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識破識不破
長公主當場撞見馬車裏的辛夷和傅九衢,氣得差一點暈過去。
一時間,丫頭婆子尖叫相扶,府裏兵荒馬亂。
福安院裏,地龍燒得很足。
傅九衢走進去,看一眼躺在榻上的長公主,默默將外頭的氅衣解下,周憶柳伸手來接,他麵無表情地避開,搭在木桁上。
周憶柳縮回手,立在一旁。
“母親。”傅九衢坐在長公主榻邊,一身月色袍衫看上去稍顯單薄。
長公主閉著眼睛,就像睡著了一般,沒有理會他。
傅九衢抿唇,“不是你想的那樣。”
長公主仍然安安靜靜,眼皮都沒有顫動一下。
對傅九衢來說,不怕訓罵,就怕她一個人暗自傷神。
“兒子的錯。”他不再解釋,伸手為趙玉卿掖了掖被子,想將她露在外麵的手放入被窩裏,免得受涼,卻被趙玉卿不著痕跡地挪開了。
傅九衢的手僵在那裏,不免有些好笑。
“真生氣了?”
房間裏安安靜靜,丫頭婆子們大氣都不敢出。
周憶柳上前,輕聲道:“郡王,殿下昨夜便有些不好,說身子不爽利,四更天還坐起來看書,就天亮那會子合了下眼……不然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吧。”
她聲音和暖,性子也慢慢吞吞的,在長公主房裏卻得人信服,她一開口,兩個小丫頭便跟著符合,便是常跟長公主的錢婆子也頻頻點頭稱是。
傅九衢回頭,吩咐長公主房裏的錢婆子。
“去把張娘子叫來。”
錢婆子一怔,“郡王,老婆子多句嘴,長公主正是被那張娘子氣病的,還是別讓殿下再看到她鬧心了。”
傅九衢道:“她是女郎中。”
錢婆子笑道:“殿下身子金貴,不是什麽赤腳郎中都能瞧的……”
這個婆子跟長公主很有些年頭了,很得臉麵,傅九衢平常對母親房裏的人從不管束,尤其這種歲數大的老人,即便有些不合規矩的地方,他亦是睜隻眼閉隻眼,可錢婆子兩次反駁他,傅九衢便拉了臉。
“本王麵前,輪得到你說話嗎?”
錢婆子吃了癟,麵露羞尬,應一聲是,退到一旁。
“不用叫了。”趙玉卿沒有睜眼,沒什麽力氣地歎口氣,“我沒病,不想見任何人,你們都下去吧。”
傅九衢看她臉色蒼白,到底還是不放心。
“去叫!”
“是。”錢婆子看看傅九衢的臉色,下去了。
趙玉卿卻睜開了眼,朝周憶柳伸手。
周憶柳趕緊上前把她扶坐起來,在她後腰塞了個海棠春睡的蘇繡軟枕,又塞了個燒藍暖手爐到長公主的手上,輕聲道:
“婢子聽說那張娘子醫術十分了得,便是周先生都讚她的,讓她來瞧瞧也是好的……”
長公主盯著傅九衢,“憶柳,你先出去。我有話和重樓說。”
她很少用這樣嚴肅的語氣,周憶柳頓了頓,應一聲是,默默帶著兩個小丫頭一道出去了。
母子兩個相對而視,傅九衢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盞端到長公主麵前。
“母親,喝水。”
長公主皺了皺眉頭,接過來飲一口,歎氣,“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你為什麽不告訴母親?”
傅九衢抿了抿嘴,“母親修行多年,早不問俗事,兒子不想讓母親煩心。”
“身在紅塵,哪有不煩心的?”長公主看他一眼,“你這孩子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把你娘也算計進去……”
傅九衢眼尾一撩隻是笑。
“若不用母親的令牌,兒子也請不動舅舅出宮啊。”
今日他們在禦街上發生衝突,趙官家就突然而至,當然不是什麽巧合,而是傅九衢特地讓人拿了長公主的令牌進宮,說長公主身子不適,想見哥哥,趙官家這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
從宣德門出來去長公主府,必定會經過禦街,當然不可避免地撞見,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兒子已向舅舅告罪,舅舅都原諒兒子了,母親也消消息。”傅九衢第二次遞上茶盞,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
這次趙玉卿卻沒有去接水,而是不滿地道:“五十大板,著實原諒了。”
傅九衢頭痛,“周道子這老不休,如此多嘴……”
“哼,若不是娘逼問周先生,你便準備一直瞞著娘嗎?”
“母親……”傅九衢無奈,“兒子錯了。”
每次認錯都很快,就是堅決不改。
長公主看著自家疼到心尖尖上的孩兒,想到他就要挨上五十大板,說不出的難過。
“娘雖從不過問朝中之事,但也不是一無所知。隻要你舅舅不生出個皇子,這勸諫立嗣之事就消停不了。你我母子二人夾在中間,便是難做……”
頓了頓,長公主伸出手來,撫了撫傅九衢的臉。
“我兒這次做得對,免得他們總是逼你舅舅做決定,挑拔你們甥舅的感情。這一頓打,我兒受了苦,卻能換來許久的平靜……”
傅九衢笑開,“那母親還生兒子的氣?”
長公主收回手,眉尖再次蹙了起來。
“原本你的婚事娘就為難,想著再拖一拖,等立嗣的事情定下,再做決定。可今日這事一出,咱們和張家的梁子是結下了,也就沒有什麽可猶豫的了。”
傅九衢麵色微沉,抿嘴不語。
長公主審視著他的表情,“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娘想應下曹家的婚事,你看如何?”
傅九衢沒有應聲。
長公主又道:“說來娘也十分瞧得上曹家,曹皇後賢德,真定曹氏將門之家,你和曹指揮又師出同門,知根知底。雖說曹家的大姑娘心高氣傲,嬌縱了一些,模樣也沒我兒長得好……但好地總能種出好莊稼,等成了婚,她年歲再大些,心性磨一磨,也就好了……”
傅九衢手上握著那白瓷盞,一直默然。
長公主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利弊,卻見他沒有動靜,神魂都不知飛到哪裏去了,重重咳了一聲。
“你怎麽想的?若覺著委屈或是不妥,娘再給你挑。隻是,我們已先得罪了張家,若再得罪曹家,往後我兒在朝中恐是難以立足……咳!咳咳……”
“母親。”傅九衢見長公主咳得臉都紅了,傾身上前拍拍她的後背,眼眸微垂,“這些事情母親做主便是,不必告訴我。”
長公主止住咳嗽,笑了起來,“對婚事都這麽不上心,那怎麽成?”
傅九衢道:“母親瞧著好便好。對兒子而言,都一樣。”
長公主審視著他的臉,“那張娘子呢,我兒若當真喜歡她,納入府裏做個妾室也無不可……”
傅九衢抽一口氣,臉色都變了,聲音也沉了幾分。
“母親說的是什麽話?小張氏是行遠的遺孀!兄弟妻,不可戲,兒子豈是那種恬不知恥的人?”
這一次,長公主深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我兒生得這麽好,文武雙全,這世上當真沒有幾個女子可堪匹配……要你娶曹大姑娘,當真是委屈了。”
她拍拍傅九衢的手,他卻縮了回去。
“母親養好身子,兒子就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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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在錢婆子的帶領下走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外等待的周憶柳。
這個天,室外天寒地凍,周憶柳站在風中,臉色越發蒼白。
“張娘子。”周憶柳禮數周到,見個禮,示意錢婆子去備水給辛夷盥手,親自帶他往裏走,“這邊請。”
去內室的路不長,兩人客氣地寒暄。
辛夷問起長公主的身體情況。
周憶柳道:“近日長公主精神便不足,夜不安枕,周先生來瞧過,說是老毛病了。”
她哂然一笑,見辛夷審視地看著自己,又解釋道:“這些年我常在白雲觀,也就殿下上山的時候陪侍在側,並不全然清楚,但府裏有殿下的醫案,張娘子需要,我拿了給你。”
辛夷看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陪在長公主身邊的嗎?”
周憶柳抿了抿嘴,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不是。我原是在白雲觀裏修行,並未想過要回來,這次殿下回府,說是要操持郡王的婚事,會多待兩年,這才囑我陪同……”
辛夷笑道:“原來是個仙姑。”
周憶柳抿抿唇,不好意思地笑。
在宋代,道教備受尊奉,從皇帝到百姓,消災免難,保國延祚,無不信道。不僅周憶柳,長公主趙玉卿也曾經出家入道修行,還有曹皇後的前夫,也是迷戀修仙……
而且,宋代的道教屬於正一派,出家修行,蔬食蔽衣,但沒有清規戒律。一直到宋末,王重陽創立了全真派才有了禁欲的說法。
辛夷想到這裏,突然靈光一閃,停下腳步。
道姑……
周憶柳是個道姑?
她詫異地扭頭,看向周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