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中脫險

風穿過山林,帶來自然獨有的草木香,令人心曠神怡。

程敘言隨手抹去臉上的汗,就地坐下。下一刻一根狗尾巴草映入他的眼簾。

程敘言無奈:“爹,你別鬧。”

那根狗尾巴草繼續撓著程敘言的鼻子,大有不罷休之勢。

程敘言嘴角抽抽,索性仰躺在地上。

程偃伸手戳戳他的臉,又戳戳他的臉,見兒子沒反應,他也跟著躺下衝兒子傻笑。

程敘言抬手捂住他爹的眼,強行讓他爹睡覺。不出他意料,程偃有樣學樣也反手捂住他的眼。

父子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湛藍的天空做著底色,雪白的雲朵舒展卷曲形成千萬種變化,隨風而動。

樹葉沙沙作響,小鳥歪著腦袋盯著地上的兩腳獸,少頃撲騰著小翅膀飛了過去,細細稚嫩的小爪子來回走動,還好奇的啄了啄。

程敘言感覺到動靜,迷迷糊糊睜開眼,啪嘰一聲。

他僵硬的摸著臉上的溫熱,好一坨新鮮的鳥屎。

程敘言:“………”

他把鳥屎擦掉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於是推醒程偃。

程敘言記得附近有條山澗,山路不好走,程偃蹦蹦跳跳的可歡,還以為這是兒子又在陪他玩。

兩刻鍾後,程敘言遲疑的停下腳步,難道他走錯了?

他們已經逐步偏離了平時村裏人在山中的活動範圍,如果再繼續深入,有可能會碰上野獸。

聽村裏老人說,過去望澤村還有野豬下山糟蹋糧食,雖然程敘言至今沒見過,不過他一個半大小子再加上幼兒心性的程偃,戰鬥力也就頂個漢子,還是不要不知死活的踏足危險地。

程敘言當即抓著程偃的手往回走,然而程偃動作比他更快,一眨眼就跑開了。

“爹——”程敘言瞳孔猛縮,他壓著焦急輕聲哄著:“爹,你回來。”

程偃抬腳跑的更遠。

程敘言立刻跟了上去,邊追邊喊:“爹,救我。”

他又像上次那樣裝摔,程偃果然停下腳步,回頭猶豫的看著兒子。

程敘言捂著腿:“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看到對麵那張清俊的臉都皺一起了,慢慢靠近。

程敘言再次被背到程偃背上,他喜道:“我們回家吧。”

然而周邊山林退後,程敘言急了:“爹,錯了。往回走,爹,爹…”

他掙紮著要下來,然而程偃的兩隻手牢牢把著他的腿,背著他一路闖進深山。

比起之前的山林,此處林木更加密集和茂盛,枝葉繁茂的幾乎遮蔽了陽光。

程敘言一顆小心髒狂跳,他看著前路的山林,仿佛那是一隻巨獸的大口,等著獵物自己闖進來。

“啊——”

林子裏驟然傳來少年的慘叫,那聲音爆響在程偃耳邊,炸的他腦瓜子嗡嗡。

樹葉晃動,山風帶著涼意拂麵,程偃看向周圍陌生的環境,眉頭微蹙:發生了什麽?

身後的慘叫還在繼續,程偃把人放下來,剛要檢查就見眼前的小子頓住:“爹?”

程敘言試探的揮了揮手:“這是幾?”

程偃默了默,隨後哭笑不得的扶額。

這麽正常的反應,他爹肯定是短暫的恢複清醒了。

程敘言忙不迭把剛才的事情說了,隨後不好意思道:“我也實在是沒招了。”

“這樣麽。”程偃溫和的摸摸他的腦袋,“敘言還挺有急智。”

程敘言臊的說不出話。

“走吧。”程偃牽著他的手往回去,見兒子耳根還紅著,半是玩笑半認真道:“臉皮太薄以後容易吃虧啊。”

程敘言尷尬的撓了撓臉。

“沒事,慢慢來。”程偃拽緊了兒子的手。

程敘言感受著手心的溫度,父子倆費力趕路,隨著時間過去,程偃的呼吸亂了。

程敘言好歹也是個半大小子,之前程偃背著兒子亂跑全是用蠻力,這會兒程偃的體力跟不上,而他們還困在深山中。

四周寂靜,鞋底踩過枯枝的聲音格外清晰。

程敘言盯著左側的灌木叢,猶豫道:“爹,我們…好像迷路了。”

程偃:“……”

他爹/他渾噩時是真能造啊,父子倆有誌一同歎氣。

歎完氣後,兩人對視又齊齊笑了起來。

程偃拿石頭在樹幹上做記號,山林裏一大一小默默走過,雖然沒有交談,但是氣氛卻不尷尬。

直到一陣咕嚕聲傳來。

程敘言抬手捂住肚子,別叫了。

程偃四下看了看,隨後眼睛一亮,他撿起地上的樹枝,一邊脫下外衫跑了過去。

“爹,等等我。”

原來是程偃發現了一棵桃樹,嬰兒拳頭大的毛桃墜在樹枝間。

程偃把外衫鋪在樹下,用樹枝不停的敲敲打打。

不一會兒地上就落了一堆,父子倆一起去撿,程偃笑道:“野外的桃子口感泛澀,你湊合吃點。”

程敘言剛要應話,身體快於腦子把程偃按下。

少年沉重的呼吸聲打在頭頂,程偃試探問:“敘言,爹可以動了嗎?”

程敘言脫力的坐在地上,口中隻發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程偃似有所感,回頭望去。

一條泛著墨綠色光澤的大蛇被嶄亮的斧頭錠死在原地,身體還在不甘纏動,而在鋒利斧頭下標誌性的三角頭明白彰顯著它的毒性。

程偃心跳漏了一拍,如果不是敘言,他今天恐怕就得交代了。

他沒有去問那斧頭是哪裏來的,而是把兒子摟入懷中,拍著兒子的背安撫:“沒事了敘言,爹還活著,今天多虧了你。”

懷裏的小身體還在顫抖,程偃將他抱緊了些,兩顆快速跳動的心靠的如此近。

好一會兒後,程敘言勉強恢複鎮定,他起身去尋摸什麽?

程偃跟在他身後:“敘言,你找什麽?”

程敘言找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他忍著害怕緩緩靠近毒蛇。

程偃攔住他, “你想幹什麽。”

“那斧頭我還要。”程敘言目光死死盯著蛇身,“我要把斧頭拿回來。”

他上前幾步,用力的砸下去。毒蛇吃痛瘋狂的擺動,此時又一道身影牢牢按住斧頭,不讓毒蛇掙紮出來。

父子倆對視一眼,不用多言,默契的配合。

毒蛇幾乎成了肉泥,程敘言還不放心的又等了一會兒,才敢把斧頭拔了。

經了這一遭,父子倆都有些疲憊,也沒心情吃桃了。他們又耗了兩刻鍾後,才終於找到下山的路。

二人剛進村子就被人拉住:“快告訴陸嬸子,找到偃兄弟和敘言了。”

聲音落下,就有好幾個人圍了過來,“你們去哪了?”

“敘言你怎麽不看著點你爹。”

“…陸嬸子都急壞了…”

麵對眾人的斥責,程敘言低下頭:“對不”

“都是我不好。”程偃把兒子攬在懷裏,歉意道:“是我亂跑,還帶累了敘言。”

“偃兄弟,我們都知道你”話音戛然而止。

打頭的漢子顫聲喚:“偃…偃兄弟?”

程偃點頭笑道:“是我。”

他把山上的事說了大半,“當時不是敘言裝痛哄我,我可能還連累他這會兒都在山裏。”

“原來是這樣,倒是我們誤會敘言了。”幾個漢子撓了撓頭:“敘言小子,幾個叔伯也是太急了,你別往心裏去。”

程敘言神情恍惚說著“沒關係”。

他仰頭看著程偃的臉,聽著程偃跟其他人交談,話裏話外都是對他的維護,這就是父親嗎。

程偃跟眾人道別,帶著兒子忙往家去。

看著父子倆的背影,其他人不確定道:“這是因禍得福了?”

望澤村不大,程偃父子的事很快就傳開了,還有人說程敘言跟程偃十分有父子緣,這不程偃看著都好了。

“誰知道是真好還是假好?”楊氏撇了撇嘴:“真把掃把星當福星了,睜眼瞎。”

程抱容弱弱反駁她娘,被狠狠罵了一頓。

楊氏柳眉倒豎:“你爺爺奶奶不準我罵,我回自個屋裏說兩句都說不得了,你也要來管著我,你們翻天了是不是。”

程抱容低著頭不敢吭聲,等楊氏罵夠了,她才被允許出屋。

程抱荷拉著她去後院,遞給她一把野地瓜,小聲道:“別難過了。”

程抱容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程抱荷歎了口氣,兩個丫頭排排坐。

程偃家,父子倆在堂屋排排跪。

陸氏是真的氣狠了,晚飯都沒做,讓不靠譜的父子倆餓著跪半宿。

外麵漆黑一片,堂屋裏隻點了一盞燈,泛黃的光十分具有壓抑感。

程偃歎道:“爹是真對不住你。”

程敘言搖搖頭,他其實並不難過,反而有點微妙的荒謬感。

神智清醒時候的程偃完美符合程敘言心裏對古代書生的想象,清俊斯文,談吐文雅。

然而就是這麽一位清竹般的男子此刻在堂屋罰跪。

程敘言感覺有什麽東西碎了。

“敘言,敘言。”身旁的喚聲拉回程敘言的注意力,他茫然抬頭:“怎麽了?”

程偃神秘兮兮道:“你幫爹望風,爹去找點吃的。”

“等……”程敘言伸手抓了個空,隻能焦急望著程偃的背影。

明明是清涼的夜晚,程敘言東張西望的像個鼠輩,唯恐奶奶突然出現。

不多時程偃回來了,他看著兒子額頭浸出的汗哈哈大笑:“你怎麽這般膽小。”

“明明是爹太胡來了。”程敘言小聲嘟囔。

屋內突然安靜,程敘言不解的看向程偃,下一刻臉上一熱。

“這樣才對,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了。”他笑著捏兒子的臉,鬆手後還評價道:“有點瘦了,手感不是很好。”

程敘言:“... .... ...”

“爹。”程敘言喚他。

程偃笑臉盈盈。

程敘言麵無表情問道:“你真的清醒了嗎?”

程偃的笑僵在臉上。

他一個腦瓜崩彈兒子腦門:“再質疑爹就不分你吃的了。”

程偃把油紙包打開,酥皮點心的香味四散溢開。

程敘言抿唇,然而肚子咕嚕咕嚕叫的歡。

程偃低笑一聲,撚了一塊點心喂過去,“你這就是吃了以貌取人的虧。”

他也撚了一塊點心吃著,咽下肚後笑道:“君子不會在臉上寫君子,小人更加不會告訴你他是小人。”

程偃跪坐著,順手把兒子也推了一把,“讓你跪你還真的老實跪著?”

程敘言默默吃點心不吭聲。

良久,他問:“回頭奶奶發現點心沒了怎麽辦?”

“老鼠吃了。”程偃回答的十分光棍。

程敘言居然也不覺得意外,深夜時候程偃帶兒子去洗漱,兩人回屋睡大覺。

他始終沒有問那把斧頭是怎麽憑空出現,又如何消失。

兩人昨兒累了一天又跪了半宿,直睡到太陽當空照才緩緩醒來。

程敘言第一時間喚道:“爹?”

程偃起身打開窗戶,外麵的陽光落進來,他整個人暈在光裏模糊的不真切。

程偃笑道:“醒了。”

程敘言跳下床奔過去,把人抱了滿懷。

程偃拍拍他的背:“先去洗漱吃飯。”

陸氏不在家裏,但鍋中留著粥和小菜,還有兩個水煮蛋。

“你奶奶就是嘴硬心軟。”程偃拿起雞蛋拋了拋,程敘言見狀大步走開。

飯後,程偃檢查兒子這段時間所學,先是默寫啟蒙書籍的內容。不但能看程敘言是否記牢內容,還能看字練的如何。末了再抽查釋義。

父子倆在書房問答,連陸氏回來都沒注意。

見兒子回答的極好,程偃又考論語的內容,“聖人四毋為何?”

“毋意,毋必,毋因,毋我。”程敘言對此印象很深,這是孔聖人行為準則的一部分。大意是不臆測,不偏見,不固執,不自以為是。

短短八個字說來容易,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

程偃聽著兒子娓娓道來,平靜的斂著目,然而細瞧卻能看見他抖動的眉梢,不錯,太不錯了。

少年的聲音還未完全褪去稚氣,可他的言語內容已經初見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