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經方

團著女兒, 過了很久,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林珺才放開了她, 問:“是不是又夢到原來的爸爸了, 他在夢裏凶半夏了?”

“嗯。”女孩的頭發是濡濕的, 混身濕透,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肯定還打半夏了,對不對?”林珺說著,給她擦頭,換衣服。

孩子, 要循循善誘, 而且她不一定能描述得準確,你得看她的反應來猜,來估,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要沒耐心的人,隨便安撫幾句就完了,那於孩子的心病,起不到作用的。

這是半夏第一次能準確的形容:“他把半夏打死了,還燒成了黑黑的, 味道也是臭臭的。”麵對著媽媽, 孩子終於敢坦露自己經曆過, 最可怖的事情了。

女孩縮在媽媽懷裏,哭的那麽無助,那麽難過。

這種級別的噩夢, 大人都會被嚇到, 更何況孩子。

雖然林珺自己也是個病人, 可她一直在奮力求生,她從心理醫生那兒也學了很多東西,正好用來治愈女兒:“半夏沒有夢到媽媽嗎,沒有夢到媽媽打敗他?”

半夏搖頭:“他好凶,媽媽打不過的,爸爸都打不過他。”

把女兒摟在懷裏,林珺說:“媽媽比半夏想的可要強得多,而且能打敗他。”

“不可以,他會打秦秀媽媽,他好凶的,媽媽打不過他。”半夏搖頭。

關於沈四寶會家暴這事,林珺沒有實證,但原來,大夏天的,吳小華偶爾會圍紗巾,專門遮脖子,那時候大家就猜,很可能沈四寶會家暴。

林珺也曾專門問過吳小華,可惜吳小華從小是被沈母帶大的,天生就是個丫環性子,對沈四寶從來不懂反抗,隻會言聽計從,最後白白就那麽死了。

而今天,林珺能確定沈四寶真的會家暴了。

家暴帶給孩子的恐懼,比媽媽打孩子會更大,因為孩子下意識的,會把父親看得比母親更權威,也就怪不得半夏總是那麽怕了。

撫著女兒的頭,林珺心說,光說不行。

她得讓半夏親眼見識,自己真的能打敗沈四寶才行。

隻有那樣,她才能進孩子的夢,才能於夢裏,戰勝孩子想象中的那個惡魔。

……

放在老家屬區的雕塑底座,這幾天成了老爺子們的稀罕物。

大家一人湊兩顆石球,挑一顆塗成黑8,拐杖一搗,玩的不亦樂乎。

本來付小愛帶著人已經把它捆起來了,正準備起吊時,公安來了。

顧法典就在窗戶上趴著,回頭問:“媽媽,咱們現在就下去嗎?”

林珺搖頭:“不著急,先讓他們交涉去。”

她列了個單子,一個字一個字指給半夏讀:“二狗,點點,籃球,自行車。”

女孩跟著認了一遍:“點點,我記住啦。”

“點點哥哥要送二狗籃球和自行車。”林珺再指一遍。

半夏跪在地板上,跟著認:“二狗,點點。”

“我們半夏好厲害,已經認識哥哥的名字了。”林珺說。

因為不識字,半夏對字可寶貝了,捧過來,仔細的看著點點和二狗。

樓下此時正吵的火熱。

公安出警,要慈心證明台球桌是屬於慈心廠的公產,不然就不許搬。

於是庫管來了,辦公室主任來了,後勤科的科長也來了,烏泱泱的一群人,抱了一大堆幾十年前的老文件,戴著眼鏡兒,攤開了查。

它豎在廠裏幾十年,肯定就是公物,可五六十年的東西了,咋查記錄?

既查不到,其性質就是盜竊,於是公安要求廠裏的書記到公安局,說明情況。

明天就要轉私了,因為沒了沈四寶,馬書記緊急拉了個藥材商,太急也顧不得了,勒令在計委工作的兒子馬宣揚下海,要攬慈心,此時正在簽股權合同。

在他想來,以林珺那驕傲的大小姐脾氣,隨便一趕,鬧個瘋病就走人了。

結果她不但沒有,還說雕塑是家裏的私物,要他去公安局說明情況?

秘書說:“林珺說雕塑裏確實有東西,您要去公安局,她會告訴您那是什麽。”

馬書記滋的一聲:“還真有?沈四寶個蠢材,怎麽就沒找到?”

要想拿下一個國有大廠可不容易,月月死工資就那麽多,要貪汙公款,查出來得坐牢,但當你想要拿下它的時候,該怎麽辦?

當然是發外財!

起心動念,想從雕塑裏找東西的是沈四寶。

土匪,海盜的後代嘛,他有的是歪門邪道。

可雕塑都分屍了,掘地三尺也沒找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還有,它到底藏在雕塑的哪個部位?

林珺現在提它,是為了羞辱他們這幹人嗎?

思慮一番,馬書記對兒子馬宣揚說:“我去公安局給大小姐服個軟吧,雕塑裏不管有什麽,送她了,咱們不貪財小財,以廠子的發展大業為重。”

馬宣揚不太高興,說:“林珺也真是的,婚姻搞的稀爛,孩子也不見得教育得多好,還總愛矯情,真是,當初沒追到她,我一點都不後悔。”

馬書記瞪兒子:“說什麽呢,人家有倆天才兒子,還能移民漂亮國,你有啥?”

移民,這個時代人人豔羨,馬宣揚醋的要死,但還是說:“就她,一身嬌氣,肩不能挑背不能扛,顧謹是追到她了,可天天在家做牛做馬,有啥意思,還非要說什麽抑鬱症,我看她就是嬌氣,矯情。”

說啥抑鬱症,在馬宣揚看來,純粹就是日子太好過,慣出來的臭毛病。

像他愛人,一天要上班,還要帶娃,忙的團團轉,啥病都沒有。

得,懶得說她。

他還是好好籌劃,怎麽拿下慈心吧。

……

站在路邊打的士,顧法典回頭看公用電話:“媽,我爸跟公安熟悉,咱們要去公安局,該喊一下我爸爸呀。”

“要爸爸。”半夏搖媽媽的手:“媽媽,我想爸爸了。”

林珺說:“爸爸現在要忙工作,很忙的,等周末再讓他來陪你們玩。”

半夏天性裏有討好的部分,所以她很體貼:“不能玩,爸爸會得病的,嗯……”太久了,她忘了爸爸會得啥病,就說:“他要休息,不然會就死噠。”

雖然這幾天顧謹也來。

但因為工作忙,隻能是緊急送點菜,幫忙收拾一下廚房,倒一下垃圾。

當著孩子的麵,倆人也沒怎麽聊過,溝通過。

不過林珺不太希望他來,她跟孩子在一起,會盡力克製,讓自己鎮定。

但顧謹在的時候,她有依靠,有渲泄的地方,難免就會情緒激動,還會失控。

而且前幾年她因病失態,顧謹見過她最難看的樣子。

哪怕四十了,女人還是女人,她有為女人的自尊和尊嚴。

而前公婆呢,屬於對兒子嚴苛,但對女兒既寬容,又無度的人,顧靈從小三個哥哥疼,爹很嚴厲,但媽經常悄悄放水,就養成她那麽個沒心沒肺的性格。

倆老肯定會要半夏的。

顧靈來了幾趟,話裏話外的意思,如果林珺敢帶走半夏,老爺子怕是會代子上陣,跟她打一場爭子官司。

但林珺不可能把倆孩子給任何人的,她已經丟過法典一次了,這次絕不能。

她是母親,她生的孩子必須歸她。

哪怕顧檢察官親自上場打官司,她也不給,一個都不給。

但為了孩子的撫養權,她和顧謹早晚應該還要撕破臉一回。

林珺當然就覺得,現在大家還是保持距離得好。

看女兒這樣乖,她就好說了:“等到周末,媽媽和哥哥陪半夏去鄉下,爸爸就不去了,讓他在他家好好休息,行不行呀?”

半夏雖然不開心,但她傻嘛,答應了:“好……叭。”

可顧法典不傻,他說:“媽,你不能這樣呀,你都沒錢,是我爸給的,原來我小時候,要我爸給錢,你還會親他呢,為什麽現在總是不想要他。”

對兒子得坦言,林珺說:“因為我們已經離婚了,咱們現在是兩家人了。”

“可你沒錢呀,就不能跟我爸複婚嗎,他才不會像舅舅一樣,把你送精神病院。”男孩有點生氣,因為媽媽原來也發瘋過,把爸爸混身掐的青青紫紫,但爸爸隻會忍著,沒有送她去醫院。

而大舅呢,居然敢把他媽媽送精神病院,看媽媽手腕上一道道的,除了原來自殺過的疤痕,還磨起好多道紅痕,男孩猜得到,在精神病院,媽媽甚至是被捆起來的。

林瑉因為常年居於國外,法典隻在妍妍去世前見過一回。

當時要不是顧靈擋著,他差點就搧他耳光了。

法典當時是罪人,就不說什麽了,可現在,他一點都不喜歡舅舅了,甚至還特別反感他。

林珺拍了拍兒子:“快上車吧,媽媽能解決錢的問題。”

當初離婚的時候,家裏有二百萬現金,女兒死,錢,林珺150,顧謹分了50萬,所以林珺當時,是揣著大筆身家去的漂亮國。

不過她的大額存款全在林瑉那兒,給林瑉投資生意了。

而從去年開始她就沒上班了,傷害鄰居後賠償了一大筆錢,進療養院又是一大筆,所以她手頭的現金並不多,不過林瑉已經給她匯款了,馬上她就會有錢的。

當然,林珺不缺花銷的錢,但她得考慮倆娃的長期發展。

她的工作在漂亮國,按理她該帶倆娃出國的。

可小民和小憲的成長,以及他們現在的人生觀,價值觀又讓林珺很猶豫,不想太早帶倆小的出去,此時車在路上,她正好問問倆孩子:“你們是想讓媽媽留在國內,還是想跟著媽媽一起去漂亮國。”

本以為想留下的會是法典,可沒想到居然是半夏。

“不去漂亮國,明天我們就搬家嘍,去爸爸家嘍。”女孩樂觀的說。

林珺心裏咯噔一聲:“可你最愛媽媽呀,你要跟媽媽在一起。”

萬一打官司,她不會在法庭上倒戈,跟顧謹吧?

女孩貼上媽媽的胸膛,輕手拍拍:“我當然愛媽媽,因為媽媽可以治好我爸爸的病!”

的士司機插話了:“丫頭,漂亮國呢,那兒有吃不完的肯德基和麥當勞,據說空氣都比咱的新鮮,月亮也比咱的圓,你不去會後悔的。”

半夏倔起來很凶的:“才不去,我要爸爸,我最愛的爸爸。”

這其實是顧靈教她的,說千萬不能跟著媽媽去漂亮國,一去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林珺著實驚了,她以為女兒最愛的是自己,沒想到居然是顧謹?

當然,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四個孩子,是她身材變形了三次,痛了四次,全身換了一遍血生出來的,他們是她的責任,需要她來照顧,引導,陪伴他們長大。

可她並沒有教育好他們,還鬧起了抑鬱症。

雖然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說不是她的錯,她盡力了,但難免又陷入了焦慮中。

……

因為林珺指控了兩個人,沈四寶和馬書記,所以沈四寶也被從羈押室提溜出來了,而馬書記跟他,如今是生死仇人,一個很煩見到另一個,但林珺姍姍來遲,倆人就極為尷尬的,在一間辦公室裏呆了將近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沈四寶一直在用戴著銬子的手抿頭發,擦皮鞋,還忍痛拔著鼻毛,捋著邋遢鬆長的胡子。

馬書記則跟看一堆狗屎似的,冷眼看著他。

公安局,向來也以解決爭端為重。

所以林珺一來,民警就說:“林珺同誌,馬書記的意思是雕塑他們不要了,而且願意為廠裏的疏忽造成的,雕塑的損害道歉,你也退一步,不追究責任了吧。”

馬書記也說:“林珺,不管裏麵有什麽,你全拿走,我也誠摯的向你道歉。”

林珺看到沈四寶了,破衣爛衫的,頭發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一頭油。

見她進門,立刻打起精神,還是當年那副隨時會打鳴的,小公雞的模樣。

當然,她並不理他,隻問:“馬書記,慈心要改製,私營後最大的股東是誰?”

馬書記愣了一下。

他考慮了很多種,林珺會跟自己提的要求。

而她提的是最壞的一個,她目標明確,直插他的心髒。

所以一個女人,兒子不教女兒不帶,職工們喊一聲大小姐,她就真當自己是個人物,要插手廠務了?

沈四寶個老狐狸,此時勾唇一笑,翹起二郎腿,顯然是要看笑話。

但馬書記也不是吃素的,他說:“林珺,當你父親把廠子捐給國家,它就是公產,別人說你是大小姐,你自己要清醒點,社會主義下我們都是人民,我們不能阻礙曆史的前進,你也不能總拿自己當大小姐看,慈心自有合適的人來肩負它前進的使命,你就別操心它啦,操心自己吧,我聽人說你有神經病呀。”

明明是精神類疾病,可人們非要喊你叫神經病。

這是整個社會對抑鬱症的歧視。

把他們歸為瘋子之列。

林珺反問:“四寶出局了,別人你肯定不敢用,隻能是你兒子,說吧,是馬宣揚還是馬宣發?”

沈四寶再一聲冷笑,仿佛在說:狗咬狗,快點咬,咬的越熱鬧越好。

馬書記隻好祭出殺招::“不管是誰,我們都是依政策拿廠。”他指指法典:“林珺,這孩子成績差,愛打架,讓顧謹堂堂一介博士在整個東海市的公安係統丟人現眼,這是你的責任,是你教育的失職,你是個女人,就該以家庭為重,以教育好自己的孩子為重,而不是多管閑事。”

趙霞在辦公室裏,聽到外麵吵的不可開交,也來了。

拉過林珺說:“算了吧,慈心跟你又沒關係,你吵啥呀,咱的孩子更重要。”

慈心是跟林珺沒關係。

而且孩子確實比慈心的發展更重要。

但林珺被人調包孩子,她女兒在鄉下五年受的苦,被教育成個討好型人格,還天天做噩夢,她對兒子的疏忽,卻全跟慈心有關。

甚至,跟馬書記一家有直接關係。

“一女人,教育不好孩子,你不論有多大成就,都是個失敗者。”

“工作方麵要求那麽高幹嘛,混混日子得了,讓男人養著你唄。”

他們嘴上這樣說,但在工作中呢,隻會把最繁重,繁瑣的工作堆給她。

病重的母親,青春期的兒子在叛逆,幼年期的熊崽在頑皮,母親癱床,還有工作讓她精疲力竭。

是,顧謹是做得很好,自從留學歸來就承擔起了所有家務。

妍妍自從降生,夜裏都是他守著,衝奶,換尿布,洗尿布,翻身。

但林珺還是崩潰了。

她陷入了抑鬱症中不可自拔。

這時那些人是怎麽說的。

“老公好,家世好,她還鬧啥呀,真是矯情。”

“大小姐脾氣唄,年青的時候被人追著捧著,捧慣了,放不下架子。”

“追的男人太多就這樣,年齡大了,沒原來漂亮了心裏就會不平衡,女人還是像咱們這樣,平凡一點的好。”還有人說。

當然,那些不是最主要的。

如果不是馬書記一家費盡心機想趕走她,如果不是妍妍,林珺不會崩潰的。

惡人的惡不在殺人放火,而在於,他們揪著你的弱點,肆無忌憚的傷害你,還淩駕於道德高地,自認是為你好。

她想大吵,甚至想上前,抓花馬書記那張偽善的臉。

可就在這時,一隻小手握上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媽媽,你又冷了嗎?”是她小小年紀,卻格外懂事的女兒。

男孩大手攬上了她的肩膀:“媽媽,你沒事吧?”搖搖她:“別生氣了,為了壞人生氣,不值得的。”

這曾經沒心沒肺的頑皮孩子,他是抵不上倆哥哥優秀,沒有他們聰明,可他最體貼媽媽,明明她拋下他好幾年,可他依舊是最疼媽媽的孩子。

差一點林珺就要扯頭發,尖叫,亂抓亂叫了,但她溫聲對兒子說:“我沒事。”

繼而她非常平和的,一字一頓對馬書記說:“我明天就會向國資委反映,要求查看慈心一切營轉私的資料,如果不合規,我投反對票!”

“你有什麽資格查看?”馬書記反問。

林珺一笑:“慈心建在我們家的地皮上,你說我有沒有資格?”

馬書記愣了一下,旋即反駁:“不對,慈心是公產,你父親捐給國家了。”

“捐的隻是廠子,而非地皮。”林珺容聲說。

馬書記險些暈死,但立刻就醒悟過來了:“林珺你不要詐我,你爸是解放時捐的廠,土地和廠子是一體的,你不要拿張舊時代的地契來唬我,更何況,你要有地契,早拿出來了吧,何至於等到現在?”

解放時重新分配土地,舊時代的地契已經失效了。

“地契是失效了,但我爸可沒注明是隻捐廠,還是連地皮一起捐,要是我拿著地契啟動追訴程序,你覺得國資委會怎麽做?”林珺再反問。

拿廠的結骨眼兒上,要林珺真拿著舊時代的地契打官司。

國資委會怎麽做呢,他們會把這個壓力轉到馬光明身上,讓他賠林珺錢。

少則幾十,多則上百萬,那叫補償款。

沈四寶拍大腿,哈哈笑了起來:“漂亮!”

棄他如弊履的馬書記要是敗了,他比誰都高興。

馬書記被激怒了:“林珺啊林珺,怪不得顧謹要跟你離婚,一個女人,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黃臉婆一個,還不安分,別說顧謹,哪個男人都不敢要你這種任性,矯情的女人!”否認一個女人的婚姻,就是對她最大的否定。

“馬書記你怎麽說話的?”趙霞生氣了:“請端正你的態度,語言暴力也是能入刑的,你再這樣我可要拘捕你了!”

馬書記領導當慣了,還有一妻一妾,在家是土皇帝,他並不把林珺放在眼裏,手指她的鼻梁:“你要敢管慈心的事,我馬上搬走雕塑,我不管裏麵有什麽,我要毀了它,你什麽都休想拿到!”

“公安同誌,馬光明親口承認自己損害了我的私人財產,我要求他照價賠償。”林珺也不甘示弱:“那尊雕塑造價一百萬,我要現金,要他立刻賠償。”

馬書記要炸了:“林珺,你個娘們,大家捧著你,你還真拿自己當人了。”

林珺反唇:“我不但拿自己當人,你要再不尊重我,敢用娘們這種詞,我就馬上回廠上班,讓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個人!”

要她真的回去上班,那廠裏可就徹底亂套了。

馬書記運籌帷幄多少年,本該明天拿到廠子,可就偏偏就在今天要出岔子?

他到底造了什麽孽,辛苦一輩子,卻被這麽個女人纏著不放。

林珺一女人,婚姻爛了,孩子也沒見得全有出息,她管管自己的家事不行嗎?

……

年齡大了應酬多,再一氣,馬書記兩眼反插,口吐白沫,竟是暈過去了。

他帶了秘書來的,一看領導翻白眼了,秘書也嚇壞了,掏出大哥大叫救護車。

馬書記暈又沒全暈,好容易給公安搶救著睜開了眼睛,一看林珺在朝自己冷笑,雙眼一插,這回徹底暈過去了。

那邊拔電話,這邊喊救命,一間辦公室裏人進人出,絡繹不絕。

唯獨沈四寶,隔岸觀火,坐山觀虎鬥,伺機還要搧點風,點點火。

而從一進門,半夏都縮在媽媽身邊,靠她靠的緊緊的。

她並不關注外界的熱鬧,而是緊緊盯著一個人。

沒錯,那個人就是胡子拉茬,形容可怖,時而瘋顛,時而在笑的沈四寶。

這時沈四寶看似溫和,可又陰惻惻的目光盯著媽媽,她就好害怕。

她怕他要傷害媽媽,孩子害怕極了。

終於,馬書記被救護車拉走了。

這時沈四寶抿了抿頭發,開口說說了:“林珺,留下來吧,回廠吧,你要當書記,我第一個選你,對了,半夏的事我向你道歉,林珺,我要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愛情……”

要不是林珺的目光像刀子,怒目而瞪,廉價的愛情,沈四寶立刻就能奉上。

而媽媽懷裏的小女孩一直在瑟瑟發抖,像隻剛出窩的,顫栗的小鳥。

這孩子的心結是沈四寶,而林珺,必須讓孩子從他給的陰霾裏走出去。

此時的沈四寶,活脫脫的一條喪家之犬,他最擅抱大腿,誰得意他就抱誰。

此時要林珺叫他跪地上吠兩聲,他肯定照做,甚至還會搖尾乞憐。

但林珺鄙視他,甚至,如果不是為了治女兒的心病,她不屑跟他說一句話。

蹲到地上,她問女兒:“半夏怕沈四寶,還總是夢見他,對吧。”

“不要看見他,媽媽,快走吧。”半夏不敢看。

“媽媽比他凶的,你看著,媽媽隻需要說一句話,就能讓他跪在地上痛哭,你以後就不用怕他了,好不好?”林珺再問。

半夏不太信,女孩在搖頭,在扯媽媽:“媽媽,不要靠近他。”

沈四寶活脫脫的一條狗,眼巴巴的看著。

林珺說:“四寶,雕塑裏麵確實有東西,一份是民國政府頒發的,慈心的地契,還有幾份,是各代書法大家書的蓮花清瘟方,最出名的一份,是王獻之書的,一土一經方,地契,在解放後用處或者不大,但王獻之親書的蓮花清瘟方,你覺得其意義大不大?”

古時,瘟疫乃重災之首,而蓮花清瘟,是千百年來,克疫時的基礎方子。

各種抗瘟疫的藥方,幾乎都是照著這個基礎配方來配的。

代代的醫者,郎中、乃至書法大家,都會書蓮花清瘟方,王獻之也曾書過。

而且真品流傳到林慈手中,他就把它供到雕塑裏了。

醫者的心願,唯願藥廠結塵,天下無病嘛。

沈四寶當初借著下棋,專門套過林老書記的口風,知道老爺子把自己此生最重要的東西供在了雕塑裏。

地契就算了,它本身值不得太大價錢,可他萬萬沒想到裏麵居然有王獻之的親筆!

即使書法都是絕品,更何況經方?

要拿到拍賣市場上,輕輕鬆鬆幾百萬的。

可他把雕塑切割成了八塊,除了腦袋沒敢,剩下的每一塊都砸爛了。

還是沒找到。

東西在哪?

骨子裏流淌著土匪的血液,他天生貪婪,喜歡掠奪。

不告訴他東西在哪兒,他會抓心撓肝,會睡不著。

他也溜到了地上,雙膝跪地,兩眼放光,興奮的等待著謎底的揭曉。

就仿佛,隻要謎底揭曉,他就還有出頭之日,還能反敗為勝一般。

林珺指指女兒:“半夏是味藥,而慈心廠但凡配藥方,不論哪個經方,半夏我爸都是親自配量,你知道他很重視它,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還有,我跟吳小華聊過,說要是生了女兒,就要取名叫半夏,你又知道是為什麽嗎?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野心勃勃,隻想當慈心的書記,可你根本不懂什麽叫製藥,什麽叫醫者仁心,你不懂藥理,不懂中醫,你狗屁不通。雕塑裏的東西很容易拿出來的,因為正中間,鑿著半夏二字的地方是中空的,敲一錘子它就碎了,經方就在裏麵三公分處,你但凡有心,你但凡稍微研究一點藥理學,理解一丁點我爸的苦心,拿個錘子敲一下,你早拿到東西了,可你呢,把雕塑大卸八塊,像隻發了瘋的野豬一樣亂突亂拱,卻什麽都沒拱到。你愚蠢至極,你吃相難看,你辱沒了你家的門風,你簡直不配做個土匪,海盜的後代,你就是個蠢戝,愚蠢至極的小毛賊!”

沈四臉上斯文的笑碎了一地。

驕傲的,漂亮的,高高在上的林大小姐,她不但瞧不起他虛偽的愛。

還看得透他內心的卑鄙和肮髒,最懂得如何打擊他。

一招致命!

“藥有百千,你知道為什麽偏偏是半夏嗎?”林珺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