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石二鳥

“大哥!”蕭淑華急了,匆匆忙抬步便欲上前再度理論,慕文敬卻猛地一拍身側桌案:“夠了弟妹!我知曉你這個為娘的是心疼女兒,可我身為一名父親,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孩子嗎?”

“此一遭的後果前因,想來去蕭府請弟妹回來之人早已向你匯報了個利索;究竟孰是孰非,在場之人均是心知肚明——弟妹,你便也不必再多爭論了!”慕文敬冷哼。

他是常年累月征戰沙場的老將,如何看不透這內宅裏婦人們的那點伎倆?

隻是有些事他懶得計較,還有些東西不便說得太過明白罷了。

就如七年前她誣阿辭的那句“克父克母”……他怎會不曉得那不過是一句毫無憑據且可笑至極的混賬話?

但一來妘兒去的太過突然,他心中喪妻之痛完完全全的蓋過了得女之喜,他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麽樣的姿態去麵對這個剛剛出世、懵懂又無辜的幼童;二來,他事務繁忙,常日不在府中,長女體弱行動不便,他也擔心慕惜辭留在府上會被他這個弟妹暗中苛待。

蕭淑華的為人他再清楚不過,奈何他母親傅敏君委實年邁體衰,掌不得中饋,這才不得不行此下策。

慕文敬想著抬手按了按發痛的眉心,剛一下朝便接回府處理了這樣一檔子爛事,他當真是心力交瘁得緊。

他微揚了下頜虛虛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兩個姑娘,這會連聲音都顯出兩分疲色:“若無他事,你二人便下去領罰吧。”

“等等。”蕭淑華硬著頭皮開了口,慕文敬聞此微抖眉梢:“弟妹,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大哥,韻詩韻書二人乃是自小陪著嫣兒長大的貼身丫鬟,若將韻詩逐出府去,嫣兒恐怕會習慣不來——”

“您看,杖責四十,月銀減半,便不要讓她出府了可好?”蕭淑華咬著牙擠出此話,如今再想要免罰隻怕是天方夜譚了,但韻詩乃是她費盡心思方為慕詩嫣培養出來的得力智囊,萬不能讓人這般輕易的將她廢了去。

“如此,也好。”慕文敬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蕭淑華,繼而擺手任小廝帶人下去領罰,蕭淑華見狀隻覺心頭怒意幾欲順著喉嚨噴湧而出,胡亂福身向慕文敬與墨君漓二人告過罪,轉身便大步出了浮嵐軒。

眼下慕惜辭尚未清醒,那四十杖必定不會打在浮嵐軒內,府中侍從慣看不過朝華居的跋扈囂張,特意將行刑地點挑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路岔口,那一日韻詩的慘叫近乎貫穿了大半個國公府。

“弟妹脾性向來如此,害殿下看了一出鬧劇,實在是老臣之過,還請殿下恕罪。”待二房之人散盡,慕惜音亦被他們催促著回了流霞苑,慕文敬方才起身衝墨君漓複行一禮,懇切之意溢諸言辭,“請殿下隨老臣移步鴻鵠館,臣即刻讓下人們準備午膳。”

“國公爺,不必如此麻煩,讓阿寧陪著晚輩在府中轉轉便好——您不如先去看看三小姐吧,那丫頭今兒可是受了好大的驚嚇。”墨君漓笑笑,隔著窗子掃了眼軒中主屋。

小姑娘本就打的是一石二鳥之計,收拾二房不過其次,主要盯著的,可還是這位國公爺。

“這……也好,讓明遠陪著,您也更自在些。”慕文敬一愣,剛想開口拒絕,轉念便記起了慕惜辭尚在繈褓中的樣子,勉強硬起的心腸立時軟下三分。

他仰天長歎一口,伸手拍了拍慕修寧:“既如此,明遠,你陪著殿下四處逛逛吧,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放心吧爹,孩兒心裏有著數呢!”慕修寧嬉皮笑臉,慕文敬看著他那沒正形的樣子忽然不想理他,於是幹脆將他無視過去,顧自跟墨君漓暫時道了別:“那殿下,老臣先告退了,您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明遠提就是。”

墨君漓頷首,含笑目視著慕文敬猶猶豫豫地踏入主屋,轉而向慕修寧抬了眼角:“走呀阿寧,帶我去你那坐坐?”

慕文敬站在慕惜辭房間門口,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入內。

兩人雖是父女,卻也足有七年不曾見過一麵,他上一次見她時,慕惜辭還不過是一名牙牙學語的三歲幼童。

那日下朝後他自府外路過浮嵐軒,透過鏤空的院牆,他遠遠的看見慕惜音帶著她在院中玩耍。

盛春日光懶懶的灑在小姑娘們身上,鍍起一層淡金色的霧,他扒在那牆上看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能出得了聲。

有道是近鄉情怯,他現在心底裏就慌得厲害,平日裏舞著百十斤的長槍大戟都能行動自如的人,而今竟幾次沒能提起推門的手。

“咦?老爺,您在這傻站著做什麽,不進屋嗎?”端著水盆走過來的靈琴輕輕眨眼,她剛進門便看見慕文敬站在這裏,穿行過長廊走近了,他居然還沒前進半步。

“啊、我……咳,那什麽,靈琴,你家小姐醒了沒?”慕文敬頗覺尷尬,訕訕伸手摸了摸鼻子,隨便找了句話。

靈琴聽罷低眸歎息一口:“沒呢,小姐她這次指定是被嚇狠了,燒剛退下,許太醫也才走沒多久。”

“這樣啊。”慕文敬擰擰眉頭,靈琴略歪了腦袋盯著他看了片刻,小心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門,慕文敬磨磨蹭蹭地跟在她身後進了屋。

小屋裏的陳設幹淨簡單,案上的銅香爐子裏燃著點靜心安神的香,慕文敬隔著簾幔,隱約瞅見小姑娘那張沒多少血色的蒼白小臉,心下禁不住跟著皺了皺。

“老爺,婢子先下去熬藥了,許太醫攏共開了兩副藥,還有一副,得等會拿過來給小姐喝。”靈琴放輕了聲音福了福身,慕文敬揮手示意她先下去,侍女離開時仔細帶上了房門。

慕文敬在屋中站了許久,直到爐子裏的香燃去了大半,這才踱著步子,慢慢行至慕惜辭榻前。

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縮在被子裏像一隻被人遺棄了的小貓。

男人抿著嘴唇,想要抬手摸摸她的額頭,但那手卻好似係了萬鈞重的鉛塊,半寸都動彈不得,他靜默地低著頭看了她半晌,到底低歎一聲,拂袖轉了身。

他剛欲抬腿,衣角便突然間被人輕輕拉住,他回頭看向那隻牽了他衣角的手,榻上傳來一道細而啞輕喚: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