了猜測。

那時他其實還能戰,不過他跟宋謙非親非故,當然要保留實力,再者,他既然猜到第六個侍衛跟宋謙有關係,他傻了才贏對方。這不是打宋謙的臉嗎?

相比之下,參將府偏廳故意試探他的下人顯得不值一提。誰家下人上茶水點心直接懟客人手裏?

易知禮:………

他錯了,程偃叔沒有比敘言哥聰明一丟丟,敘言哥和程偃叔一樣的聰明。真正遲鈍的隻有他,說不定豆豆都比他精。

易知禮垂頭喪氣的離開屋,他去喂騾子好了。

程偃和程敘言對視一眼,俱是無聲笑了。豆豆趁易知禮開門的瞬間衝進屋,在程敘言身邊拉下一坨新鮮鳥屎,又撲棱翅膀飛走了。

程敘言:………

易知禮:?!!

救命,豆豆好像真的比他精?!

另一邊杜蘭也給杜修分析明白,程偃見到杜蘭又是拱手一禮:“先生走南闖北,所見非凡,晚生真是望塵莫及。”

杜蘭盯著他,神情怪異,過了一會兒程偃直起身:“先生?”

“我算是明白敘言小子那一套跟誰學的了。”杜蘭一甩袖,溜溜達達出門了。

杜修緊跟其後,少頃,他道:“程偃叔也是個有趣的人,是吧祖父。”

程偃的病症重,杜蘭少不得問一句程偃受傷由來,程敘言隻講個大概,很多東西都隱了去,但對於杜蘭來說,他輕易就能補充細節。

杜修想:程偃明明還未正經入仕就遭受一連串打擊,又腦部受創渾噩多年。換一般人早無了。但程偃神智清醒後,迅速分析並適應現有處境。

遇到問題時,隻需他祖父一兩句話就想通前後。若是沒有他祖父提點,或許於程偃叔而言也隻是多花些時間。

而他祖父能迅速看透本質,是因為他祖父多年經驗積累以及這許多年接觸的人,上接達官貴族下連平頭百姓。

杜家祖父在外麵逛了一圈,回來時杜修背著一背簍藥材,懷中還抱著好幾個藥包。

杜蘭悠悠的提著一壇子酒。

晚飯時候,眾人在院內擺桌,左右架著兩個燈籠,襯著明月清風好不詩意,除了有點冷。

杜蘭一口悶掉碗中酒,喟歎一聲,他想起什麽對程敘言道:“上午跟侍衛一同的另一個人來找你,他念叨著酒什麽……”杜蘭話未說盡,目光瞥向程敘言,意味明顯。

程敘言失笑,他當時跟參將府的侍衛離開時,有跟關父另約時間,沒想到他離開後,關父的念叨聲居然叫杜大夫聽了去。

“先生稍等。”程敘言起身回屋,很快提著一小壺酒出來。

杜蘭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杜修揶揄道:“言弟,你這酒壺未免太秀氣哈哈哈……”

程敘言行至杜蘭身側,為他滿上一杯:“還請先生小口嚐,免得嗆著。”

杜蘭剛要反駁,但見程敘言神色認真,他默了默,試探著淺抿一口,下一刻杜蘭的臉色微微變化。

他忍不住又嚐一口,咽下肚後止不住呼氣:“好烈的酒。”那股辣勁太衝了。就是當年他去北方,也未嚐過這般烈的。

杜修有些好奇,也討了一杯,程敘言順便給老仆也滿上。老仆姓馮,跟了杜蘭大半輩子,馮伯雖與杜蘭名義上是主仆,但一應吃用卻未分那般清楚。

馮伯也是個酒量好的,他先嗅了嗅味道,隨後試探著抿一口。兩刻鍾後,程敘言一壺酒清空,桌上也倒下一片。

程敘言和程偃分別把幾人扶回屋歇著,忙活一通後父子倆才得以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