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閑事

百金江在這一段不算多寬闊,很快便被一行人乘坐快舟渡過。

陳嶼上了岸,發現邊上已經有人踩著錯落的石頭向上攀爬而去。

“這條路太難走了,還得往裏挖。”

有人抱怨兩句,拉著自家妻子一步深一步淺地走上去。

這裏本是一處底緩灘塗,靠近一麵崖壁,後來飛舟客選了這地方接送遊人,便開了這條石頭路。

實際上也算不上路,挖了條淺溝,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石頭隨意摞著,好讓來人不必再花大力氣去爬那麵陡峭岩壁。

路況確實很差,好在對陳嶼而言不算什麽,他跟在眾人身後,輕鬆上了緩坡。

旁邊,幾個船夫打扮的漢子靠在一起正提著布袋向人群收取銀錢。

先上岸,再交錢。

不得不說,僅是這一點就比四十裏外渡口上的船幫好太多。

陳嶼沒去想萬一交不了錢怎麽辦,他掏出一把銅子,交給了對方,然後朝邊上一人問了方向,便背著自己的包袱快步離開。

過了百金江,再往北還有兩個縣,越過去後便到了平城。

西州多川河,且險灘溺流極多,這段路上除了身後濤聲依舊的百金江外,還有三條大河橫亙。

都是瀾滄江的支流。

……

“推下去!”

“把他們一起燒了!”

“呸!”

“畜牲啊!你怎麽就那麽自私!”

村口,一群人堵作一團。

陳嶼立在外邊兒,對這個名為勝魚的村子裏所發生的事並無多少好奇,隻是他還是靠近了幾步。

打算問問路。

他迷路了,有些無奈,實在沒想到陳中縣會這般難行。

官道逼仄短小、山高水遠,從離開百金江到現在,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卻感覺一直在山溝裏轉悠,人都不見兩個。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興許那位指路的仁兄也認錯了路。

“早知如此便該直接問那群飛舟客。”

當時想著離開,又看周圍都是些拔山涉水的旅人,怎麽著也比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要熟悉當地。

結果出了問題,一路走來,方向或許沒錯,但路卻一繞一繞地給繞沒了。

好在總算遇到了村寨,他走進到村戶外圍,探頭往裏瞧了眼,但裏麵堵得嚴嚴實實,隻留了個高大木樁在眼前,具體如何看不真切。

村民洶湧著,一張張麵孔上好似怒火中燒,幾個老人拄著拐杖連連拄地,發出砰砰響聲的同時口中同樣不停,訓斥混著指責,盡數朝著更裏處宣泄而去。

陳嶼看不見,倒是有人先發現了他。

幾個幹瘦莊稼漢走出來,看得這人氣質和打扮,一時有些拿不準是何來曆,最後其中一人站出並開口問了句。

陳嶼回頭,告知對方自己是數十裏外石牙縣的道士,這次是要前往平城,不曾想人生地不熟不小心迷了路。

“平城?劉哥你知道在哪不?”

“不曉得。”

眼前幾人不曉得平城,陳嶼一愣,然後反應過來,這些都是農戶,這輩子估計都鮮少離開陳中縣,對平城的了解肯定沒有江畔那群旅人和遊學士子強。

於是他補充道,“平城乃廣庸府治,在東江縣。”

“東江!”

這下幾人總算明白過來,紛紛開口:

“東江的話那該走順石村才對。”

“走順石村還不如直接走陀子山,然後搭船過三番水。”

“不行,劉哥,三番水那邊好像被一夥水匪占了,正鬧騰著呢!”

“哦哦,那確實該走順石。”

幾句話說話,陳嶼總算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

一如他所想,大方向確實沒錯,不過路途偏了些許,得從順石村繞一圈才能離開陳中縣,重新走上官道。

問及為何縣內道路如此崎嶇,卻見幾人滿臉憤然。

“那群官老爺整日裏吃花酒,哪管得我等平頭百姓的事。”

“修路不要錢?不要人?到頭來還不得各家平攤,指不定那些官爺還得添些名錄從我們身上刮些油水下來。”

“這路還能走,修的話不值當。”

聞言陳嶼默然,沒再多說,石牙和曲武都有不少官道,商賈也不少,相比起來眼下的陳中就落後許多,放眼望去盡是山林草木,路都沒有,何談行人。

打聽好了路,他正要離去,卻聽得村裏傳來一陣哀嚎,聲嘶力竭,淒慘無比。

這是……?

他疑惑望向麵前幾人,不料三人竟麵色一震,好似想起了什麽,紛紛轉過身子朝著裏處大聲喝罵起來。

不止他們,四周圍聚的眾多村民都是如此,他還看見幾個獵戶舉著長刀,在空中狠狠揮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斬下。

陳嶼尋了個高處站上去,終於看清了最裏邊的景致,然而呈現眼前的這一幕卻讓人實在開心不起來。

一大一小兩人被捆在樹樁上,大的那個遍體鱗傷,小的那個木訥不言,顯然被嚇傻了。

村民們還行怒吼,這時,村老終於站了出來。

這是一位老人,身旁還跟著位麵孔上畫著三道花紋的老嫗。

老嫗手持杖節,係著布條,腳上穿著木鞋,身上披戴各式造型奇特的飾品。

另一邊,陳嶼又聽了會兒,直到此時才勉強弄清了這兩人的情況。

說來也簡單,正是書冊上時常能見到的〈祭祀〉。

隻是從故事變作了眼前現實。

據他聽到的,勝魚村以及附近好些村落都靠著三番水過活,無論澆水種田、捕魚養家皆是如此,但今年天大旱,石牙那邊其實還好些,可陳中卻被頂上那朵碩大的太陽弄得焦躁。

月餘都無一滴雨水落下,糧食眼瞅著就要幹涸死去,偏偏三番水那邊又來了一群悍匪,把持河道,往年打漁捕魚的路子也行不通。

於是乎,就有傳言在附近流傳開來。

說是有漁民不小心捕了百金龍王的愛妾——一頭珍珠蚌——遂發怒,要讓陳中曝曬半年!

這話聽著漏洞很多,譬如三番水關百金龍王啥事?又比如堂堂龍王竟然會喜歡一頭臭呼呼的蚌,難不成成精的蚌就變得香噴噴了?

所以信的人原本不多,但隨著時間流逝雨水一直未落,三番水一帶的幾個村子流言愈發嚴重。

終於,勝魚村村老不知從何處請了個會跳大神的神婆來,一番深入交流後,定下了所謂的〈祭祀〉之禮,祈求百金龍王的原諒。

陳嶼冷冷注視那個麵上帶笑的神婆和憤然指責木樁上兩人的村老。

祭祀要求祭品,而活祭的祭品,正是木樁上那兩個。

“本來不想多管閑事的。”

然而陳大觀主一向看不慣這些,不管的話道心不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