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思緒回到眼前,雲珂盯著雲夜,等著他回答。

「怒極攻心罷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怒極攻心?你現在是什麽身子,竟然還敢劈碎禦桌,運氣傷身。你既然早已知道懷有身孕,怎麽還這麽不自愛?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孩子。」雲珂忍不住教訓他。

雲夜卻突然把手抽了回去,冷聲道:「皇上不是馬上就要立妃了麽?又關心我的身體做什麽。」

雲珂見他的神色,又見他稱呼自己為皇上,知道他還在為上午那件事生氣,不由得緊緊看著他,過了片刻,緩緩問道:「夜兒,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那我倒要問問,這件事是不是你早已策劃好的?」

雲夜沉默片刻,道:「是又怎樣。我知道你不想娶那些女人,選妃立後隻是為了後嗣而已。現在我有了你的孩子,你還要選妃麽?你說過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從你把這昭華殿改名為永夜宮開始,我就沒想過有一天要把你讓給別人。」

雲珂微微一震。

雲夜繼續道:「當年你遇刺重傷,我為了你去萬花穀和舅舅學藝十年。武功、醫術、兵法、天文、地理甚至用人之術,凡是我想到日後可以幫上你的,我都學了。

「十年來我日日夜夜想的念的都是你,恨不得能早一日回到你身邊。可我回來後,你身邊卻有了個憐惜。

「我知道他和西木的屠越有私情,你明明不愛他,卻因為屠越在西木犯了重罪滿門抄斬,狠不下心來把他送去。所以我替你下了決心,送他去見屠越,還派人助他將屠越劫了出來,了卻了你的心債。

「我知道憐惜走後,你就要選妃立後,以求子嗣。所以我去了百澤內海,向浩瀚神殿的大神官求得了誕子丹。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選妃。我寧願以男子之身,朱血血脈為你逆天孕子,也不要見你為難,更不要和別人分享你。」他定定地看著雲珂,神情淡然,語氣堅定。

雲珂沒有想到雲夜早已看出了他的種種心事,不由得一時無言。

雲珂確實不想娶什麽妃子、立什麽皇後,這麽做無非是求得子嗣而已,這是一個皇帝的職責。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女人,隻是因為心生借鑒。

雲國皇室中人,一向性情忠貞、潔身自愛,先皇對雲珂的母後更是摯愛非常,因而雲珂也希望能尋到一個可以相守終身的伴侶,恩愛一生。隻是這個人……能否是他的夜兒呢?

雲珂對雲夜的感情十分複雜。自從別院的事情發生後,他更加弄不清頭緒了。此時他茫然無語,感覺自己的心,已經亂了……

說完那些話,雲夜似乎有些疲倦,道:「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雲珂見他眉色疲憊,臉上蒼白未消,忙扶他躺下。

雲夜背對著他向裏側臥,似是不想理他。雲珂猶豫片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道:「你好好休息,我回紫心殿了,明日再來看你。」

雲夜微微一動,終是沒有說話。

雲珂回到紫心殿,心思沉重。不知過了多久,小太監來報:「皇上,福公公回來了。」

雲珂神色一喜,道:「傳!」

福氣疾步進來,跪下請安,「奴才叩見皇上。」

福氣起身後,看了看皇上的臉色,道:「皇上,您差奴才辦的事情奴才已經辦妥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了一本暗折。

雲珂接了過來,不過這會兒實在沒心情看,隨手放在案幾上,拿過剛才太醫留下的、給雲夜開的藥方副本,遞給福氣,道:「你看看這個方子,回頭去太醫院照著這方子準備好最上等的藥材。」

福氣暗暗奇怪。皇上前幾日派他親自出宮去密查緊急要事。這會兒好不容易查清楚了,皇上卻似心不在焉,竟沒有像以往那樣先看折子。

福氣不僅武功不錯,還略通一些醫道。

他一看這方子,便知是有孕之人安胎補身用的。不僅驚疑,暗忖難道是哪個宮女懷了龍種?可又覺得不大可能!皇上現在並沒納妃,就算臨幸宮女,身邊的貼身太監也會記錄在招幸冊上。

但自皇上登基以來,他服侍左右,隻知皇上與憐惜有過龍鳳顛鸞之事。最近兩年多來,連憐惜也沒有再被招幸過了。皇上又天生性情淡薄,不是多情多欲之人,這個方子……

他暗暗窺測,見皇上眉頭微鎖,似有憂色。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這些藥材都是女人安胎養身之用的。奴才鬥膽,不知是哪位……娘娘有了……龍種?」

雖不知懷孕的人是誰,但若真是懷了皇上的子嗣,早晚是個娘娘,先說了準沒錯。

福氣試探著說出那幾個詞,見皇上沒有說話,也沒否認「龍種」一詞。他是何等伶俐剔透之人,立刻明白確有此事了。

這可是天大的喜訊。皇上至今沒有大婚,也無子嗣,不管這懷孕之人是何身分,都將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對於一向血脈矜貴的雲國皇室來說,豈不是大喜?

一想到此,福氣立刻跪下喜道:「奴才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恭喜?

雲珂暗自苦笑。現在真不知是喜是憂呢!

福氣站起來,討好地道:「皇上放心,這些藥材奴才這就去太醫院讓他們好好準備,絕不會有什麽差錯。就不知是哪位娘娘用的?奴才好讓人去仔細伺候。」

雲珂淡淡地道:「是永夜宮的那一位。」

「哦!是永夜宮的那一……是永夜宮的那一位?」後麵半句突然提高了八度。

福氣那張無論何時都是笑咪咪的娃娃臉,此時現出一種詭異的僵硬之色。他眼睛瞪得溜圓,腦中卻轉得飛快。

永夜宮的那一位?宮裏的人都知道,這永夜宮隻有一個主兒。皇上說起永夜宮,絕不會指別人。可、可、可永夜宮的那一位是男的啊?

福氣覺得自己的大腦從來沒有這麽辛苦過,轉不過來了。他呆滯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皇上,這、這……」

這兩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福氣心裏大叫。

「朕要你明天去辦一件事。」

「是。」福氣神色一整。他雖有時頗為逗趣,但辦起正事來,卻是毫不含糊的,讓雲珂非常放心。

「朕要你明天一早立刻去百澤內海,不得耽誤。」

福氣一愣,但立刻明了。

唉,他就知道這個昭陽侯不妥。可是誰會想到發生這種事呢?真……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第二天早朝,雲珂議了幾件正事,駁了選妃的奏折。不理眾臣的喧嘩,匆匆下了朝。

按照慣例,此時他應該去禦書房審閱奏章,但躊躇了一番,還是趕至永夜宮。剛到殿外,卻見一個小太監匆匆從裏麵衝出來。

小太監慌道:「回皇上,昭陽侯突然有些不舒服,楓大人命奴才去請太醫。」

雲珂忙問:「怎麽回事?」

小太監道:「昭陽侯早上起來時臉色便不甚好,用過早膳後就回內室休息去了。剛才不知怎的,突然衝楓大人發了好大的脾氣,現下不舒服起來。」

「快去請尤太醫過來。」

雲珂急忙奔進內殿,見楓極正跪在殿外,也沒空理會他,匆匆走進內室,見雲夜正半臥在床上,麵向裏側,蜷縮著身體,似乎極為不適。

雲珂從後麵扶住他,問道:「夜兒,你怎麽了?」

雲夜悶哼一聲,也不答話。雲珂扶著他慢慢轉過來,隻見他臉色煞白,咬著下唇,額上冒出細細的冷汗。

雲珂一驚:「夜兒,你哪裏難受?」握著雲夜的手,雲珂感覺他的手心一片冰涼。

雲夜手按在小腹上,慢慢道:「我沒事,」突然握住雲珂的手緊了一下,過了片刻又鬆開,淡聲道:「隻是動了胎氣罷了。」

雲珂忍不住提高聲音。明明見他在強忍,擔心的不得了,他卻輕描淡寫地說什麽隻是動了胎氣罷了,真是讓人又氣又急。唉……

雲夜似緩和了一些,抬眼看著他,淡淡地道:「你放心,孩子不會有事的。」

雲珂沉聲道:「別說話,好好休息,太醫馬上就來了。」

雲夜聽話的垂下眼睛。雲珂幫他蓋上錦被,看見他那隻輕輕放在小腹上的手,好像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什麽脆弱又寶貴的東西一樣,修長的手指還在微微輕顫。

一剎那間,雲珂心裏忽然充滿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既甜蜜,又擔憂,既滿足,又不安……這種說不出來的感情正在緩緩滋潤他的心田,充盈著他的胸膛。雲珂的整個身心,都在這一瞬間,被這種豐沛的感情占領了。

看著雲夜輕閉的雙眸,蒼白的麵龐,雲珂忽然有種了悟的感覺。往事種種,迎麵而來。

那茶花園中的初次相遇,那沒有緣由的疼惜憐愛之情,那朝夕相處、日日為伴的快樂,還有那人歸來時心潮澎湃不能抑製的喜悅……

雲珂啊雲珂,你一直在逃避什麽呢?難道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點別樣的心情嗎?如果隻是叔侄之愛,君臣之寵,你怎會任他長住宮中?怎會任他隨意後宮?又怎會……多年來遲遲不肯納妃立後,將眾臣的請奏拋之腦後?

雲珂啊雲珂,承認吧。你愛他!你愛雲夜!就像他愛你一樣。你不知何時,早已愛上這個從兒時起就與你朝夕相伴的,最最親密無間的人了。

雲珂好像忽然推倒了心中的一堵牆,豁然開朗,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內心的一切。

那讓他日夜煩亂的困惑,那讓他躁動不安的心情,其實早已說明了所有,隻是自己一直礙於身分之別,桎梏於君臣、叔侄的名分,遲遲不肯承認罷了。

雲珂一剎那明了了自己的感情,神心清明,心底突然有種輕鬆、釋放了的感覺。

他靜靜凝視著床上休息的人,輕輕地伸手拂去他額間的汗滴。

不再是兒時的寵溺,不再是自以為是的親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愛戀。雲夜,如果你現在睜開眼睛,你就會從我的眼中看見我對你的感情,就像你對我的一樣……

尤太醫來了,為雲夜把了脈,沉吟了一會,道:「昭陽侯昨天妄動真氣,已經牽動了胎息。今天又動了氣,傷了身,兼之近來沒有好好休息,動了胎氣。不過沒什麽大礙。微臣已準備了一些安胎的藥,再開幾個方子,昭陽侯殿下服後好好休息,安心靜養幾天即可。」

「知道了。」雲珂親自喂雲夜服下太醫帶來的安胎丸,命小太監拿著方子下去抓藥。

雲夜服了藥後,麵色果然緩和許多,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雲珂微微放心,瞥了一眼,見尤太醫還默立在旁,便站起身來,示意他隨自己來到外殿。

「尤太醫有什麽話要說?」

尤太醫沉吟了一下,低聲道:「皇上,微臣昨日回去後,仔細查看了早時的醫學藥本,裏麵有一些關於朱血男子逆天受孕的記錄。」

「哦?怎麽說?」雲珂在檀椅上坐下,手輕輕撫著檀木桌沿。

「皇上,男人與女子的身體本就不一樣。女人雖然身體較弱,但很有韌性,對痛楚的持久性和劇烈性有很大的忍耐力。男子雖然也可承受痛苦,但對其持久性卻缺乏忍耐力。

「朱血乃是水神所留下的神血血脈,本就比常人的血來得旺盛,有極強的生命力。而瓊華誕子丹,又是轉天逆孕的強藥,烈性極大。兩者相融合,孕育的子嗣自然也非同尋常,危險無比。現在可能還沒什麽關係,可待懷孕三個月後,誕子丹漸漸顯出陰陽之性,到時……」尤太醫咽下後麵的話。

「到時什麽?」雲珂輕輕地問,已做好心理準備。

「微臣查閱遠古記錄得知,我雲國在早年的青龍王朝時,曾一度因為女子血脈斷絕,不得不以朱血男子逆天孕子以求子嗣。據說當時百年間服用誕子丹而受孕者不下五十萬,平安產子的機率隻有三成,而得子數目卻有三十萬之多。皇上可知為什麽?」

「為什麽?」雲珂握緊扶手。

尤太醫麵色沉重,一字一字道:「因為那些乃是剖腹取子,棄母體,求子嗣。」

「什麽!」雲珂赫然變色。

雲珂坐在雲夜床畔,看著他在睡夢中仍然輕輕蹙著雙眉的麵容,心思沉重。想起剛才太醫的話。

「……昭陽侯乃我朝大將,國之棟梁,身分顯赫,實不必行如此逆天孕子之大險……若是現在落胎還來得及……」

現在落胎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

雲珂隻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經糾結成了一團。

尤太醫乃是兩朝太醫,不僅醫術高明,做事也一向認真謹慎,在宮裏頗受好評。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雲夜腹中的胎兒是何人骨血,可是仍然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當著雲珂的麵說出落胎龍種的話,可見他確是認為此事凶險萬分。

雲珂是萬萬不會讓雲夜以性命為自己換取子嗣的。可是雲夜是何等性情?這逆天孕子的危險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卻仍為了自己,義無反顧地行此險事。

雲珂心下痛惜,不知此刻該為雲夜做些什麽。他思慮良久,終於下定決心。

罷了罷了,既然我們注定要糾纏一世,那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過了午時,雲夜終於悠悠轉醒,看見雲珂正坐在床邊,溫柔地望著他。

「醒啦。」雲珂柔聲道,扶他慢慢坐起,問道:「好點了嗎?」

雲夜點點頭。

「餓了吧?我已經傳了午膳,待會兒陪你一起用膳。」

「你不用在這裏陪我,我已經沒事了。」

雲夜說得冷淡,但神色間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可是他一轉頭,望見雲珂堆放在旁邊矮桌上的東西,立刻臉色一變。

雲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這幾日大臣們陸陸續續送上來的秀女圖,落起來像座小山一樣高。還有幾幅他剛才隨手打開的,散落在上麵,可清楚地看見每一幅都是或巧笑倩兮、或風姿綽約、或嫵媚動人的秀女圖。

雲珂笑了笑,拿過一幅,道:「這是尚太傅的幼女,聽說不僅容貌秀美,還知書達禮,學富五車。」

雲夜臉色一沉。雲珂又拿過一幅。「這是琴大夫的獨女,年方十六,已是豔冠京城的第一美女。」

雲夜麵無表情。雲珂再拿一幅。「這是……」

雲夜打斷他,冰冷冷地道:「皇上真有福氣,這麽多才貌雙全的佳麗等著您挑選。不知道您打算選幾個,還是全都選了呢!」

雲珂見他神色不善,念起他剛剛動了胎氣,不敢再逗弄他,忙正色道:「隻選一個。」

「一個?」雲夜微微瞇起眼,眸中透出危險之色。「看起來皇上已經選中了意中人。不知是否要立為皇後呢!」

這個……老實說,他也沒想好。

雲夜見雲珂麵露猶豫之色,神色更加冷硬。他握了握拳,冷冷一笑,道:「皇上要立隻管立好了,隻要皇上不怕京畿十萬青龍禁衛軍和邊關百萬玄武大軍起兵造反!」

雲珂有些瞠目地看著他。

哎呀,夜兒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竟敢威脅朕。

不過雲珂隨即又有些好笑地想,這話他若是昨天說出來,自己必會龍顏大怒。可是今日聽來,心中卻泛起甜蜜之感。

雲珂暗歎。看起來動心之後,他這皇上的尊嚴也要往後站了。

一思及此,雲珂心中充滿柔情。一揮手,幾個小太監抬著一個火盆進來,放在屋子中間,點起了火折。

雲夜在床上冷冷地看著,雲珂在他似乎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站起身來,拿起那些秀女圖,衝他微微一笑,然後一抬手,將那些圖冊一一拋入了火盆之中。

雲夜錯愕地望著他,看著那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一幅又一幅精美的秀女圖,頃刻間燃成灰燼。

雲珂回到床邊,笑道:「朕已將所有秀女圖付之一炬,不知朕的天賜大將軍,昭陽侯殿下還要起兵造反麽?」

「……雲珂,你這是什麽意思?」雲夜眉宇微蹙,似乎有些茫然。

雲珂笑著伸臂攬住他,道:「你還不明白麽?」

雲夜瞬間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雲珂忍不住失笑。沒想到一向驚才絕豔、傲視群雄的雲夜竟也會有這種表情,難道他做的事真的這麽難以理解嗎?

「夜兒,你覺得我立你為皇後可好?」雲珂直接拋出問題。

「皇後?」雲夜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你不想做我的皇後嗎?」

雲夜終於慢慢鎮定下來,雙眸漸漸恢複清明之色。他仔細地望了雲珂半晌,忽然撇過頭去,淡淡道:「為什麽要立我為後?因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嗎?」

事實上,這確實是原因之一。不過雲珂明白,孩子隻是讓他明白自己心意的引子,若非雲夜這般破釜沉舟的做法,恐怕終其一生,他都認識不到自己與夜兒之間的感情。

隻是這話不好坦白地說出來,畢竟他昨天還在禦書房裏與那些大臣們商議選妃之事,今日卻突然改變,若說不是為了孩子,隻怕雲夜也不會信。

「如果我立別人為後,你會允許嗎?」他輕笑反問。

「不會。」雲夜斷然回答。

「即使那個女人和我萬般匹配,對我愛戀極深,也能為我生育子嗣呢?」

雲夜冷笑:「雲珂,你是知道我的。」

雲珂深深地望著他,柔聲道:「夜兒,你也是知道我的。」

中午雲珂陪雲夜用膳時才知道,雲夜現在幾乎是吃什麽吐什麽。見他隻不過看了一眼端上來的平日最喜歡的菜肴,便倚在床邊幹嘔不止,雲珂不由得手足無措。

一旁伺候的小太監熟練地取過盂盆來服侍雲夜,雲珂見他嘔得連膽汁似乎也要吐出來,心疼不已。

難怪雲夜這兩個月會如此憔悴。雲珂想到他這兩個月來不僅要忍受這女人才有的懷孕之苦,還要忍受自己的冷漠回避,不禁心下愧疚。

好不容易止了吐,雲夜終於勉強喝了一碗清粥,就再也吃不下了。見雲珂擔心的表情,他隻是輕描淡寫地道:「這是正常反應。」

雲珂沒辦法,隻好讓他飯後喝了安胎藥,好好休息,這才離開永夜宮。

出了外殿,看見楓極還在那裏跪著,雲珂忽然想起忘了問雲夜早上因為什麽事動氣。不過這個楓極,雲珂不便管,卻也不想管。

雲夜曾對他說過,楓極是他八歲那年返回萬花穀的路上撿來的乞兒。

當時楓極隻有十一、二歲,卻很有骨氣。原本叫什麽阿及或阿集的,因為萬花穀桐、柏、楓、林四大護衛正好缺個楓,雲夜便給他改名楓極,收留身邊。從此他隻視雲夜為主,對他忠心之極。

雲珂心下冷笑。當他不知道他對雲夜懷著什麽心思麽?不過看在他對雲夜這麽忠心的分上,倒也能容他。

雲珂昨天已下令太醫院和永夜宮的人閉緊嘴巴,現下夜兒的事還不到時候傳出去。老實說,他也想象不到那些大臣們聽到雲朝天賜大將軍懷有龍嗣後會是什麽表情,畢竟明月王朝建國以來從未遇過此事。

不過現在想不了那麽多,隻要雲夜能平安無事,什麽事雲珂都願意為他做。這就是所謂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吧。

下午辦完正事,雲珂想起昨天福氣帶回來的暗折,拿到禦書房裏一看,不僅暗暗冷笑。

想招來福氣細問,突然記起今兒個一大早他已經趕往百澤內海了,隻好作罷。不過無妨,同樣的事情,他絕不會讓它再發生一次。十年前的那一次,已經讓他失去了太多重要的東西。

雲珂招來月隱的人,把這件事安排妥當,交給他們辦了。傍晚趕至永夜宮想陪雲夜一起用晚膳,卻見楓極竟然還在殿外跪著。

雲珂進了內室,見雲夜正半臥在床上,長睫輕垂,不知在想什麽。雲珂過去,問道:「想什麽呢?也不好好休息。」

雲夜輕輕皺眉,道:「休息了一天,骨頭都快僵了。」

雲珂坐到床邊,讓他靠在自己懷裏,想起楓極的事,問道:「早上發生了什麽事?楓護衛現在還在外麵跪著。」

雲夜麵色一沉。「沒什麽,這事你別管。」

雲珂知道沒這麽簡單。楓極對他一向忠心耿耿,言聽計從,不敢忤逆,現下不知何事,竟會讓他動了胎氣。

雲夜並不是對下屬蠻橫嚴苛之人,做事都極有分寸,現在卻讓楓極這天賜將軍旗下的一品校尉,在宮人們人來人往的外殿跪了整整一個白日,可見事不簡單。不過既然雲夜不想說,雲珂也不再追問。

「既然沒什麽,那就讓他起來吧。有他在這裏伺候你,我也放心。」

雲珂倒不是想為楓極說話,隻是楓極服侍雲夜也有十年了,雲夜的衣、食、住、行,他比誰都清楚,在照顧雲夜這一點上,他是讓雲珂放心的。

雲夜聽了,哼了一句,道:「我教訓自己的屬下,你倒替他說話。」話雖如此說,卻仍喚了小太監去讓楓極起來。大概是仍在氣惱,當晚也沒讓他進來服侍。

雲珂在永夜宮陪他用了晚膳。見他比日間好得多了,沒有再那麽恐怖地嘔個不停,便趁機讓他多吃點,夾了許多清淡營養的菜在他碗裏。雲夜對雲珂平日從不拂逆,此時硬著頭皮都吃下了。

晚上雲珂陪了他一會兒,到他喝了藥睡下,這才回紫心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