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枕邊風

暮色四合,晚霞旖旎。

窗戶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橙色,牆角獸頭香爐輕煙依舊。

絲絲嫋嫋的茉莉香若有似無,一切都沒有改變。

隻是她耳邊的聲音再度傳來,這次是薑瑗的抱怨聲:“母親,您可算回來了,我都快被長卿苑那位氣死了,她眼裏壓根就沒有我這個姐姐,更沒有祖母和您,敢情她沒回府之前的溫良恭敬都是裝的,她根本就不好相與,咱們都被她騙了!”

之前她去忠義侯府看望薑瑜,薑瑜對她客客氣氣,兩人總是相談甚歡。

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尤其還當著薑瓔薑珞姐妹倆的麵不給她留情麵。

“不是咱們被她騙了,是你太小看她了,你總是說瑜娘單純,可你也不想想她外祖母是誰,她在忠義侯府住了十年,即便學不到十成,五成總有了,單憑這五成,咱們也不能掉以輕心!”粱氏自幼養在祖母身邊,吃穿用度倒是樣樣不差,終究嫡庶有別,她在平昌侯府還是養成了謹慎小心,八麵玲瓏的性子,她拉著女兒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寬慰道,“瑗娘你也不要生氣,她隻要在國公府一天,就掀不起任何風浪來,她就算換了廚娘,哪又如何?來日方長,咱們不急。”

忠義侯府老夫人慕容氏當年可是跟隨太皇太後上過戰場的人。

先不說武藝如何,單憑這份勇氣,京城上下世家貴胄之家的女眷無人能及。

就連她祖母也說,慕容氏雖為女流,卻巾幗不讓須眉,若不是為了藏拙自保,她絕不會安於內宅,吃齋禮佛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而已。

祖母的話,她自不會對外透露半個字。

故而她一直覺得薑瑜並不難對付,最難對付是慕容氏。

忠義侯府母慈子孝,兄弟融洽,妯娌和睦,京城上下無不稱讚慕容氏治家有方,就連順慶帝也親賜詩禮簪纓之家,可見慕容氏是真的有手段。

“母親,我才是府上的嫡長女,最應該先談婚論嫁的是人應該是我,而不是她,可如今,我卻要眼睜睜看她跟裕王殿下光明正大的見麵,眉來眼去,殿下明明喜歡的人是我……”薑瑗沒有體會到粱氏話裏的深意,隻想著自己的苦衷,一時淚光盈盈,傷心難耐,“我想見殿下一麵,還得大張旗鼓地舉辦賞花會,殿下肅正,政事纏身,他又不能主動召我相見,偏生薑瑜命好,光是城郊那九個莊子的陪嫁,就足以保住她裕王妃的位子!”

慕容氏膝下兩子一女。

當年殷氏出嫁,忠義侯府就陪送了九個莊子,這樣的大手筆,在京城實屬少見。

殷氏隻有薑瑜一女,薑瑜的嫁妝自是出了名的豐厚。

即便裕王殿下有心退婚,想必殷貴妃也是不許的。

何況,禦賜的姻緣也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粱氏還想說什麽,有丫鬟來報:“二夫人,二爺回來了。”

“瑗娘切莫傷心,殿下若待你真心,總會有辦法的。”粱氏拿起帕子給女兒拭淚,“你先回屋,娘明天再去看你。”

薑瑗這才退了下去。

接著,便是薑謹遠進門的聲音:“聽說你們今日都去看過瑜娘了,她身子如何了?”

“已經大好了,還允了三日後的賞花會,說正好熱鬧熱鬧,她今日還從忠義侯府調了兩個廚娘過來,許是咱們府上的飯菜不合她口味,母親不想給忠義侯府添麻煩,勸了她幾句,哪知沒勸住……”粱氏語氣溫柔,一陣窸窸窣窣,像是在替二爺更衣,“瑜娘說她的事就不用我們操心了,母親也是好意,卻不想瑜娘並不領情,上了年紀的人難免會多想,回去後很是傷心了一陣子,以我看,到底不是在咱們身邊長大的孩子,咱們不必管得太多了。”

薑瑜冷笑。

二夫人果然會斟詞酌句,裏裏外外果然全是她的錯。

“區區兩個廚娘,有什麽值得生氣的。”薑謹遠換了常服,撩袍坐下,他到底是男人,不太理會這等小事,“你多勸慰勸慰母親,讓她多擔待一些,省得讓人說咱們苛待了瑜娘,橫豎她年底就嫁了。”

“兩個廚娘倒是不打緊,隻是這開了頭,日後怕是不止要換廚娘的。”粱氏笑著給他斟茶,“妾身聽說,她跟將軍府的孟大小姐很是要好,這次賞花會還邀了孟大小姐前來,也不知是何用意!”

孟昭帶兵之人,性子耿直。

跟國公爺薑行遠一般無二,從不給人留情麵。

前幾天,孟昭還上書彈劾了戶部的人,說他們中飽私囊,運往西南的軍餉少了一半還多,順慶帝龍顏大怒,要徹查戶部糧草調度之事,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薑謹遠聞言,麵無表情地喝茶。

半晌才道:“她一閨閣女子怎會知曉朝堂之事,小女兒家之間的交往,不必理會。”

粱氏的聲音突然變得空洞縹緲起來,像是在耳邊,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越來越不真切:“二爺所言極是,倒是妾身多慮了!”

薑瑜屏住呼吸再聽,卻是再也聽不到了。

整個人也隨之跌入了無邊無際的困意之中,像一張鋪天蓋地而來的大網,將她緊緊包裹其中,動彈不得,她很快沉沉睡去。

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阮媽媽一臉擔憂地坐在床邊,見她神色如常,才算鬆了口氣:“姑娘可是夢魘了,怎麽叫也叫不醒,奴婢差點要回忠義侯府請老夫人過來了。”

“無妨,我隻是身子不適,睡得沉了些而已。”薑瑜猜到自己應該是聽了那些聲音,才導致昏睡不醒,沉吟道,“以後若是我再如此這般,不必喊我,也不用驚動任何人,等我醒了就好。”

“奴婢遵命。”阮媽媽連連點頭,伺候她起身梳洗,低聲道,“以奴婢看,姑娘還是找常大夫吃些藥,早點養好身子才是。”

她以為薑瑜沉睡不起,是沒吃藥的緣故。

擔心自家姑娘落了病根。

常大夫是慕容氏的人,信得過。

話音剛落,香葉掀簾走進來:“姑娘,裕王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