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護國英烈

被晏清當眾駁了麵子,溫哲茂怒火驟起,背在身後的手攥緊,眼底陰鷙漸起,麵上卻還維持著溫和謙恭。

“晏小將軍言重了。”

溫哲茂道,“兩家雖已分家,但到底血濃於水,如今侯爺亡故,晏侍郎便是晏家唯一的男丁,自會對自己的弟妹侄女多加照拂。晏侍郎,你說是也不是?”

“是是是,二弟是為國捐軀,我怎會忍心讓弟妹和清兒流落街頭?”

晏康平連忙出來保證,將之前自己要強拆晏清父兄靈堂的事全然拋在腦後,作出一副好兄長的樣對晏秦氏道,“弟妹放心,雖然根據武安的律法,康明去了之後你們就得搬出侯府,但隻要我承襲侯位,於情於理也是要照拂你們母女的,這侯府自還是你們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嗬,晏侍郎莫不是忘了我前兩日說的話?”

晏清譏笑著擋在晏秦氏身前,“鎮西侯這位置下的責任,怕是你一個文官擔不起的。”

溫哲茂臉色一變,晏清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她已有了看好的人選?

若是她舉薦別人上位,那他拉攏晏康平不僅沒有好處,反而給自己惹了一身騷!

溫哲茂轉頭看向晏康平。

晏康平一哆嗦,立馬撇開了眼,不敢同溫哲茂對視。

溫哲茂心頭怒火中燒。

好一個晏康平!

竟敢算計到他的頭上!

“按製,是該晏侍郎繼承鎮西侯之位的。”溫哲茂壓著心中怒氣說道。

既是在向晏清說理,也是在說服自己相信晏康平還有機會。

如今邊境四軍,隻有西疆沒有站隊。

哪怕隻有一絲機會,他也絕不能放過!

“當然,不過王爺怕是忘了,我也是有機會的。”

晏清似笑非笑地看著溫哲茂,“我朝律法並未限製女子襲爵,相反,武安開國元勳安遠侯,便是女兒身。”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安遠侯隨高祖南征北戰、震懾六國九洲,那是何等英雄人物?!她一個黃毛丫頭竟也敢以安遠侯作比?”

“話也別說那麽絕對。晏小將軍年不足十五,卻在四疆駐軍中都頗有威望。爾等安知其不會是第二個安遠侯?”

“就算她真能做安遠侯第二又怎樣?讓一個女人領兵,那不是叫西戎人笑話我們武安無人可用嗎?”

“你懂什麽?安遠侯不也是女子身?還不是殺得那幫孬孫兒哭爹喊娘!隻要打得那群孬孫滿地找牙,讓我李國安認個娃娃當主帥我都認!”

“嗬,你英雄,你受得了那群狗崽子的羞辱,我可受不了。”

……

溫哲茂震驚於晏清想要自己掌軍的膽識氣魄,但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又見眾人神色,立馬有了計較。

“晏小將軍有此鴻鵠之誌實是好的,但如今到底不是開國亂世,安遠侯的爵位亦沒有傳承給後人。將軍身受重傷還是靜養的好,權勢累人,緊攥在手裏耗神傷身,恐得不償失。”

“王爺這話說的有意思,你是覺得我貪戀權位、意圖把持侯府?”

晏清哪能聽不出溫哲茂話裏的算計?

她冷笑一聲,脊背挺得筆直。

“我晏清五歲隨父兄離京赴邊,提槍紮馬,吃的是野菜萵苣,喝的是白水黃沙!我若隻為了爭權奪利,留在康都侯府安享富貴,不比在邊疆吃苦受累、馬革裹屍容易百倍?!”

晏清聲鏘如刀,字字扣在眾人心上。

“我父親臨終前將晏家軍虎符交於我手,拚死護我殺出重圍,命兄長帶著五萬兒郎死守荊門。西疆三十萬將士死傷過半,晏家軍十不存一,我父兄屍身被焚隻能以衣冠入塚,難道我晏家一腔碧血忠義落在王爺眼裏,就隻是為了‘權勢’二字?!”

“晏小將軍誤會,本王並無此意。”

溫哲茂作揖致歉,“隻是軍不可一日無帥,將軍傷重,恐難當重任。”

“我道殿下為何要攔我父兄殯儀。”

晏清冷笑,“原是殿下想要這西疆帥印。”

溫哲茂麵色一變,肅然道:“將軍慎言,本王絕無此意!”

“絕無此意?殿下,莫當天下人都是傻子。”

晏清猩紅著眼,字字清晰地道,“陛下信我晏家,將帥印托付於晏家,晏家便要為陛下負責,為西疆幾十萬兒郎性命負責。兄長戰死,帥印由我代掌,想我交出帥印,可以,兩個選擇,一則有人能讓西疆將士甘願交付性命,二則我死!”

圍觀閑人早已收了看戲的心思,肅然而立,淒然地望著鎮西侯府抬出來的兩副棺柩,自發地站在了晏清身後,靜默不語,垂首送英烈。

晏家軍也好,前來緬懷的鎮西侯同袍也罷,無不為晏清的話而動容。

若不是為了一個國,為了一個家,誰願馬革裹屍、客死他鄉?

“願隨將軍而戰!”

人群裏不知誰喊了這麽一句,孝衣加身的將士單膝跪地高呼,“願隨將軍護我家國!”

溫哲茂站在大道正中,晏清身後震天的呼聲似要將他淹沒。

民之所向,這西疆帥印眼下是沒有指望了。

但民非官,朝中之事,自有朝廷之人想著,自己大可不必此時去觸這黴頭。

斂下心中算計,溫哲茂恭敬朝棺槨一拜,道:“願往生無戰,望來生康平。”

“為鎮西侯、鎮西侯世子讓道!”

紅白相遇,白事先行,本是規矩。

溫哲茂這一喊,倒反顯得是他大度。

晏秦氏深深地看溫哲茂一眼,暗暗拽了下晏清衣角,端莊朝溫哲茂一拜:“謝殿下讓道之誼。”

晏清心知肚明溫哲茂這是要挽回他的名聲,但她若不謝這讓道,便是她無禮,之前造的勢,踩溫哲茂的話,會反過來葬送她自己。

可即使如此,晏清亦不願向溫哲茂卑躬屈膝。

晏清將長兄牌位抱於胸前,恭敬而立行軍禮,道:“謝殿下讓道之誼。”

這便是要按著前話,以女子身代西疆帥位!

“小王之幸。侯夫人、晏小將軍,請。”

溫哲茂斂下眼中暗芒,退回花轎旁,讓出大道。

“行——靈——”

“斯人遠行哉,親友心係。往生極樂兮,哀之難挽……”

巫祝唱挽歌,哀樂再起,紙錢飛揚,無人哭靈,卻叫所有人心頭沉重。

殯儀自侯府經康都西門而出,至西郊塋山陰麵晏家族塚。

送靈的人看著皚皚墳塋,不由滿心淒涼哀然轉身,卻見落日西斜。

“晏家人生時戰西疆,亡時望西疆,西疆有此戍邊之將,幸哉!”

不知是誰如此說了一句,眾人心神大震,不約而同將視線落在晏家僅餘的後人身上。

晏清攙著晏秦氏,看著新土一點點將黑色的棺槨覆蓋,眼睛是紅的卻是幹的。

無用的眼淚,除了讓悲傷更悲傷外一無是處。

“清兒,回吧。”

晏秦氏看著兩座新墳,抹了臉上不斷的淚,輕輕拉了跪在墳前的晏清一把。

“嗯。”

晏清握著晏秦氏的手,扶著她往不遠的廬塚去。

廬塚是守陵人住的,今日她們都將住在這邊。

待得晏秦氏就寢,晏清提了一壇酒、一個食盒又出了門。

還不及走近,便見有人跪在新墳前恭敬地上香磕頭,身形消瘦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