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他做出選擇的瞬間,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

恍惚中,他被聞人蕪拉至身後,同玄霄弟子隔絕。

嘈嘈切切的喧囂聲圍繞在他耳邊,似真似幻, 像隔了層水霧般模糊不清。

岑景又覺得自己在做夢了。

他好像聽到了師尊失望的歎息, 師兄們憤怒向聞人蕪討要說法的爭執, 同門弟子詫異的討論。

岑景失落的垂下眼,心亂如麻地想到,師尊一定對他很失望吧。

他作為師尊最疼愛的弟子, 總是處處令師尊為他擔心不說,更是違背他的意願,與正道所駁,同聞人蕪在一起。

到時候承淵劍尊弟子同魔煞之體狼狽為奸的消息傳出去,定會重重撫了師尊臉麵, 令師尊難以立足。

他視線略過聞人蕪, 試探般朝承淵劍尊望去。

卻隻能看到他師尊如水般凝重的麵容。

岑景落寞的收回視線,低聲沙啞道:“師尊,對不起……”

但他不能將師尊扯進他的事裏來。

卻忽然聽聞人蕪安慰般低聲道:“這不怪你。”

岑景麵上勉強擠出一抹笑意, 道:“嗯,我知道。”

卻在心中拚命告訴自己:

他本就是個時日無多的人,與其他死後承淵劍尊為他難過,不如現在就讓承淵劍尊對他徹底失望, 與他斷絕聯係。

這樣他死後, 承淵劍尊再提起他,不過便是個“背棄師祖的棄徒”。

想來師尊也會好過一些吧?

岑景正出聲, 卻突然察覺周身的喧囂歸於平靜。

不及岑景抬頭, 便聽到承淵劍尊沉聲道:“好。”

他音落瞬間, 長劍驟然收起,儼然是一副準備離去的模樣。

岑景眼睫一顫,好似破碎的殘蝶抖動。

“師尊!”“師尊!”……

九燁連同眾人紛紛喚承淵劍尊。

九燁甚至上前去攔,難以置信道:“小十七還在聞人蕪手上,我們怎麽可以——”

“住嘴。”

承淵劍尊語氣是從所未有的嚴厲:“本尊的話,難道你們也不聽了嗎?”

他說著,視線從眾人麵上掃過。

他目光經過的瞬間,弟子們無一不沉默的低下頭,一言不發。

九燁分明還想再說,卻被六遙以眼神止住。

無奈之下,他隻能頻頻望向岑景的方向,目光哀求,似乎在懇求岑景改變主意。

岑景卻隻是沉默的避開視線,一言不發。

“既然這是你的選擇,為師…自然明了。”承淵劍尊的聲音,好似瞬間蒼老了數倍。

岑景心中一緊,幾乎是立刻便要站出去——卻被聞人蕪按住了動作。

岑景抬頭,便看到聞人蕪幾乎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玄霄弟子開始有規律的撤離,承淵劍尊卻還依舊站在原地。

聞人蕪指尖一揮,一張信封狀的東西驟然飛出,被承淵劍尊以二指輕輕夾住。

岑景心下不安,低聲問:“阿蕪,你給師尊的是什麽?”

聞人蕪答:“大典請帖。”

岑景心中咯噔一下,麵上焦急:“你給師尊那種東西做什麽?”

他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解釋道:“師尊本來就不樂意我和你…你再給師尊請帖,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岑景真說著,承淵劍尊卻好似有所感應般,突然朝他所在的地方望來。

岑景頓時好似被定住了般,動作僵硬的怔在原地,直到承淵劍尊的視線徹底消失,岑景才淺淺的呼出一口氣來。

一抬頭,卻發現聞人蕪一雙漆黑的瞳孔,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

岑景心中藏著事,頓時被嚇了一跳,便聽聞人蕪道:

“他畢竟是你師尊。”

岑景不說話,側過頭,目光始終追隨著承淵劍尊,直到眾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

岑景在心中暗暗道:再見了,師尊。

或許,這已經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

見過承淵劍尊後,岑景一連鬱鬱寡歡了好幾天,任誰安撫都不見好。

直到一日,聞人蕪突然消失半天,再出現時,懷中小心揣了一個雪白團子。

見到小嗷嗚的第一眼,岑景眼睛便亮了起來。

“小嗷嗚。”岑景欣喜不已的從聞人蕪懷中接過雪白的小家夥,再三確定它就是自己養的那隻。

這本來是隻普通的兔子,機緣巧合,被岑景帶走聯係術法,後來岑景覺得可愛,便順手養在院中。

修真界中的靈氣本就養人,更何況岑景沒少給這小家夥喂好東西,因而十多年過去,小嗷嗚便一直活蹦亂跳的活著。

隻是……

岑景費勁地掂了掂,半是嫌棄半是愛不釋手道:“這小東西怎麽又胖了啊,淩雲峰那群人竟給它喂些好東西……”

一提到“淩雲峰”三個字,岑景好不容易起來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

聞人蕪便轉移岑景注意力:“我想你許久未見它,必然十分思念。”

岑景的心思便又重新回到胖兔子身上,雙眼亮起光,接著狠狠的將雪白胖團子抱起,埋首狠狠吸了一大口,麵色癡迷:“嗚嗚小兔子真可愛。”

說罷又重新埋首,他低垂脖頸,埋首微顫,細膩雪白的脖項宛如最上等的玉石,骨骼撐出漂亮的弧度,蜿蜒而下,又沒入漆黑的衣襟中,留下令人遐想的曲線。

幾乎是瞬間,聞人蕪便想到了意/亂/情/迷那晚,他將青年的衣物緩緩褪下,在青年的脖頸,肩胛,腹背處,一個一個烙上鮮紅的痕跡,宛如雪地裏紅梅盛開……

聞人蕪喉頭滾動,瞳色不知何時竟已漆黑一片。

岑景突然想起什麽似得抬頭:“你去淩雲峰了?”

然而目光接觸到聞人蕪時,他頓時一愣:“你突然用術法換瞳色做什麽?”

他左瞧右瞧,疑惑:“這裏也沒有外人啊?”

岑景這時候才想起,聞人蕪早已不是當年淩雲峰上被孤立的小孩了,他大可毫無顧忌地將湛紫色瞳色展示給大家看。

“奇怪。”他毫不自知地道,“難道是看到咱們小嗷嗚,你觸景生情了?”

聞人蕪:“……”

他隻能盡量收斂神色,答:“是去了一趟。”

雖然知曉聞人蕪的實力,但岑景不免擔憂:“他們…沒對你做什麽吧?”

上次會麵時,師兄師姐們對聞人蕪可並不友好。

“沒有人發現我。”聞人蕪淡淡道。

“哦。”岑景摸著兔子不撒手,低低的答道,眼神飄忽,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

聞人蕪眼睫微垂:“還有一樣東西。”

他說著遞過信件。

岑景起先還不知道聞人蕪葫蘆裏買的什麽藥,直到他接過信件的瞬間,整個人卻突然僵住了。

信封是岑景再熟悉不過的模樣,幼年時,每一個不能入眠的夜晚,岑景都會撫摸著阿娘的信,抱著阿娘的字入睡。

岑景保持著接信的動作,沉默片刻,而後將小嗷嗚摟在懷裏,騰出手,打開了信件。

和“阿娘”一如既往的字跡、語氣,就連語氣中阿娘對他濃厚的愛意,都與從前如出一轍。

若非岑景早已得知真相,恐怕當真看不出這信件的真假。

岑景也能感受的出來,為了“留住”自己,聞人蕪幾乎是掏盡了心思。

垂頭看信件的時候,岑景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他想把這封信帶走。

“小乖?”

聞人蕪低沉的聲音,驟然將岑景喚醒。

“哦。”岑景眸光閃爍,他細細將信件仔細掃過,“我隻是沒想到,阿爹阿娘會同意的這麽爽快。”

不待聞人蕪有所回應,岑景便笑著抬頭,前幾日的陰霾仿佛一掃而空:

“這份信,我能收著嗎?”

聞人蕪冰冷的聲音中帶著柔意:“嗯。”

他道:“本就是你的。”

岑景高興地舉起小兔子歡呼著轉了一圈,然後鄭重地將信件收入袖中儲物空間。

兩個人在書案前坐下,案桌上放置的公文被岑景一把清開,他把小兔子放在上麵,又取出一些靈草,一根一根地喂著小嗷嗚吃。

小嗷嗚的三瓣嘴動個不停。

岑景看了看小嗷嗚,又看了看聞人蕪,發出一聲重重的感歎。

“怎麽了?”聞人蕪適時道。

岑景戳著小嗷嗚的兔子耳朵,悲傷不已:“你不再是小兔子了。”

“嗯。”

“你長大了。”

“嗯。”

岑景自說自話,聞人蕪非但沒有厭煩,目光反而越發柔情,分明是十分享受和岑景相處。

岑景又重重歎了口氣,望天:“你要是沒長大該多好啊。”

聞人蕪眼睫突然一顫,似不經意般問起:“為何。”

岑景一手挑著跟靈草喂,邊支著臉,似惆悵又似漫不經心道:

“你要是沒長大,我就還能繼續保護你了。”

聞言,聞人蕪眉間頓時凝了起來,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異常,神情不太好看:

“以後換我保護你。”

“好!”岑景應地飛快,他伸出小拇指,連眉梢都帶著笑意,“一言為定。”

聞人蕪目光落在岑景伸出的小指上,目光微定,而後伸手,勾住,就像他們從前做過無數次那樣。

“一言為定。”

聞人蕪眼睫垂落,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從前他總覺得青年飄渺不定,像是一朵飛舞在空中,抓不住的雀。

而直到現在,他心中才終於生出半分前所未有的穩定感。

他好像,終於困住了他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