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阿雨(一更)

一隻腳當先跨了進來,女子神色一凜,將匕首藏到身後,低頭假裝打理衣服。

眼角餘光觀察到是個年輕女孩,目不斜視的走進來,仿佛沒有看到站在牆角的人,徑直走向裏邊的隔間。

關上門,什麽都看不到。

女子鬆了口氣,重新舉起匕首。

那個人停在了女衛生間門口,並沒有往裏走。

這時抽水馬桶的聲音響起,女孩推開隔斷門走出來。

徑直走到盥洗台前低頭洗手。

女人眯了眯眼,走到女孩身後,悄無聲息將刀子架在對方脖頸間。

“別動,刀子不長眼。”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並沒有驚慌失措,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低著頭認真的洗手。

女子訝然的挑眉,“幫我一個小忙,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女孩從鏡子下抽出一張紙巾,緩緩擦過每一根手指,輕輕抬手,紙巾準確無誤的掉進牆角的垃圾桶裏。

無視架在脖頸間的匕首,淡淡道:“藏好。”

然後徑直走了出去。

女子瞳孔驟縮,目光緊緊盯著女孩纖瘦高挑的背影,然後迅速轉身……

男人剛摸出一根煙,準備點火,就看到剛剛進去的女孩驚慌失措的跑了出來,臉色蒼白,見到他立刻說道:“快救人,我剛剛看到有人跳窗了。”

這裏是二樓,樓層挑的很高,這裏的二樓相當於普通樓層的三樓高度了。

男人臉色一變,扔了煙迅速奔進去,直奔窗口,隻見窗戶大開,樓下是一片草坪,早已不見女子身影。

“艸TMD,還是讓她給逃了。”一巴掌狠狠的拍著窗台。

“要不要報警?”女孩站在衛生間門口,仿佛受到了驚嚇,小臉蒼白。

男人盯著她,臉色不虞的說道:“閉上你的嘴,就當什麽都沒看見,別給自己惹麻煩。”

話落快步離去。

擦身而過的瞬間,女孩臉上的驚恐一寸寸褪去,眉目舒展,神色平靜。

隔間的門打開,女人走出來,擰眉警惕的打量著她,氣氛劍拔弩張,彼此誰都沒有先開口。

終於,女人沉不住氣,把玩著匕首,冷聲問道:“你到底是誰?幫我有何目的?”

“剛才那個男人,步姿規整,前臂肌肉發達,中指無名指第三指節有老繭,他是一個經受過嚴格槍支訓練的人,正規的軍人身上沒有那麽重的戾氣,他大概是受雇命的傭兵吧。”

女人神色一頓,認真打量著麵前的少女:“你到底是誰?”

“一個普通人。”少女淡淡道。

女人冷笑道:“故弄玄虛,是人是鬼,我試試就知道了。”

話落握著匕首朝少女刺去,少女靜靜的站在原地。

“想活命嗎?”

匕首離她的眼睛隻有幾毫米的距離停下了,少女沒有絲毫膽怯,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她。

那一雙眼睛像兩潭古井,深不可測,女人心口一緊,莫名有些忌憚。

“你有什麽目的?”

“以後你就知道了。”明鏡拂了拂裙擺,神色淡淡。

女人收起匕首,轉而笑道:“你知道你惹的是什麽人嗎?”

“夜鷹組,怎麽,很厲害嗎?”她的口氣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很不錯一般隨意,渾然不知對方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下意識微變的臉色,眼底的驚懼轉瞬即逝。

“你……你……。”

“那些人暫時不會回來,偽裝潛伏是你的強項,能混進來,自然也能離開,找到安身的地方再聯係我。”

“我的身份,想必你很快也能查出來。”

明鏡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你的兒子……還好嗎?”

女子瞳孔驟縮,神情仿佛見鬼了一般:“你怎麽知道?”

明鏡笑了笑:“天機不可泄露。”

頓了頓,淡淡道:“不要讓你的兒子,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話落徑直離開。

女人站在原地,神情困惑,喃喃道:“下一個?”

“你到底是誰?”

——

明鏡回來的時候,江瑾辰和高昶都到了,見到她紛紛打招呼。

白子琰喊來服務生,先點餐,準備吃飽後再去賽馬。

明鏡淡淡道:“騎馬最好空腹。”

高昶笑著拍了拍白子琰的肩膀:“你想把隔夜飯也顛出來嗎?”

白子琰打了個哆嗦:“那還是算了吧。”

高昶和江瑾辰之前就來過,高昶是這裏的終身會員,每次來都會有一個專門領路服務的年輕人,名叫楊帥,楊帥帶著大家先去馬房挑馬。

“祝小姐是第一次來吧?可以先挑一匹性格溫順的小馬,我們的教練很負責,如果祝小姐覺得不方便,我們這裏也有專門的女教練。”

高昶立刻自告奮勇,“我騎術不錯,我來教你吧。”

明鏡但笑不語。

高昶的馬寄養在這裏,是一匹精神高大的黑馬,他給這匹黑馬起名黑風。

江瑾辰挑了匹紅棕色的馬,跟他本人一樣,看起來溫順低調。

白子琰問道:“聽說你們這裏的烈風沒有人能馴服?在哪兒呢,讓小爺看看。“

楊帥雖然第一次見這位白少爺,但跟著高昶來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恭恭敬敬的回道:“烈風源自西班牙最古老最純正的安達盧西亞,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馬種之一,天生性格溫順,但這匹馬不知為何,天生桀驁,極難馴服,引進之後,幾乎沒有人能將之馴服,白少爺,這匹馬很危險,安全著想,您還是挑一匹溫馴些的馬吧,比如這匹漢諾就很適合您。”

白子琰一臉紈絝的囂張樣兒:“我不管,我就要烈風。”

楊帥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趕緊聯係經理。

走到馬房深處,終於見到了傳聞中的烈風,通體雪白,勁瘦矯健,項上長著長長的鬃毛,高昂著頭顱,高貴又驕傲,如果可以擬人化,這位烈風絕對是馬中的翩翩公子,絕世美男。

白子琰雙眼發亮,忍不住透過柵欄摸了摸馬背:“好漂亮。”

楊帥提醒道:“白少爺小心……。”

烈風猛然噴出一口氣,兩隻前蹄高高揚起,瞬間一股威壓迎麵撲來,眾人嚇得趕緊後退。

馬蹄落地的瞬間,仿佛大地都在震動。

楊帥趕緊問道:“白少爺,您沒事吧?”

白子琰驚魂未定,拍著胸口說道:“就烈風,我要了。”

這時迎麵一行人走了過來,為首的男子說道:“烈風是我的。”

來人二十出頭,一身名牌大金鏈子,深深的眼袋顯得很沒精神,神情又偏偏囂張至極。

“冉少爺,這烈風很危險啊,為了您的安全著想,你還是看看別的馬吧。”楊帥勸道。

為什麽這些大少爺偏偏看上烈風了呢,作死啊。

“廢話少說,我就要烈風。”

白子琰氣笑了:“跟小爺搶東西,活膩歪了吧?”

高昶小聲道:“他是冉騰輝。”

白子琰挑眉:“冉家人?怪不得這麽囂張,不過遇到小爺我,就是太子也得給我趴著。”

冉騰輝冷笑道:“在爺爺麵前自稱小爺,誰給你的膽子?”

冉家在江州並不顯赫,但卻無人敢惹。

三十年前,冉家在整個南方都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隻因當時的冉家家主冉博文是一代梟雄,創辦青龍會威震華國,然而十二年前,冉家遭受重創,具體什麽原因無人得知,隻知十二年前冉博文橫死,青龍會內部權利傾軋,冉博文的兩個弟弟為奪權自相殘殺,最終冉博學冉博才相繼離世,冉博文沒有子嗣,青龍會落在了冉博學的兒子冉陽手裏,自此青龍會一蹶不振。

冉陽有一個堂姐,也就是冉博才的女兒冉晴,二十年前嫁入趙家,生下女兒趙臻。

冉陽有兩個兒子,自冉陽因病隱退後,大兒子冉騰霄接掌青龍會,此人聰明又有手段,短短幾年青龍會在他手中起死回生,再次重回霸主地位。

這個冉騰輝就是冉陽的小兒子,與冉騰霄同父異母,傳聞兩人關係並不好。

在江州,冉家就是響當當的地頭蛇,龍王來了都得老老實實的盤著,像他們這種人,手段惡劣又沒底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般人絕不敢弑其鋒芒。

白子琰叉腰就要罵,高昶攔在他麵前,壓低聲音警告道:“這位是京都來的白少爺。”

誰知冉騰輝壓根就聽不出他話裏的警告,“我管你什麽白少爺還是黑少爺的,烈風是我的,誰都不許動。”

話落對楊帥吩咐道:“把烈風給我牽出來。”

楊帥無奈,讓禦馬師把烈風牽出來,冉騰輝掃了眼白子琰一行人,露出個得意的笑容,目光落在明鏡身上的時候,驀然頓了頓。

江瑾辰上前一步,擋在明鏡麵前,隔絕了冉騰輝的視線。

冉騰輝知道江瑾辰,蔣春嵐的底細沒摸透,這個人暫時還不能得罪。

“嗨這個缺德玩意兒,他敢在小爺麵前囂張?信不信小爺把他打得三個月下不來床。”白子琰擼袖子就要衝上去幹仗。

高昶趕緊拉住他:“白少,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咱先忍忍,忍忍哈,找機會好好教訓他一頓。”

白字琰指著他:“小爺一天都忍不了。”

深吸氣,“走,小爺倒要看看他怎麽馴服烈風,最好踢死他個缺德玩意兒。”

一行人帶著各自的馬來到賽道上,明鏡挑了匹溫順的小馬,乖巧的跟在明鏡身邊。

“表哥,這麽巧呢。”迎麵走來一身著紅色騎裝的少女,牽著一匹高大的紅棕色寶馬,巧笑嫣然,英姿颯爽。

冉騰輝眯了眯眼:“我當誰呢,原來是表妹,真是出落的越發漂亮了,表哥差點認不出來。”

趙臻笑了笑,掃了眼他身邊的馬,嘶嚀著似乎想掙脫禦馬師的牽製。

“這是烈風吧,表哥小心點,前幾天有人不信邪想降服烈風,結果被甩馬下,斷了三根肋骨呢,真是可憐,表哥,你可要當心點。”

冉騰輝冷笑:“表妹放心,我就讓你看看,我是怎麽降服他的。”

話落從禦馬師手裏奪過韁繩,禦馬師提醒道:“冉少爺,您一定要當心,護具都戴好了吧,有任何不對勁一定要及時呼救。”

冉騰輝回頭看了眼白子琰,大拇指朝下,一臉鄙視。

話落踩上馬蹬,本想來個瀟灑的跨馬背,誰知烈風根本不給他裝逼的機會,忽然劇烈的搖擺起來,冉騰輝身體不穩,一下子被從馬上甩了下來,禦馬師趕緊上前接住他。

“滾開。”冉騰輝甩開他的手,不服氣的再次想爬上馬背。

白子琰捂著肚子大笑道:“笑死人了,這慫逼,我還以為多厲害呢。”

冉騰輝臉色漲紅,雙手死死的抓著馬脖子下的鬃毛,整個人被顛的往後仰,他雙手始終死死的抓著馬鬃,烈風仰天長嘶一聲,冉騰輝再一次被從馬上甩了下來。

而烈風卻忽然像瘋了一樣開始狂奔,此時賽道上還有其他人和馬,烈風發起狂來,萬一誤傷到人後果不堪設想。

禦馬師大驚失色:“糟糕。”一邊喊人一邊狂追,至於摔到地上的冉騰輝,看都沒再看一眼。

趙蓁走過去攙起冉騰輝:“表哥,你沒事吧,有沒有摔斷腿?”話落故意在他腿上摁了一下。

“啊……。”冉騰輝臉色慘白,發出殺豬般的慘叫聲。

白子琰興奮的拍手:“烈風幹得好。”

江瑾辰一臉憂色,前方有不少人,烈風不管不顧的衝過去,傷到人就嚴重了。

這裏最厲害的禦馬師就是追上去的韓成,他兩條腿哪裏追的上烈風的四條腿,加之烈風天生矯健,跑起來猶如飛箭,韓成朝前方大喊道:“快跑,快跑啊……。”

烈風的失控仿佛自帶傳染,其他的馬也開始不安起來。

高昶忽然覺得眼前一閃,就見明鏡奪過他手中的韁繩,踩上馬鐙,長腿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的坐在馬背上,一拉馬僵,雙腿一夾馬腹,嬌喝道:“駕。”

身下的黑風瞬間躥了出去,高昶的黑風雖然血統不及烈風,但也是純種的優良馬,跑起來快如閃電,疾如烈風,一眨眼就躥出去十多米。

眾人隻能看到馬背上那道孤立卻挺的筆直的背影,逆光而去,眨眼變成一個黑點。

白子琰驚的張大嘴巴:“厲害啊。”

江瑾辰立刻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冉騰輝白著臉問道:“她是誰?”

趙蓁笑著瞥了他一眼:“看來還是摔得輕啊,這時候還有閑心打聽女孩子,告訴你也行,她就是祝家剛尋回來的真千金,提醒你一句,這女孩厲害著呢,你就別肖想了。”

冉騰輝不屑道:“祝家?”

趙蓁挑了挑眉,瞥見救援的人帶著擔架床奔過來,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烈風所過之處,人仰馬翻,賽道北麵是一道柵欄,柵欄那邊是青少年活動區,大部分是十幾歲甚至更小的孩子在學騎馬,眼看烈風衝破柵欄衝入了青少年區,裏邊瞬間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亂作一團。

這時一人一馬橫躍柵欄,眼看就要追上烈風,那馬上的少女忽夾馬腹,黑風加速,與烈風並駕齊驅,少女右手撐在馬背上,一躍而起,整個人輕盈的仿若一團雲絮,輕飄飄的落在烈風背上。

烈風當然不幹,狂甩馬背,想要把馬背上的人甩下來,少女雙手死死拉著韁繩,雙腳緊踩馬鐙,臀部離開馬背,整個上半身與馬背呈平行之勢,她看著很瘦,然而神奇的是,不管烈風怎麽發瘋,少女的雙腳始終穩穩的踩在馬鐙上。

這時候拚的就是耐力了。

馬上的少女喝道:“快讓開。”

場上的少年們紛紛驅著馬讓開,那一人一馬如一陣疾風般閃過,眨眼間就隻剩個黑點了。

眾人驚魂未定,有少年小聲道:“她的騎術好厲害,韓老師都不能比。”

“那是烈風吧,妄想馴服烈風,不自量力。”

韓成追了上來,他問道:“人呢?“

眾人指了指前方的小黑點:“往那邊去了。”

韓成臉色一白:“這次闖大禍了。”

那位祝小姐也太會逞能了,他一個禦馬師都馴服不了的烈馬,她以為自己是誰?到時候要有個三長兩短,責任都是馬場的,他這個禦馬師首當其衝,他天天跟這些豪門子弟打交道,壓根就沒有道理可講,隻有強權。

韓成又氣又急,更多的是對那位祝小姐的怨念,這些豪門小姐隻會添亂,騎馬哪裏是他們能玩的運動。

江瑾辰則不是這樣想的,剛看明鏡上馬的姿勢就知她騎術不一般,但烈風如此不羈,他怕明鏡馴服不了,心底免不了擔憂,追過來的時候早已經看不到半點影子了。

高昶白子琰和趙蓁相繼追上來,高昶憂心忡忡的看向遠方:“明鏡不會出事吧?”

白子琰呸了他一口:“烏鴉嘴,不過話說,明鏡從哪兒學的騎術?山裏能養馬嗎?”

眾人同時陷入了沉思,這個明鏡從頭到尾像洋蔥一樣,剝了一層你以為就是她的全部了,結果剝了一層還有一層…你永遠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韓成陰著臉說道:“高少爺,您也看到了,是祝小姐自己主動追上去的,如果她出了事,跟我本人以及馬場沒有任何關係,一切都是她自願……。”

話還沒說完,就聽一個少年忽然興奮的喊道:“看,她回來了。”

遠方一人一馬在地平線上疾奔而來,烈日當空,刺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馬上的少女一身靛藍騎裝,姣美的麵容清冷如月,背脊挺得筆直,高貴的如同女王巡城歸來。

臨到近前,少女一拉韁繩,馬蹄高高揚起,少女穩坐馬背,一聲長嘶,響徹九霄。

眾人看呆了,陽光刺眼至極,隻能看到馬背上少女曼妙的剪影,這一幕,將永遠印刻在所有人的腦海中。

烈風落下前蹄,少女伸手拍了拍它。烈風極有靈性,那些桀驁不羈再也不見,溫順至極,甚至還親昵的蹭了蹭明鏡的手心。

韓成不可置信道:“你竟然馴服了它?”

明鏡端坐馬背上,淡淡道:“馬亦通人性,你以誠心待它,它也會誠心待你。”

韓成的臉色一言難盡:“就這麽簡單?”

跟馬講誠心,這不是對牛彈琴嗎?

不遠處站著一個女子,她靜靜的望著馬背上端坐的少女,眉頭深蹙,目光深處滿是探究和震驚。

“阿青,教練是不是看我不順眼,偏偏挑最烈的馬給我,我今天差點死在馬蹄下,你馬術那麽好,能不能教教我,好阿青,我給你買你最愛吃的炒年糕。”

“很簡單的,馬呢其實最忠誠也最通人性,隻要你以誠心待它,它能感覺得到。”

阿雨,是你嗎?

不,阿雨十二年前已經死了,她曾親眼見到屍體,慘烈程度她至今不敢回想。

那麽這個有阿雨影子的少女,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