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雨前寧靜

日沉西山,林鳥歸巢。

回程的路上,晏清反反複複地想著那插手其中的第三人,卻毫無頭緒。

倒是溫哲翰最後說的話,更叫她心頭沉重。

“護衛康都的三軍六衛,有近半已成皇兄私兵。”

三軍六衛統共九萬三千餘人,一半則是四萬六千餘,再加李定山親兵三萬……

晏清重重地磕上眼,眉峰緊鎖。

三軍之中,羽林軍隻聽令於皇帝;宿衛軍左營為溫哲翰所掌,右營在溫哲茂手中;京軍一萬,雖聽令皇帝,但京軍鬆散,全然不是邊疆浴血的戰士的對手,甚至不能同宿衛軍抗衡。

六衛裏,襄牙衛離康都最近,且為皇帝直屬,另五衛,則有四衛在溫哲茂之手。

她光知道溫哲茂手段了得,身後有李定山支持,但卻不知道溫哲茂竟然已經掌握了防衛康都的近半兵馬!

溫哲茂母族隻是李家一個遠方旁支,早年間也並不受李家重視,卻能從有丞相府鼎力支持的溫哲翰手中,奪得如此多的兵權。

除了皇帝授意,她想不出別的原因。

皇帝是真的屬意溫哲茂,或許是看中他的能力,或許是看中他母族同世家牽扯不深。

若沒有她這一次的將計就計,等皇帝徹底為溫哲茂鋪平道路,溫哲茂登基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想得陰險一些,她甚至要懷疑上一世溫哲翰的死,說不定都同皇帝有關。

帝王無情,帝心難測。

對自己屬意的溫哲茂,皇帝尚且能為了收回李家手中的權柄,而選擇問責溫哲茂,又何況他本就不鍾意的溫哲翰?

摻進這盤帝王謀位的大局中,她才恍然,前世她同晏家的慘劇,不過是這棋盤上微不足道的小風波。

蜉蝣何以憾樹?

她沒有答應溫哲翰做內應,溫哲翰也隻是讓她自己回去想清楚。

或許從一開始,溫哲翰就沒寄希望於她,隻是想提醒她,不要被溫哲茂捏住把柄,更不能同溫哲茂同流合汙。

老實說,這讓她多少鬆了口氣。

亂局之中,不引人注意的蜉蝣,往往更容易保全自身。

若非她此時已然是被人認定了的棋子,輕易脫不得身,她便是逆了臣子忠義,也定當斷然辭官,同母親回北地去。

然而此時說什麽都太晚了……

晏清長呼一口氣,抬睫望向車外已經人散攤收的街市,眼前卻都是邊境城池中的戰火紛飛。

而不久後的康都,就會是下一個戰場。

街邊有燈火亮起來,昏黃的燭光卻刺得晏清瞳孔微縮,渾身發顫。

她僵看著那燈火,馬車越過去,那燭光猶在眼前。

良久,晏清放了車簾,靠回車榻,微磕眼,沉默。

馬車駛出長街,拐入誠安街。

回到侯府,晏清照例陪晏秦氏一同用餐。

飯後閑談時,晏秦氏拉著晏清的手同她商量:“佛安寺的師父捎人帶了話來,說是你爹和修兒的長生牌位都刻好了,長明燈需得親人親自點才好。”

“我尋思著過幾日,等你大伯和大伯母的屍身回了京,料理了他們的喪事之後,再動身前往佛安寺,將他們的後事也一並打點了。”

晏秦氏一邊說著,一邊感慨著,不知道是在勸自己,還是在勸晏清,“人死如燈滅,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雖說分了家,但好歹是晏家三族內的近親,該操辦的還是得操辦。”

晏清蹙眉,看著晏秦氏麵上的疲憊,將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裏,隻叮囑道:“您覺著該如何辦,就如何辦。隻是這段時日,無論無何讓青衣留在您身邊。”

如今這個時節,她是不願晏秦氏出府的,哪怕有她在身邊跟著,她尚且不放心,更何況她還有別的事要辦,不可能時時跟著晏秦氏。

溫哲茂儼然是要被逼到走投無路了,誰也猜不著他會做些什麽事出來。

見晏清神色鄭重,晏秦氏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的顧慮問出了口:“清兒,你同娘說實話,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晏清唇微抿,定定地看了晏秦氏一會兒,終是開了口:“近來康都常有官員眷屬,或外出未歸,或稱病閉府,女兒心下難安。”

聽聞此言,晏秦氏臉色微變,鳳眼一抬。

齊嬤嬤見狀略一頷首,帶著屋內一眾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待齊嬤嬤帶好了門,晏秦氏才正色地對晏清道:“今日宴上,端王殿下可是同你說了什麽?”

晏清垂眼,指尖微撚,深吸一口氣,終是將自己和溫哲翰的談話,以及自己的顧慮,盡數說給了晏秦氏聽。

“娘,我如今是想清楚了,隻要您能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

晏清握著晏秦氏的手,將這話說出來後,好似有什麽一直壓在心上的東西,隨著這話卸了下來。

看著笑得釋然的晏清,晏秦氏喉頭一更,抬手將晏清攬在懷裏,一遍遍撫著她的發,聲音發苦:“好孩子,苦了你了。”

晏清卻隻是笑,賴在她懷裏享受著片刻的安寧,卻叫晏秦氏越發地心疼。

都是較貴的女兒家,別人家的孩子金枝玉葉眾星捧月,她卻要從小學文習武打馬提槍;別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還在跟父母撒嬌鬧脾氣,她卻不得不扛起這個家,甚至屢涉險境!

晏秦氏隻是想著晏清過的這些日子,就覺得心口一陣陣揪著疼。

但她的手依舊穩,甚至呼吸都沒有太大的起伏,輕柔地順著晏清的發,低著聲音問:“你想好了?”

“嗯。”

晏清甕聲甕氣地應一聲,仰頭朝著晏秦氏笑,“娘,等這件事了了,咱們就回北地。連夜走!”

晏清笑得燦然,眼睛亮晶晶的,卻看得晏秦氏眼眶一酸,慌忙一圈胳膊,撫著晏清的腦袋,不敢讓晏清瞧見她眼角止不住的淚。

無聲地吸一口氣,晏秦氏也笑:“好,連夜走!若是趕的巧了,過年前回了北地,正好年節和著你的及笈禮一起辦。你外祖父外祖母定然高興!”

晏清窩在晏秦氏懷裏,假意沒聽見她聲音裏的輕顫,貪戀著她懷中的溫暖,彎著唇應:“都聽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