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驚變突生, 在場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反應過來,而岑景的短劍卻以深深地插入了聞人蕪的胸膛。

暗紅色的鮮血自半空中滑落。

承淵劍尊瞳孔猛地收縮:“小景!”

說著,他急速靠近,手持長劍直直刺向聞人蕪, 欲將聞人蕪逼退。

聞人蕪長指一翻, 劍隨心動, 好起來劍頓時迎麵擊上承淵劍尊,而聞人蕪則腳尖輕點,抱著岑景急速後退。

承淵劍尊急喝:“休要傷他。”他極力壓抑著他顫抖的手, 生怕被聞人蕪看出他的異常。

他咬牙,以密音傳令聞人蕪:“隻要你不傷害小景,本尊可助你逃脫。”

他朝聞人蕪投以希翼的目光。

聞人蕪卻視若無睹, 他緊緊將岑景摟在懷中。

插入胸前的短劍他根本不在意,而是緊緊凝望著昏睡的岑景, 一雙湛紫色的瞳孔幾乎沉如墨色,其間似壓抑著狂風暴雨。

忽然間,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句:“魔煞之體已被重傷, 大家一起上, 除掉這個禍害。”

此話一呼百應, 眾人蠢蠢欲動, 幾欲上前。

承淵劍尊卻突然出手, 長劍重重一揮, 洶湧的劍氣頓時如同翻湧的海浪般橫掃而過, 生生令在場之人齊齊後退數步。

一些修為不濟者當場被震的昏迷過去。

“誰敢動本尊徒兒!”承淵劍尊一人持劍擋道, 卻令萬人不敢動彈一步。

眾修士麵色變了又變:“可恨這魔種以承淵劍尊弟子相脅, 承淵劍尊護徒心切, 這樣下去, 遲早讓那魔種跑了。”

場麵一時間竟這般僵持下來。

聞人蕪深深凝望著岑景,他瞳色翻湧,偶有血色閃過,目光危險至極。

承淵劍尊心急肉跳,然而不待他再度傳以密令,這時候突變又生。

一道強大無比的魔族氣息憑空出現,驟然朝聞人蕪放出蘊含恐怖氣息的一擊。

承淵劍尊幾乎在察覺到的瞬間,立刻手持長劍而上,欲將這一擊擋下。

而聞人蕪此時終於抬眸,他以靈氣挾裹住岑景,將他朝承淵劍尊的方向一送,而後持劍迎上了這股魔氣。

承淵劍尊見狀,忙調轉方向,險險接住岑景。

就在承淵劍尊抱著人落下的瞬間,那股魔息直接擊碎聞人蕪的佩劍,穿透了聞人蕪的胸膛。

聞人蕪的氣息竟在頃刻間,徹底消失——魔煞之體竟是…死了!

眾人驚疑不定,尚未回過神,便看到聞人蕪的屍身,連同著他的斷劍徑直墜落。

就在聞人蕪墜地的那一瞬間,地麵上憑空出現了一個碩大的黑洞,張口一吐,竟連人帶劍將聞人蕪瞬間吞噬。

這變故來的太快,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眨眼間聞人蕪的屍身竟也消失不見!

荒唐、簡直太荒唐了。

眾人嘩然。

他們紛紛尋找起聞人蕪的屍身來,當然隻能是無功而返。

好在聞人蕪屍身雖然消失,但數萬人都親眼目睹了聞人蕪的身死過程。

不管聞人蕪的屍身被誰帶走了,他們此番的目的都以達到。

他們自然再沒有理由留在玄霄劍宗,於是一番搜索無果後,眾修士紛紛散去。

唯有承淵劍尊眼中閃過一絲暗芒,他眉間緊鎖,這強悍的魔息……

能在他眼前搶走聞人蕪的魔,恐怕全魔族,唯有一魔。

…………

聞人蕪的事情雖然落下帷幕,但另一件,令承淵劍尊更為擔心的事卻還是發生了。

岑景自翌日昏睡醒來後,便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不願見。

承淵劍尊站在門外,調整了好一會思緒,這才緩緩推門而入。

房間內,岑景正抱膝窩於書案前,他本就小巧精致的臉頰如今越發消瘦,一雙黑瞳目中無神,隻呆呆的望著前方。

望著這樣的岑景,承淵劍尊心中一痛。

他目含擔憂,將丹藥放下,囑咐:“先把今日的藥吃了。”

這藥既能穩固心神,其中蘊含的靈氣更能修複岑景虛弱的身體,防止岑景憂思過度,傷及根本。

岑景卻宛若未聞,他纖長的眼睫微顫,好似一隻破敗的殘蝶,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散發一種脆弱感。

承淵劍尊心中不忍:“小乖?”

岑景眼睫突然快速的顫了顫,宛若受驚的殘蝶驟然驚起,他空洞的眼神中閃過慌亂,而後他無措抬頭,一雙小鹿般清澈的眼中盛滿不安於驚懼,脆生生小聲道:“師尊。”

承淵劍尊隻覺心上銳痛,好似被長劍狠狠刺入,他並沒有強行將岑景抱起,而是為穿著單薄的岑景披上了一層外衣,而後在岑景的身旁,隨意尋了個位置坐下,絲毫沒有半分劍尊的架子。

“小乖在想什麽,能告訴師尊嗎?”他輕柔的開口,生怕聲音一大,就會令身旁的少年消失。

岑景不安地抱著膝,唇色呈病態的粉色,聽到承淵劍尊的話,也隻是微微啟合,神態之中多有閃避。

岑景不答,承淵劍尊也並無半分不悅的神色,隻是循循善誘,不斷的安撫岑景。

不知過了多久,岑景終於有了動作——他開始小幅度的朝承淵劍尊的身上傾斜。

一開始他還小心翼翼的試探,甚至控製著自己不肯全部靠在承淵劍尊懷中,動作小心地幾乎戰戰兢兢。

直到承淵劍尊抬手,溫暖的手掌撫上岑景的發頂。

感受到發頂溫暖的瞬間,岑景這才徹底的放鬆了自己,他的頭搭落在承淵劍尊的腿上,整個人以一種並不算舒展的姿勢側臥著,在承淵劍尊的懷中尋求著微薄的溫暖。

少年即便將所有的重量都托付在他身上,仍舊輕巧地似一隻小奶貓。

“我們家小乖輕了。”承淵劍尊說話聲極盡輕柔,隻有他自己才明白他心中的酸澀之意。

這些年來,少年好似長大了,但承淵劍尊卻覺得,此時的少年比以往任何時間都要“輕”。

輕地好像下一秒,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承淵劍尊輕柔的拍打著岑景的背,無聲等待岑景向他傾吐。

承淵劍尊:“你不是向來想去凡塵遊玩嗎,如今有了時間,等你身體好了,叫你六師兄九師兄陪你去玩,如何?”

“師尊。”岑景乍然開口,承淵劍尊神情一凜,頓時認真起來。

便聽到岑景恍惚如夢遊般囈語:“…師尊,阿蕪是不是死了?”

承淵劍尊拍打著岑景的手一頓,他沒有猶豫:“是。”

“你昏過去後,一個魔修殺死了聞人蕪,帶走了他的屍身。”

“不。”岑景眼中一痛,他恍惚道,“不是魔修殺死的,是我。”

“我親手握著短劍刺入了阿蕪的胸膛……”岑景說這話時,眼中隱隱流露出恐懼,短劍刺破皮肉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他手上,令岑景毛骨悚然,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可是師尊,我不是有意想要殺阿蕪的,我隻是、隻是……”岑景望著承淵劍尊,想要從承淵劍尊眼中取得信任般。

他分明隻是想騙聞人蕪,他在拔劍前分明已經出聲提醒,他想要聞人蕪知曉他的殺意,讓聞人蕪對他失望,對他出手,他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解脫,離開這個世界。

他隻是太累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聞人蕪非但沒有躲,甚至在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刻,重重的抱緊了他。

可是他的手裏還握著劍啊。

承淵劍尊摟住岑景的手微微收緊,他不斷給予岑景肯定:“師尊知道,這並非小乖本意。”

他抱著岑景:“睡一覺,等明天太陽亮起,一切都會好起來。”

岑景啟唇,欲言又止。

不會好了,他心道。

聞人蕪既死,這個世界就會在72小時內崩塌,所有人都會死。

“師尊,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岑景恍惚中問。

“酉時了。”承淵劍尊答。

天邊夜色逐漸降臨,漫長的夜晚即將來臨,但明天的太陽,卻永遠也不會再升起。

可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他的任務分明完成地非常好,眼看著他就能假死逃脫,回到現實世界。

明明他接下來隻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一切都會變得明朗起來。

可為什麽在知道是“聞人蕪殺了阿娘”這個消息後,他會情緒失控?

這兩日裏,岑景反複問自己的問題,終於在此時得到了答案。

是情。

他不該有情。

作為一個早晚要回到現實中的人,聞人蕪也好、師尊也好、阿娘也好,對他而言,統統隻是故事中的人物。

他到這個世界走一遭又回去,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誰會對夢中的人產生不該有的情緒呢。

而現在,就因為他貪戀大家對他的愛,他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他害死了聞人蕪。

更會在不久的將來,害死師尊,害死師兄師姐。

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會因為他貪心而付出巨大的生命代價。

“師尊,我好累啊。”岑景伸手抱住承淵劍尊的腰,將麵頰緊緊貼在承淵劍尊懷中。

承淵劍尊亦摟住少年,就像小時候做過無數次那般,輕輕為岑景撫開麵上的碎發。

“累了就睡吧。”他道,“天塌下來有師尊在。”

岑景終於忍不住,淚水奔湧而出,他無聲哭泣:“對不起。”

承淵劍尊為他擦幹臉上的淚水,無不心疼:“傻孩子,師尊怎麽會怪你。”

“明日——”

承淵劍尊正欲開口,卻被岑景突然打斷。

“師尊,我想看一次日出。”

岑景第一次提出與那日無關的事情,承淵劍尊心中一喜:“那今日師尊便不走了,陪小乖一起看日出。”

他說著,起身將書案前的窗戶推開,漸濃的月色傾瀉而入,是難得的好夜色。

“師尊,你說,我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承淵劍尊啞然失笑,他為岑景束好長發:“不管有沒有,師尊都會陪著小乖。”

二人無聲望著窗外,見夜色愈濃,直至迎來最黑暗的黎明。

岑景安然的閉上眼,準備迎接這最後的時刻。

突然,耳邊響起一道輕柔的聲音,是承淵劍尊在說話:

“小乖,太陽升起來了。”

岑景驟然睜開雙眼,隻見遠方山巒上,一輪象征著新生的紅日正冉冉升起。

——聞人蕪沒死!岑景呆呆的想到。

這紅日不僅象征著聞人蕪的生命,更意味著岑景的新生。

隻是這一次,他將斷情絕義,直至了卻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