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家母未歸

“洪姨,您覺得以我如今的處境,我有心思關注兒女私情嗎?”

晏清指尖摩挲著茶杯,低垂著頭反問洪鞏。

洪鞏不以為意地飲著茶:“你如今什麽處境?我又不是你,怎知道你有沒有心思兒女情長?我隻是提醒你一句罷了。莫要壞了你爹的名聲,叫人說好竹出歹筍。”

洪鞏的話帶著高高在上的長輩的指教,不屑,冷漠,卻讓晏清頭一次感覺到了輕鬆。

比起初見時洪鞏自來熟的熱情,此時洪鞏這以過來人、以長輩的身份的指點時的漠然態度,反倒更讓晏清自在。

她和洪鞏本就是總共隻見過兩麵的陌生人。

洪鞏對她的所有好感,不過是來自父親。

自己,隻是她移情的對象罷了。

當自己同她心中的父親有出入,甚至是玷汙了父親在她心中的形象時,自己就是一個可惡的陌生人。

想到這,晏清再麵對洪鞏時,心態平淡了不少。

隻是再麵對洪鞏時,她雖依舊謙恭,但也卻多了疏離。

“司惗是肅王的人。”

晏清瞥著屋外站著的司惗,放輕了聲音,“是監視我的人。”

洪鞏怔愣,猛地轉頭看向司惗,又轉頭望向晏清,身體下意識地朝著晏清的方向傾過去,壓低聲音問:“怎麽回事?”

看著洪鞏眼中真切的擔憂,晏清有些恍惚,但很快便垂下了眼,沉默著扯出一個笑,沒有回答。

洪鞏眉頭一皺,就要起身追問,卻見晏清又轉頭看了過來,那神色疏離,同先前判若兩人,讓洪鞏不由得愣住。

“洪大人,我的傷何時能好?”

晏清沉著眼問,話中的推諉不言而喻。

她是想叫自己別趟這渾水?

洪鞏如此想,心裏不是很舒服:“我說過你該叫……”

然而洪鞏話才說一半,就被晏清麵無表情地打斷:“洪大人,我爹死了,我隻是我。”

晏清眼中黯沉的顏色,讓洪鞏一噎,想反駁,但嘴張了張,卻一個字都說不上來。

洪鞏撇開眼,有些怔愣地端著茶灌了自己兩碗茶水,重重地將茶碗往桌上一磕,仰頭歎了口氣:“隨你吧。”

說著,洪鞏又瞥頭看著晏清苦笑,“你還真是跟他一個樣,一點妄想都不願給人留。”

晏清垂眼:“洪大人為清治傷,清感激不盡。若大人有用得上清的地方,隻要不違道德,清定萬死不辭。”

想起自己初見晏清時,這丫頭麵對自己手足無措的模樣,洪鞏微微地笑。

她當時肯定是被自己嚇住了。

就跟她爹一樣,不擅長應對別人突如其來的好,不相信這世間真的有看一眼就喜歡上一個人的事情。

如今她不願再低頭,說來也是自己先質疑的她。

洪鞏自嘲地嗤一聲,歎氣道:“我也沒什麽想要的,你好好活著就成。連著你爹和你兄長的份,好好地活。”

說著,洪鞏像是想開了一樣,柔和地笑看著晏清,伸手薅了把晏清的頭發,“我都這個年紀了,也沒想著成家了。你若是還願意叫我一聲姨,逢年過節的咱們也走動走動。說不定,我老了還得靠你給我發喪。”

任由洪鞏薅著自己的頭發,晏清低垂的眉眼皺緊又鬆開,唇抿成一線。

直到洪鞏收回手,說完話,晏清抿成一線的唇才鬆開,低低地喚了一聲:“洪姨。”

洪鞏微愣,旋即又笑開:“欸。”

認清自己的心思,同晏清和解之後,洪鞏卻又想起先前晏清所說的話來。

“肅王怎會讓人監視你?”

洪鞏壓低了聲音問,“還這麽明目張膽。你也還同意他跟著?”

自己給人看診,向來不喜歡人打擾,所以先前孟舒瀾他們跟晏清來的時候,都被留在了外麵的廂房。

而這次鶴鳴讓司惗去廂房等待,司惗不同意,晏清竟也替他說話,讓他跟到這兒。

也是因此,才叫自己誤會這小丫頭對司惗有意,卻不想這裏麵還有這麽個原因。

可是她分明記得,小丫頭跟肅王之間不對付,怎會將肅王監視自己的人留在身邊?

雖然聖旨上所說的,令肅王禁足的原因是因為肅王協管六部,卻沒有發現戶部尚書李賢中飽私囊,嚴重瀆職。

但她到底是太醫院院正,邱禾也不是個多嚴的嘴,其中的彎彎繞繞多多少少知道些真相。

見慣了宮中那些陰私事,隻是用腳趾頭想,她都能猜到肅王對小丫頭打的什麽主意。

堂堂皇子竟然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著實是令人不齒!

以丫頭的聰明勁兒,不可能察覺不到肅王的目的,但她怎麽會同意肅王的人在身邊監視她?

這要是讓有心之人坐實了,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而且在如今端王監國,肅王被禁足的局麵下,她身邊跟著肅王的人……

洪鞏的思緒忽然一頓,撇頭盯盯地看著不曾回答她問題的晏清。

這個風口浪尖上,兩王的較量,臣子摻入其中……

被監視……

前些日子不少官眷稱病……

洪鞏的神色漸漸沉了下來,心也一點點沉入穀底。

她想起來一件事。

“你娘去佛安寺為你父親、兄長點長明燈,如今還在佛安寺?”

洪鞏遲疑著問,鳳眼盯著晏清的眼睛,杏唇微抿。

佛安寺離康都城並不遠,馬車慢慢走,也就一日的路程,要是趕得急些,也就是半天的事。

早在四五日之前,她就聽說了秦蓁去佛安寺的事,但直到現在也沒聽說回來。

再看現在晏清身邊突然多出來的一個監視的人,她心裏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而晏清的話,卻將這預感坐實。

她說:“家母還未歸家。”

還未歸家,卻不知是否在佛安寺……

洪鞏頓時眉毛鼻子皺成一團,但再抬頭看向晏清時,卻又放緩了神色,安慰她:“或許是她想留在佛安寺,再多陪陪你父兄,也為你祈福。”

聞言,晏清的視線落向門外的剪影。

洪鞏沉默。

她也知道這假設是不可能的。

對方已經明明白白地將威脅擺了出來,就是要她乖乖就範。

洪鞏皺眉看著晏清沉寂的側顏,指甲扣進掌心。

為了秦蓁的安全,她也隻能乖乖就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