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難度

住宿的問題解決, 程敘言五人立即去官府辦理考牌和文書。

來郡城參加院試的考生多,他們一早去也等到申時才回來。

程偃還沒緩過來躺在**昏睡, 程敘言探探他的額頭, 沒發熱才放心。

易全山跟過來:“敘言,你安心考試,偃兄弟這裏有我和知禮。”

程敘言點點頭, 等待的時間漫長卻又短暫,明明距離八月二日還有幾日,可一眨眼就逼近。

八月二日寅時初,他們幾人就匆匆趕往考棚外。然而看著長長的隊伍, 眾人都愣住了。

這些人是從昨晚就開始排著?

裴讓低喝:“別發呆,先進隊伍。”

易全山高高舉著火把, 看著周圍密麻的人頭,隻覺得渾身發緊。這得有上千人罷。

就算有一部分是護送考生的人, 可隻看長龍似的隊伍,少不得四五百人, 在他們身後還有考生不斷跑來, 而錄取名額隻有六十人。

且這個名額能縮減, 不能增長。

因為他們地處整個國朝的偏西南方,文風跟不上。如果出來的秀才太水,整個郡縣都丟臉。

以前鬧過一次笑話,從江南地來的一位秀才因為私人緣故來到此地, 完全把他們本地廩生壓著打。

對方贏的光明正大,根本無法反擊。

程敘言視力極好, 借著火光看前麵的人, 年齡不一, 最大的有五十來歲, 大部分考生年紀在二三十歲。

像程敘言他們幾個明顯年少的,在隊伍裏並不常見。除了考生本身學識,尋求的老師好壞,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銀錢。

別看院試三年兩考,大部分考生經濟都不寬裕,他們為了一次院試,至少得提前備上三十兩銀子。若是有突**況,例如生病,或者郡城住宿費用高,亦或是路上出點變故,花費隻會更多。

這並不是一筆小數目,有些考上童生後會辦學堂,偶爾接點私活慢慢攢錢,等院試的銀錢攢夠,幾年時光也已經過去。

程敘言自認為他並沒有比別人聰明多少,但陸氏留給他的銀票解決他的趕考花銷,學習係統解決他的求學問題,他隻要努力很努力的學就夠了。

火光在空中跳躍,隊伍開始緩慢移動。他們之前辦理文書和考牌時得過提醒,不能自主備食。

裴讓扭身:“又來了幾十人。”

程敘言跟著回頭看去,就他們剛剛等待的功夫,他們身後又排上二三十人。

對比縣試府試,這人數頗為驚人,可這是整個郡城的童生參加的院試。

這幾百人皆是童生,饒是如此,望澤村之前都沒有童生,村裏的孩子想念書得去隔壁村。

程敘言收回目光,忽然他聽到前方傳來聲音:“大哥你幫我站一下,我去小解。”

這算不得什麽事,然而那男子小解回來後,等兩刻鍾又跑走了。

程敘言:………

易全山見狀湊過來:“敘言,你要不要也去小解?”

有的人就是會賺錢。除去富貴人家自帶馬車恭桶,普通人沒那麽方便,於是移動恭桶應運而生。

畢竟人有三急。

程敘言搖頭。

一個時辰後終於輪到他們,官兵拿著考牌和文書比對程敘言,廩生也跟著認人:“渭陽縣望澤村人,程敘言,年十五。麵白清秀,身形筆挺。”

另一人檢查他的書箱,又脫下程敘言外衫,一通搜身:“鞋襪脫掉。”

程敘言照做。

這嚴格架勢給後麵考生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

“行了,進去吧。”

程敘言退到一邊,重新整待著裝才不緊不慢進入考棚。

直到程敘言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後,易全山才一步三回頭的回客棧。

昨晚的月亮又大又圓,未來兩三日應該是好天氣。老天保佑,千萬不要下雨。

程敘言找到自己的號舍,他的運氣不錯,沒分在臭號。

號舍有明顯的整修痕跡,頂板的漏逢補上,角落也沒有蛛絲網。

之後他檢查凳子,擋板,床和被褥,以及從書箱裏拿出保溫的銅製水壺,一小包鹽,一件被揉皺的單衣和巾子,筆墨。

天邊泛起一絲亮光,他坐在號舍裏閉目養神,待天色明亮,考棚內傳來一連串腳步聲。

是本次院試的考官們,主考官非本地官員,而是由京中派遣。照舊給聖人上香,講遍規矩,考試正式開始。

三天考兩場,第一場仍然是帖經墨義,經義。其中經義占大頭。

程敘言先掃經義題,輕輕鬆了口氣。難度還在他的預料中。

在五月下旬的時候,他又提著禮去過一次裴家,那時裴讓也從寺廟回來。

裴老模擬院試出題讓他們做過,一天半的題量,兩人較著勁從天亮寫到天黑,總算作答完成。

裴讓抬頭看著頭頂的天空,太陽緩緩升起:敘言,天黑前我應能答完。

眾人紛紛提筆,主考官領著其他人在考棚內巡視,當他看到年少的程敘言時微怔。

此地也出新鮮血液了?

太陽升至正空,熱意暴漲,不少人汗流浹背。汗珠落在紙張上,複幹後變得凹凸不平。

程敘言想了想,將巾子墊在下首,這樣就算偶有汗珠滴落也是落在巾子上。

衙差身前挎著一個大大的竹籃子,裏麵裝著溫熱的饅頭。

三文錢一個,不算貴。

熱水也要另外花錢買,一壺兩文錢。

程敘言慢吞吞吃著饅頭,眼神放空,他需要讓頭腦休息一會兒,準備後麵的經義。

之後他拉鈴小解。

所有準備就緒,程敘言全心作答,午後的時光蟬鳴高振,綠葉在風中舞動,隨後又歸於平靜,隻有葉片靜靜反射著太陽的光澤。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程敘言的答卷上也寫滿整齊漂亮的楷體,眼看還有最後兩題,天色已經暗了。

他隻好放下筆,再度掃一遍題。

“習之不亦。”

恍眼一看很簡單,這是道截搭題,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中分別截上下段兩個字。

這便是一個小的障眼法,識破之後以此為題作答。

這並不是好事,題目字數少,給的信息有限,對考生的要求高,所謂微言大義。

最後一道題目是:“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乎?”

今日他做不完也沒必要做,明日還有半日時間。

程敘言起身活動,腦子裏在思索,此時晚飯時候到了,他照舊買兩個饅頭,不過多添一壺熱水。

這點東西吃不飽,但他需要那種隱約的饑餓感讓頭腦保持清醒。

雖然在整個郡城來說,幾百人考生不算多,可對於閱卷的考官們來說,卻很容易疲倦。

這種情況下,經義題的破題就很關鍵。如果破題破不好,考官根本不會再耐心看下去,約等於無了。

這兩道經義題占比較重,這裏跟其他人拉開差距。

程敘言坐在木板床沿,小口吃著饅頭,腦子裏思索最後一題。饅頭吃完,程敘言躺在**,下一刻又爬起來,汗膩膩不舒服。

他小解之後回來用熱水浸濕巾子擦拭,換上幹淨單衣才重新躺下。

破題有明破,暗破之分……

他迷迷糊糊睡過去,一夜無夢,次日天微微亮他適時醒來。

他用鹽水漱口,用冷巾敷麵,把一切瑣事做完,腦子重新變得清明。

在晨光下他提筆飛快,小半個時辰後程敘言作答完成。

他再度看著最後一題,眉頭不再緊蹙,他知道怎麽破了。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乎?”這題的前段程敘言打算明破,後段暗破。

程敘言提筆寫就:“行藏之宜,而始微示……”

最後一筆落下已至午時。再有兩刻鍾,官兵就會來收卷。

程敘言用袖子擦擦汗,院試的難度比府試高多了,難怪他們這個地方常見童生少見秀才。舉人更是寥寥無幾。

裴老是舉人,裴大郎君異地為官,裴讓如此背景卻無幾個同窗好友,當真被裴三拖累的厲害。

第一場正試結束,考生稍做休息,不過其他人臉色不太好。

下午複試開始。

經義,雜文,詩賦,算學比例是4:2:2:1,剩下一成給律法。

程敘言看到打頭的經義沉默,他略過直奔後麵的雜文。

雜文類現代公文寫作,這個不算難。詩題也是中規中矩,算學尚可。

律法題考的更簡單,都是基礎。所以這場院試的真正難度在經義?!

程敘言先把簡單的做完,黃昏時候再去看經義題,果然不出他所料,經義題的難度加深。

其中出現有情搭,無情搭。有情搭是把一章內容中不連貫的兩個句子搭一起,但兩句的意思能連上,難度也會小一點。

而無情搭反之,即不連貫的句子,也連不上意思。通俗點來說可以啐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然而就是這種情況,要求考生以此為題。

程敘言:………

這種題目,是個讀書人都得呸一句“變態”的程度。

程敘言擱下筆揉了揉眉心,忽然他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那聲音太小,程敘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閉著眼歇息,沒一會兒那聲音又來了。這一次他聽的很清楚,的確是哭聲,不過聲音的主人把聲音壓的很低。

太陽落山,夜幕來臨。

不知多少考生夢裏不安穩,程敘言晚上發覺胳膊癢,他在漆黑中摩挲,居然在左臂摸到一塊小疙瘩。

他頓時清醒,不敢再待在木板**,趴在桌板上度過後半宿。

天亮後他看著胳膊,果然出現紅又腫的疙瘩,數量有兩三個,很明顯是被什麽惡蟲咬噬。程敘言看著那床被褥眉頭緊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