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聞人蕪也毫不遲疑, 迅速喚出佩劍,險險接過承淵劍尊這一劍。

揮開承淵劍尊長劍時,聞人蕪臉上毫無半分詫異。

於他而言,世人無論做出任何舉動, 他內心都不會有任何觸動。

因為除了岑景外, 他從未將世人放進眼中。

聞人蕪冷靜地同承淵劍尊交手, 短時間內,他在承淵劍尊手下竟不落下風。

可聞人蕪才多大?

小小年紀,能有這等修為……

承淵劍尊眼中暗光閃過, 他不再試探,長劍唰一聲從聞人蕪臉頰劃過,在聞人蕪麵上留下一道血痕。

淡淡的魔息從聞人蕪的傷口處彌散開來。

承淵劍尊握劍的手狠狠一震, 他目光之中竟流露出堪稱悲痛的情緒來,難以置信道:“是你…十二年前的那個魔修, 居然是你!”

聞人蕪眉間微鎖,這傷勢太過明顯, 若是被岑景看到, 定又會令他擔憂。

他於是抬手, 指尖從傷勢處掃過, 傷口瞬間愈合如初, 隻是鮮血尚未擦去, 掛在臉上, 平白為他增加了幾分邪氣。

承淵劍尊一振袖, 殿門頓時被重重關起。

而後他身形一閃, 眨眼間出現在聞人蕪身前, 長劍憑空架在聞人蕪的脖頸上, 他握劍的手用力到青筋爆出。

承淵劍尊在拚命壓製著他的殺意。

長劍在聞人蕪的脖頸上壓出一道血痕, 隻要再進一步,劍刃便會毫不猶豫地將聞人蕪頭顱摘下。

聞人蕪麵上卻仍舊毫無波瀾,仿佛架在他脖頸上的不是劍,而是一件不足為提的玩意。

“玄霄大殿上那日,本尊親眼所見你身上散發出魔氣,這魔氣雖消散得快,但其中的精純強悍,遠非扶穀身上雜糅的魔氣能媲美。”

承淵劍尊十足篤定道:“你,就是魔煞之體。”

身份被承淵劍尊毫不留情的戳穿,聞人蕪麵上也無半分異色。

“是。”他淡淡道。

承淵劍尊驟然揮劍,隻是劍軌一轉,劍氣狠狠將殿內的圓柱震為粉劑。

但聞人蕪知道,承淵劍尊這一劍,其實更想落在他身上。

殿內灰塵漸漸消散,隻聽承淵劍尊沙啞的聲音悔恨道:“若本尊第一時間察覺到你身上這股魔氣,早在十二年前,本尊就該將你抹殺在蘭陵岑家。”

聞人蕪眼神不變。

承淵劍尊發出一聲重重的歎息,他似乎做出了某種非常重要的決定。

他反手一擲,長劍從聞人蕪腰側劃過,深**入地麵中,發出嗡嗡的嗚鳴聲。

長劍的劍身上,一隻外門弟子令牌掛於其上,隨著劍身的震動而微微起伏。

承淵劍尊以劍取下了聞人蕪腰間的弟子令牌,正是岑景當年送給聞人蕪的那塊。

聞人蕪的眼神終於發生變化。

承淵劍尊痛恨道:“你身為魔煞之體,本尊作為玄霄劍宗中人,本當親自將你斬於劍下。”

“念及你與本尊弟子的情誼,今日,本尊暫且放你一條生路。”

“但劍宗再容不下你,你且迅速下山,從今往後,再也不準出現在岑景麵前!”

聞人蕪紫瞳隱隱浮起黑色煞氣:“倘若我不走呢。”

承淵劍尊怒喝:“你當真以為本尊不敢殺你?”

承淵劍尊眼中,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

“以你的惡行,便是死上千萬次都不足惜,從前將你留在小景身邊,是本尊此生最大的過錯,但今後,本尊決不許你再出現。”

“你此時速速離去,本尊尚且還能放你一條生路,否則……”

承淵劍尊說道,掌心虛握,長劍頓時回歸到承淵劍宗掌心,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

“…否則,本尊定叫你為十二年前之事,付出代價。”承淵劍尊雙目隱隱湧上赤色。

就在這時,殿外一道聲音突然倉皇大喊:

“稟劍尊,宗門外圍堵數以萬計的各宗修士,他們說……”稟報弟子氣喘籲籲。

殿門驟然大開,承淵劍尊厲聲道:“他們說什麽?”

弟子抬頭大喊:“他們說要玄霄劍宗交出魔煞之體。”

承淵劍尊一震。

雲霄大殿上,他察覺聞人蕪魔氣有異,待岑景蘇醒後,他隻身趕至蘭陵調查了數月之久,才終於摸清了聞人蕪的身份及十二年前的真相。

卻沒想到,眾人竟如此之快知曉了聞人蕪的身份。

失蹤案、扶穀,乃至現下眾人圍堵玄霄劍宗,逼劍宗交出聞人蕪,這樁樁件件絕非偶然。

承淵劍尊狠狠瞥了聞人蕪一眼,而後鄭重對弟子囑咐道:“看住岑景,別讓他知曉今日發生之事。”

說罷他振袖而去。

弟子正欲去尋岑景,卻又被聞人蕪喚住,再次被囑咐:“此事絕不準被小景知曉。”

弟子為聞人蕪紫瞳所怔,好一會才恍然般反應過來,連忙點頭,然而聞人蕪卻早已劍隨承淵劍尊而去。

此時玄霄劍宗宗門處,烏壓壓圍了數不清的修士,連帶著半邊天色都變得陰沉起來。

人群為首處數人,正是當屆赫赫有名的門派、宗門之主。

此前失蹤案頻發時,是他們懇求玄霄劍宗出手調查,而今他們圍堵在玄霄劍宗前,隻有一個要求。

“還望玄霄劍宗交出聞人蕪。”眾修士之首,飛雪宗宗主道,“唯有鏟除魔煞之體,才能平複三界之亂。”

萬人齊喊:“鏟除魔煞之體,平複三界之亂。”

玄霄劍宗宗門處,玄霄劍宗長老同樣一臉嚴肅。

這個名為“聞人蕪”的弟子,他確實有些印象。

隻是……魔煞之體?

他稍作思索,朗聲安撫道:

“各位同道稍安勿躁,我宗招收弟子向來嚴謹,絕不容許魔煞之體存在。”

“隻是此事事關重大,本宗已派人著實查證,倘若真如諸位所言,我宗定會給同道們一個滿意的交代。”

他說完,眾修士麵麵相覷,安靜了片刻。

玄霄劍宗作為修真界上最大的門派,傳承綿延了數萬年,在修真界中有種非同一般的重要地位,眾人自然也偏信玄霄劍宗的說辭。

可就在這時,人群中一道尖銳的聲音大喊:

“魔煞之體在玄霄劍宗內待了十二年之久,可這十二年間,別說是魔煞之體的消息,眾人連半點風聲都不曾聽聞。”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包庇魔煞之體?!”

漸漸有聲音小聲附和:“是啊,我方才就想說,玄霄劍宗招收弟子可是最嚴格的,怎麽會出如此低級的紕漏。”

“魔煞之體非同小覷,今日,玄霄劍宗必然要給出個說法來。”

眾人紛紛附和,場麵逐漸混亂。

劍宗長老見事態嚴重,忙喚弟子再度通報給三位劍尊。

人群中又有人大喊:“不過隻是給我們看個人罷了,真有這麽麻煩?”

“你們不會當真想要包庇魔煞之體吧?!”

這話一出,人群中不少修士變了顏色。

“劍宗若是再給不出答複,可別怪我們衝進去一探究竟。”

眾人應和,場麵一時間混亂異常,眼看即將失控。

就在這時,一道恢宏劍影自天而降,懸落在玄霄劍宗宗門前。

他收劍時,淩冽的劍氣從眾人麵前一掃而過,將所有人震得齊齊同時後退數步。

劍氣出竅的那一刹那,眾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劍宗長老眼中一喜,激動的喊道:“承淵劍尊。”

承淵劍尊頷首,緊接著,他沉穩中帶著絲沙啞的聲音,同時在所有人耳邊震響:

“來著何人,竟敢狂言擅闖我劍宗。”

人群中一片寂靜。

這次沒有劍氣,但眾人卻自發後退數步,無一人敢答話。

直到過了好一會,飛雪宗宗主才隻得站出來解釋:“承淵劍尊誤會,我等今日匯聚於此,是為了一件事關我修真界存亡的大事。”

這些人的來意,承淵劍尊早有了解,然而他此時麵色毫無半分變化,語氣冷冽道:“你是何人?”

飛雪宗宗主連忙自報家門。

承淵劍尊眼都不眨,道:“是你號召他們匯聚於此?”

飛雪宗宗主一怔,連忙否認,惶恐道:“我是聽說了大家匯集的消息,聞訊而來,今日才會出現於此。”

玄霄劍尊目光從眾人麵上掃過,冷聲:“你們呢?”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應和:

“我也是。”

“我和飛雪宗宗主一樣。”

“我也是聽到消息才來的。”

……

問了一大圈下來,今日討伐聞人蕪的事件,究竟是何人組織安排,竟無一人知曉。

就如同無人得知“聞人蕪是魔煞之體”這個消息,又是從何傳出。

承淵劍尊暗道,果然,事情根本不如表麵上看到的那麽簡單。

但眾人顯然不肯輕易罷休:“魔煞之體事關重大,今日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攔我們查清此事。”

此時,他們望向承淵劍尊的眼神中,已隱隱帶上一絲敵意。

承淵劍尊卻隻是揮袖,毫不在意道:“你們要做何事,本尊毫不在意,隻不過,”

眾人頓時豎起耳朵。

“聞人蕪,早已被我宗從宗冊上除名,再非我宗弟子。”

承淵劍尊此話無疑如驚雷斬落,瞬間令人群躁動起來。

玄霄劍宗同聞人蕪割裂的消息,仿佛坐實了聞人蕪就是魔煞之體的傳言。

而承淵劍尊神情突然一凜,道:“所以,你們找聞人蕪也好,尋魔煞之體也罷,本尊統統不管。”

他頓了頓,語氣驟然淩厲:“但若是再聚於劍宗前生事,別怪本尊長劍無眼。”

承淵劍尊說完,眾人麵色各異,一時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好原地低聲討論起來。

而就在這時,一道修長身影停落在宗門前,正是追隨承淵劍尊而來的聞人蕪。

聞人蕪此時出現在此處,並非不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恰恰相反,他比所有人看的更要通透。

此番真正要尋他之人,根本就不是眼前這群圍在劍宗前的正道修士,而是魔。

是藏在暗處,散播他的身份,甚至操控扶穀的那個魔族。

若不將此人徹底解決,這人隻會一次又一次的找上他,直至波及到岑景安危。

而為了解決後患,他必須找出這個魔族,徹底除掉。

——藏在暗處的魔族想要控製聞人蕪,聞人蕪何嚐不也是這樣。

而找到那個魔族最簡單的辦法就是……

聞人蕪緩緩走出宗門,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下。

他湛紫色無機質的雙瞳微眨,不含任何情緒的掃過眾人,感受著眾人體內的魔氣波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突然有人一聲驚呼:“大家看,這個人眼睛竟然是紫色的。”

紫色?魔族,玄霄劍宗竟然會有魔?

眾人一怔,聞聲望去。

說話之人兀的響起什麽似得,震驚不已地大喊道:

“紫色眼睛?!我想起來了,聞人蕪,”這聲音大喊,“——他就是聞人蕪!”

…………

淩雲峰上。

岑景抱著小嗷嗚獨坐書案前,喃喃道:“真是的,師尊不在也就算了,聞人蕪一大早又跑哪兒去了,一整天都不見蹤影……”

他從書案前挑出本話本,饒有興致的翻看起來,正看到入神的地方,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岑景被嚇的一顫,手忙腳亂尋劍冊趕住話本,誰知這腳步聲到了他書房前便戛然而止。

“奇怪。”岑景小聲道。

他揚聲對著門外喚:“誰阿。”

一名弟子神色不安的探頭:“無事。”

旁的人或許不會發現,但岑景記性好,一眼便認出這人是服侍他師尊的弟子。

岑景眼睛一亮,頓時放下小啊嗚忙跑到這弟子麵前,欣喜不已:“是不是師尊回來了?”

還不待這弟子回答,岑景神情迅速一變,懨懨道:“罷了,想來師尊也不願意見我。”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不是早就決定好,要減少和承淵劍尊的接觸,讓承淵劍尊對他的感情淡下來嗎?

倘若總是見來見去,感情又怎麽淡的了?

岑景隻好強忍著對師尊的掛念,小心詢問:“師尊身體可好,還在生我的氣嗎?”

結果那名弟子不知為何,支支吾吾,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岑景終於注意到這名弟子的異常,他收斂心神,凝重問:“師尊是不是出事了?”

那名弟子腦子終於閃過彎來:“沒有。”他忙道。

可越是這樣,岑景心中的懷疑反而越是濃厚。

他定定地望著弟子數秒,將這弟子不安的神情盡數收入眼中,數秒後,岑景抬腿就往外走。

弟子被嚇得連忙攔住岑景:“小師叔,你要去哪兒?”

他這幅反常的態度反而坐實了岑景心中的猜測。

“師尊受傷了?”

難怪師尊此番出行不留行蹤,原來並不是生他的氣,而是事態嚴重,不得留下痕跡。

想通原委的岑景不顧弟子阻攔,執意朝外走。

那名弟子被嚇的麵色蒼白,追在岑景身後連連喊:“小師叔你誤會了,劍尊他真的沒事。”

岑景停步直視弟子雙眼,嚴肅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攔我。”

弟子自然說不出話來。

岑景於是大步繞過弟子,直奔承淵劍尊住處而去。

然而一路上,卻頻繁聽眾人提及宗門大門。

岑景停下腳步,拉住一位弟子,開口問的便是:“承淵劍尊是不是在宗門門口?”

被喚住的弟子一臉茫然的點頭,還不待他解釋情況,便看到岑景風一般衝了出去。

…………

岑景禦劍而行,他發現越往宗門走,同行的弟子越多。

岑景心急如焚,一路上都在祈禱師尊可千萬不要出事。

然而岑景還是低估了事件的嚴重性。

他尚未趕至宗門,遠遠便看到宗門外黑壓壓的一片,是數不清的人頭。

岑景心下頓時一緊,他匆匆落下,撥開人群一路走至最前端,遙遙便看到他師尊凜然立於宗門上方。

雖然師尊麵色嚴肅,但並無傷勢。想來當真是他誤會了。

岑景長籲一口氣,苦懸的心終於得以落地。

“沒事就好。”岑景失神般喃喃道,他這時候才驚覺自己竟出了渾身的冷汗。

師尊於他而言已不僅僅是親人,他決不能令師尊如原著般悲壯死去。

但岑景的心放下不過片刻,他視線從人群中隨意一掃,忽然,他驟然渾身緊繃,瞳孔猛地擴張,目光死死落在兩方對峙中央處的一道人影上。

一時間,被他忽略掉的聲音頓時如同被放大百倍般衝入他的耳中:

“果真是魔煞之體。”

“魔煞不除,三界將一日無寧日。”

“今日我等必須將他徹底抹殺。”

巨大的信息量驟然灌入,岑景腦海中空白一片。

聞人蕪怎麽會在這裏?

他們說的魔煞之體,指的又是誰?

一瞬間,無數個想法從岑景的腦海中閃過。

突然,岑景腦海中靈光一閃,好似頓悟般忽然蹦出一個念頭來:

他們發現聞人蕪的身份了。

這念頭一出現,便頓時席卷了岑景的識海,令岑景渾身僵硬,甚至指尖開始控製不住的發顫。

忽聽對麵人群為首者道:“既然已經找到了魔煞之體,我們也不便叨擾,此人交於我們帶走處置,承淵劍尊可有異議?”

承淵劍尊眼神淡漠,他薄唇微啟,正欲開口,忽然間,一道清朗的聲音搶在承淵劍尊開口前率先大喊:“我不同意!”

這聲音一出,承淵劍尊和聞人蕪同時臉色劇變,齊齊朝聲音發源地望去。

隻見人群中,岑景疾步而出,他毫不猶豫喚出佩劍,一躍而上,而他劍身所指,正是聞人蕪所在的方向。

承淵劍尊幾乎是瞬間便明白了岑景的意圖,他長劍一揮,欲將岑景攔下。

而岑景卻有所預料般,瞬間施展他最後一道瞬移符,連人帶劍直接閃現到聞人蕪的身前。

承淵劍尊長劍撲了個空,而岑景單手擋在聞人蕪身前,麵色決絕大喊:“我不準你們把他帶走。”

聞人蕪:小景。

承淵劍尊:岑景!

聞人蕪和承淵劍尊幾乎同時出聲。

隨著岑景的動作,上萬道不善的視線齊齊落在了岑景身上。

這其中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令岑景擋在聞人蕪身前的手顫抖不已。

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擋在聞人蕪麵前。

聞人蕪雙眸微垂,擋住他興奮時,一雙璀璨得比寶石還要奪目的紫瞳。

岑景頭也不回,緊張間抽空安慰聞人蕪:“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岑景沒有回頭,因而並不知道,他說完這句話後,聞人蕪紫瞳中翻滾的情緒究竟有多麽激烈。

“嗯。”聞人蕪眼睫顫抖不停,沙啞應道。

眼看魔煞之體即將得手,卻突然被人橫插一腳,眾修士對岑景顯然並不友善:“你又是何人?不顧生死也要救一個魔煞之體,難道你也是魔不成?”

“魔煞之體”這四個字一出,岑景的身體肉眼可見地一僵。

魔煞之體,又是魔煞之體。

這群人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那師尊呢,師尊他也知道了嗎?岑景簡直不敢細想。

岑景清楚,僅憑他一人,絕對無法救出聞人蕪,但倘若能有師尊相助,聞人蕪絕對能成功出逃。

他絕望間,朝承淵劍尊投去希翼的目光,以眼神向承淵劍尊無聲祈求:

“師尊,幫幫我們……你會幫我們的,對吧?”

可承淵劍尊的話,卻瞬間令岑景的心沉入穀底。

承淵劍尊避開他近乎哀求的目光,厲聲道:“他是魔煞之體,你還不明白嗎?”

岑景渾身一僵。

聞人蕪抬眸,不動聲色將岑景的反應收入眼中。

他自岑景身後,無情的將這個事實,輕描淡寫間再次攤開在岑景麵前:

“他們說的沒錯,我並非普通的魔族血脈,而是生來便被詛咒,降世必令生靈塗炭的噩運的化身,魔煞之體。”

承淵劍尊適時朝岑景伸手:“小乖,聽話,到師尊這來。”

岑景無動於衷。

承淵劍尊焦急勸阻:“你還在等什麽?他是魔煞之體,是三界公敵……”

岑景突然後退一步,打斷了承淵劍尊未說完的話。

他左方是虎視眈眈,欲將聞人蕪除之後快的修士,右邊則是滿目焦急,緊緊凝望著他的承淵劍尊。

但他後退一步,與聞人蕪並肩而立。

他牽住前路未明的聞人蕪衣袖,對承淵劍尊緩緩搖頭,堅定道:“師尊,阿蕪他根本沒做過壞事,他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所以…師尊,對不起。”

“我答應過聞人蕪,不管他是什麽血脈,在我心裏,他始終都是聞人蕪。”

十二年的朝夕相處,承淵劍尊在他心中不亞於親人,聞人蕪更是如此。

他早已不再是書中片麵的角色,更是岑景的摯友。

岑景朗聲道:“我絕對不會放棄他。”

師尊也好,聞人蕪也好,岑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他重要的人。

師尊不能救,他就另想辦法。

他堅定的站在聞人蕪身側,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安慰聞人蕪:“我們會沒事的。”

與此說在安慰聞人蕪,岑景更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聞人蕪紫瞳瞬間沉如墨。

在此前,即便被萬人圍剿,聞人蕪都無動於衷。

而岑景的一句話,卻輕易令他愉悅到渾身甚至指尖都在隱隱顫抖。

岑景的腦海中,歡快的提示音突如其來:“恭喜宿主成功完成攻略任務,主角攻聞人蕪的好感值突破100%!”

岑景徹底一怔,尚且來不及高興,承淵劍尊突然悲痛道:

“是我錯了,這一切錯都在我。”

岑景聞聲望去,卻見承淵劍尊麵色煞白,整個人看似搖搖欲墜,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岑景心中一緊,什麽係統,任務,頓時被他拋到了九天雲外。

“師尊!”岑景大喊。

他腳下幾番猶豫,恨不得馬上衝到承淵劍尊身側扶住他,但他卻輾轉數側,卻還是留在了聞人蕪身側。

承淵劍尊突然站直了身體,仿佛做出了某種決定般對岑景道:“你說聞人蕪從未做過壞事?”

岑景眼中閃過片刻迷茫,師尊為什麽這樣問,難道是師尊心軟了,問清楚了準備出手相助?

岑景於是不安又驚喜:“自然,師尊若是不信,小乖可以替聞人蕪作證,師尊不相信聞人蕪便罷了,難道連小乖都不相信?”

岑景拚命的想要說服承淵劍尊。

卻聽承淵劍尊嗤笑一聲:“不作惡?”

察覺到承淵劍尊語氣中的異常,岑景眼皮突然一跳。

“那十二年前,死在聞人蕪手上的三百多條岑家人的性命,又算什麽?”

承淵劍尊的話宛若驚雷在岑景識海中炸起。

岑景滿眼的難以置信:“師尊,你說什麽?”

人群中響起驚呼聲:

“什麽?十二年前岑家慘被魔修一夜滅門之事,竟然是他做的?!”

“可十二年前他才多大,不過隻是個奶娃娃吧?”

“岑家家主的修為,便是放在現在也是個中高手,況且岑家上下共三百多名修士,竟、竟一夜之間讓他這個奶娃娃殺的一幹二淨?!”

眾人眼中逐漸湧上驚懼:“這難道就是魔煞之體的恐怖嗎?”

承淵劍尊滿目痛色,他回憶道:“十二年前,你回家省親時,我預知岑家將有大禍,便日夜不休,連夜趕往岑家,然而等我匆匆趕到岑家時……”

承淵劍尊說到此處哽咽了片刻。

“岑家上下三百餘人,統統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翻遍全岑家,終於尋到你阿娘,但此時青亦已是強弩之末,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將她一直…護在身下的你交給我,囑托我好好照顧你。”

承淵劍尊目露痛色:“我趕到時,殺害岑家的魔修早已不見蹤影,但他殘留在岑家的魔氣,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目光似刀子般射向聞人蕪:“正是聞人蕪身上暗藏的這股魔氣。”

“原來你阿娘將你托付給我後,竟一時對這魔種心軟,對我隱瞞了事實,叫我一同將聞人蕪,這個殺害岑家的凶手也帶了回去。”

“倘若那時候我能識出聞人蕪的魔氣,我定毫不猶豫,親手了解這魔種,以祭青亦之死。”

承淵劍尊說完,偌大的宗門外竟死一般的寂靜。

岑景手足無措,怎麽會這樣。他呆滯的想到。

聞人蕪,怎麽可能會是殺害他阿娘的凶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這些信息對岑景的衝突太大,他一時間難以接受,恍惚間,岑景痛苦地閉上眼。

而就在這時,一些岑景從未見過的片段,宛若電影般突然從岑景腦海中閃過——

漫天魔氣,血氣衝天,昏暗中倉皇逃命的人影,呼天喚地的慘叫聲……

一個魔修在大肆屠殺。

而另一個他看不清麵容的女子,則將他緊緊護在懷裏,她牢牢的捂住岑景的眼睛,不讓岑景看到這些恐怖血腥的場景,一邊安慰岑景道:“小景別怕,你師尊很快就會來救我們了……”

可那個魔修卻還是尋了上來。

小岑景這時候受驚發熱,被嚇的昏昏沉沉,神誌不清了,隻隱隱約約聽到他阿娘一個人模糊的說話聲。

阿娘似乎在和這個魔修交涉。

可小岑景頭疼欲裂,他昏在阿娘的懷裏止不住的發顫,什麽都聽不清楚。

直到他被一聲壓抑的痛呼驚醒,這是他阿娘的聲音!

這時候阿娘覆蓋在他眼上的手無力滑落,小岑景拚命的睜開眼,他終於得以見到這個魔修的真實麵目。

這個殺死他阿娘,他爹爹,此時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人,赫然正是五歲的聞人蕪!

岑景突然從回憶中驚醒,他睜開眼,雙目通紅,滿眼的難以置信。

“是你…”岑景沙啞到幾乎發不出聲音來,他魔障了般喃喃自語道,“殺了我阿娘的人,居然是你……”

見到這樣的岑景,承淵劍尊心疼到難以言喻。

他本想將聞人蕪逐出玄霄宗,將這個秘密一輩子藏起來,可形勢從不給人選擇的機會。

承淵劍尊收斂情緒,對岑景伸手,生怕驚嚇到岑景般低聲哄道:“小景,聽師尊的,乖,到師尊這來。”

岑景重重閉眼。

十二年來,他感到從所未有的疲倦,從未有任何一刻,令他比此時更想離開這個地方。

他終於想起識海中的係統。

岑景無力的詢問:“我的任務完成了,是嗎?”

係統:“是的,宿主可以自由選擇回去的時間哦~”

“嗯。”岑景有氣無力應道。

和承淵劍尊一樣,聞人蕪同樣眉間緊鎖,顯然,他對承淵劍尊所言的事情一無所知。

但他卻並未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另一件更為重要的事——不能讓岑景卷入魔煞之體的事件中。

於是他指尖在寬袖中輕捏了一個決,微薄的靈氣順著指引縈繞在岑景身側。

這是他常為岑景施展的安神術,隻不過這一次他加大了劑量,能於無形中令人昏睡,隻需靜待片刻,待術法奏效。

他垂眸,在心中估算著安神術施展的時間,心道,時間該到了。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靠近岑景,打算在岑景昏睡的瞬間,安然接住少年。

“小景?”他試探道。

遠處,察覺到聞人蕪的小動作,承淵劍尊緊張地上前一步,同樣喚道:“小乖!”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終於喚醒了失神的岑景。

隻見他突然後退一步,朝著聞人蕪的方向。

承淵劍尊目光愈深,就在承淵劍尊即將克製不住上前時,卻聽岑景突然沉聲道:

“聞人蕪…我要殺了你,替我阿娘——”

岑景說著,猛地一個轉身,手中寒光閃爍,緊接著噗嗤一聲,短劍深深刺入聞人蕪的胸膛,正中聞人蕪的心髒。

“……報仇。”

短劍沒入聞人蕪胸膛的瞬間,就連岑景也愣住了。

他幾乎呆滯的吐出“報仇”這兩個字,目光卻緊緊鎖定在聞人蕪的傷口上,腦海中空白一片的想到:

聞人蕪為什麽不躲?

但很快,岑景便連僅存的最後一個想法都沒有了。

一陣陣的眩暈感洶湧而上,令他眼前發黑。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秒,岑景看到聞人蕪向前一步,絲毫不顧胸口的短劍,重重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