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大拜訪
康熙父子十四人聚在乾清宮中圍著“老祖宗”說出來的話暢聊, 直至酉時四刻,天邊遍布著紅彤彤的火燒雲,方才四散離開。
目前除了老大開府居住在外, 老三、老四還沒有從南三所中搬出去, 其餘的阿哥們則分布在乾東五所與乾西五所。
胤礽抱著已經在他懷裏呼呼大睡的胖兒子回東宮時, 與去延禧宮的老大和回南三所的老三、老四,同行了一段路。
經過今日的事情,兄弟們之間的關係顯然發生了微妙的改變。
老大與太子的不對付放在明麵上。
老三作為榮妃唯一養住的小兒子,幼時又說話結巴,向來把明哲保身當成生存法則, 平日裏最愛搗鼓自己的書畫文學,與太子、老大都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今日回南三所的路上,他竟然主動提及了,等弘晴月份再大些,就抱著弘晴來東宮與大侄子玩耍。
住在老三院子隔壁的老四,往日一幅冷麵寡言的模樣, 今天在老三話音落下後,竟然也跟著表露了相同的意思。
好大兒被人稀罕了,胤礽自然是含笑同意的,再者他目前隻有一個兒子,萬一他以後也生不出更多的兒子了, 那等他胖兒子長大了, 在治理朝政的方麵,還得多多讓底下的堂兄弟們出力。
他們這些兄弟們平日在前朝該怎麽鬥怎麽抖, 但都不影響第三代的皇孫們,若他家聰明蛋與堂弟們處得關係親密了, 想必不僅是他汗阿瑪喜聞樂見的,自己這些心思各異的兄弟們必然也是欣然同意的,誰讓好大兒腦袋上頂著的光環實在是太耀眼了呢?
老大默然跟在一旁看著三個弟弟借著嫡子的話題,順利打開的話匣子合也合不上了。
他一路上垂在身側的兩隻大手攥了又鬆,鬆了又攥,腦袋裏像是麻團般亂糟糟一片,心中的情緒也複雜的緊。
這段時間裏,他的日子屬實過得不算好。
自從嫡子被抱到宮裏養育後,他媳婦對他冷著臉,四個閨女看見他了,也規規矩矩的行禮,沒有半分以往的親昵,仿佛是他這個做阿瑪的故意把她們姐妹四個的小弟弟送給“她們不喜歡,同樣也不喜歡她們的討厭瑪嬤”養的。
前明有太祖洪武大帝夜晚進入永樂大帝的夢中給“傳遞象征著權力的大圭為好聖孫開路”,今日就又有“本朝老祖宗特意從長生天上飄下來,對好聖孫表示青睞”。
家事處理不好,唯一的嫡子還處於艱難求生的體弱階段,種種壓力與打擊使得胤禔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們這些小輩們,誰能幹得過以十三副鎧甲立業的大清“老祖宗”啊?他可一點兒都不想老祖宗晚上進入他的夢裏,腳踩紅圈圈,飄在半空裏,對他怒目而視:“小子!朕都選定好聖孫了,你還要不自量力的爭嗎?”
這景象胤禔一幻想,整個人都精神萎靡了。
老大最近的頹喪與反常,胤礽、胤祉、胤禛也都是看在眼裏的,但老大確實犯了洗不白的錯誤,他的倒黴日子又牽涉到老大的額娘與福晉,他們三個做弟弟的自然也不會拎不清的跑上去開解老大,再者,他們雖說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但皇家親情淡薄,他們倒也真算不上多麽親密。
四人且行且停,走到宮道岔路口就分離了。
老大垂著腦袋獨自一人走進延禧宮宮門,一走近正殿就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從裏麵傳來。
胤禔的心髒“咯噔”一跳,不等守在門口的宮女前去稟報,就已經三步並兩步的衝入了正殿大廳,入眼就看到他額娘正將他兒子抱在懷裏,邊走動,邊輕拍著安哄。
惠妃聽見門口的動靜,一扭頭瞧見老大,也眼前一亮,忙抱著懷裏的大孫子幾步走上前,迫切開口詢問道:
“保清,怎麽樣了?你汗阿瑪那邊如何了?下午鬧了那般大的陣仗?”
胤禔抿了抿唇,他們十三個兄弟從乾清宮告退時,他們汗阿瑪可是給他們立規矩了:眼下絕對不能提“老祖宗的事情”,畢竟下午的事情太過魔幻,說出去旁人不見得相信,再者也很有可能生出不必要的波瀾與離譜的流言。
他邊伸出雙臂將哭泣的兒子抱到懷裏輕拍著,邊神色淡淡的敷衍答道:
“沒什麽事兒,汗阿瑪隻是夢魘了。”
知子莫若母,看到老大的表情,惠妃就知道胤禔沒有說實話。
她抿了抿紅唇,深深看了一眼明顯有些不對勁的兒子。
但心中藏著事的胤禔卻避開惠妃的視線,抱著懷裏的兒子,對惠妃開口道:
“額娘,這個時候外麵不熱不冷的,兒子今晚把弘昱抱到府邸裏,讓伊爾根覺羅氏和大妞她們瞧瞧,等過幾日再給你送來。”
聽到這話,惠妃的眉頭下意識就皺了起來,她可是想要把大孫子養得與她最親近的,這若是抱回去了,什麽時候才能再給她送回來?
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攔著讓大孫子不回府裏看他的親生額娘與四個姐姐的,烏拉納喇氏勉強扯出一抹笑容,用右手輕輕撫摸了弘昱的後背,溫聲道:
“弘昱啊,瑪嬤在延禧宮裏等著你啊,你可要快些回來呀。”
九個多月大的小弘昱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正常人類幼崽,他當然聽不懂惠妃說的話了,回應惠妃的也隻有“嗚嗚咽咽”的哭聲。
抱著嫡子的胤禔見狀心中一痛,弘昱隻比大侄子小一個月,但不僅身子比大侄子小了許多,大侄子都能說話,扶著牆站立了,也沒聽說過有什麽頭疼腦熱的,這倆孩子的差別也太大了。
情緒低迷的胤禔也懶得再與他額娘多費口舌了,直接從宮女的手裏接過一張防風的絲綢薄毯子,將兒子的小身子裹了一下,就抱在懷裏轉身邁著流星大步往外走。
惠妃摩挲著手指,目送兒子與孫子漸漸遠去,眯了眯眼,對著一旁的小宮女吩咐道:
“去讓喜蓮查一查,是不是伊爾根覺羅氏又在府邸裏與保清鬧了。”
小宮女微微一愣,忙點頭稱是。
胤禔頂著頭上絢爛的晚霞,抱著已經不哭了的兒子走到延禧宮宮門時,他還扭頭往東宮的方向上深深瞧了一眼,隨後才又沿著青石板宮道往西華門而去。
若說老大此時的心情低落處於穀底,剛回到東宮的胤礽情緒正高漲呢。
太子妃也如惠妃般,掛念著乾清宮的情況,看到自家爺和寶貝兒子回後殿了,忙上前將已經睡著的兒子從儲君壞裏接了過來,看著胤礽詢問道:
“爺,“汗阿瑪可好了?”
臉上帶笑的胤礽避而不答,隻是對著太子妃露出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璃安,汗阿瑪好著呢,咱們家聰明蛋可是有老祖宗保佑的。”
瓜爾佳氏聞言不禁滿頭霧水,不解極了,看著胤礽一臉神神秘秘不可說的模樣,她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一時之間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她公公中邪了?還是她家太子爺中邪了?
……
落日一點點西墜,胤禔也抱著嫡子順利回到了府邸裏。
伊爾根覺羅氏和四個閨女聽到小弘昱回府了,宛如過大年般,喜極而泣的大福晉對著兒子又是親、又是抱的。
胤禔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妻女五人圍著躺在搖籃小床中的嫡子,目光移都不舍得移開。
當晚大阿哥府中書房的燭火亮了一夜,燭淚也在高高的鎏金燭台上堆積了厚厚一層。
翌日上午早朝結束後,自從東宮建造成,基本上就沒有進過毓慶宮門的大阿哥竟然破天荒的拎著禮來東宮了,東宮的人瞧見胤禔時,險些把眼珠子都給驚得掉下來了。
昨日受了大刺激的康熙,正在禦書房裏處理朝政,準備早些做出大功績,可以讓“老祖宗”再帶著他去後世看一看呢。
等從梁九功口中聽到這個令人意外的消息時,也不禁下意識扭頭往西邊的窗戶上瞧了一眼,想看看今日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升出來了?
但太陽仍舊是東升西落,奇怪的隻有他的大兒子。
康熙收回視線,對著心腹太監詢問道:
“梁九功,弘昱的身子骨最近怎麽樣了?”
聽到帝王問話,梁九功忙恭敬的說道:
“回萬歲爺的話,前天奴才去太醫院裏問過張太醫了,張太醫說弘昱小阿哥的身子強了許多,但與足月產的孩子還是不能比的,需要繼續溫補。”
康熙聽到答複,不禁歎了口氣,去年他之所以同意惠妃親自撫養嫡孫的提議,倒不是顧念惠妃因為錯過老大的生長期而感到的濃濃遺憾,更不是重視惠妃。
他的想法很簡單,一是覺得弘昱身子骨弱,宮裏不缺好藥材,弘昱住在他嫡親瑪嬤宮裏能方便張太醫多多給他瞧身子,增加他立住的希望,畢竟大兒媳婦已經不能生了,萬一弘昱在府中不好了,怕是太醫急匆匆的從宮裏趕到大阿哥府裏,小奶娃身子都涼了。
二是尋思著,老大與東宮不合,但延禧宮與東宮卻離得很近,弘昱在宮裏養幾年,既是一份體麵,又能多多與大孫子金團在一塊玩耍,不僅能培養堂兄弟間情誼,還能多沾一沾金團“福壽綿長”的喜氣。
理論上來說這是一舉數得的好事,但真正實施了此事帶來的究竟是弊大於利,還是利勝於弊,康熙目前也分辨不出來,不過他也明白這幾年,肯定得先讓老大與大兒媳婦過得苦些了。
……
日子過得順遂,神采飛揚的胤礽在前殿的大廳裏招待了不請自來的胤禔。
看到隻是一夜不見,老大眼底下就掛著濃濃的青黑色眼圈,仿佛整晚沒睡般,他不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猜不到老大此次前來的目的。
兩個人從小掐到大,都沒有心平氣和交流的時候,如今私下裏麵對麵坐在一塊,互相都覺得尷尬。
何柱兒拎著茶壺,給兄弟倆的杯盞裏一杯茶、一杯茶的續著,瞧著兩個人互相不說話,隻顧端著茶盞低頭抿著茶水。
他扭頭與站在一旁的栓子互相對視了一眼,栓子臉上也盡是無奈。
昨晚他主子在書房裏枯坐了整整一夜,他這個貼身太監也是跟著一夜沒合眼,他此時困得腦筋都暈成一團糨糊了,完全猜不到他主子今日為何要來東宮中拜訪。
“阿,瑪!”
一聲響亮的小奶音從門外麵傳來,胤礽、胤禔兩人瞬間眼前一亮。
下一瞬一個身子健碩的大太監就抱著嫡長孫走了進來。
“金團怎麽來前殿了?”
胤礽樂嗬嗬的伸手將好大兒接到懷裏,笑著詢問道。
弘晞看了看他阿瑪,又瞧了瞧滿臉希冀望著他的大伯。
他在後殿中聽到小宮女給他額娘稟報:“大阿哥拎著禮品來東宮了,正在前殿與太子爺待在一起。”
弘晞就猜測保不準他大伯是為他而來的,如今看到胤禔眼巴巴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於是衝著胤禔擺手打招呼奶聲奶氣地喊道:
“大,伯。”
“哎!”
胤禔忙咧嘴笑著大聲答應了一句,熬了一夜的憔悴臉色仿佛都瞬間變得有了幾分光彩。
他頭一回覺得老二這張臉長在大侄子腦袋上,倒看著還挺可愛的呀!
胤礽看到這一幕,不禁有些吃味兒,才搞明白,原來老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跑來東宮想見的是他的好大兒,而非他這個太子爺。
他簡直是又無語又想笑,老大主動開口給他說一下他的目的,能死嗎?若是他兒子今日不主動來前殿,莫不是老大明日還會繼續跑他這兒?
“何柱兒、栓子,你們倆都出去吧。”
胤礽看著老大瞧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猜到了八成是要向他兒子再進一步詢問後世的事情,他就衝著兩個太監抬了抬下巴。
何柱兒立馬頷首應下了。
栓子則是瞧了胤禔一眼,看到大阿哥也點頭了,他才隨著何柱兒俯身告退了。
大廳中隻剩下坐在圈椅上的兩大一小了,看到大侄子,胤禔也顧不上尷尬了,忙對著弘晞低聲詢問道:
“大侄子,爺主要是想要問一問,老祖宗給你說沒說過後世的醫術呀?”
父子倆聽到胤禔的話,立馬想到了勝於頻繁的大嫂/大伯母,和早產體弱的小弘昱弘晞。
胤礽看著老大無意識緊張攥緊的兩個拳頭,一雙偏圓潤的荔枝眼中又是期待又是擔憂的,他伸手又拿起桌麵上的茶盞,自顧自的喝著茶水,聽著寶貝兒子與老大交流,
弘晞眨了眨眼睛,他前世生命走到最後一程時,在醫院的高級病房裏差不多住了一年,雖說他不懂醫學,但對現代的醫療技術以及發展,還是有個大致了解的。
他皺著小眉頭,一幅似乎努力在回想“老祖宗”的說過的話般。
胤禔的拳頭也攥得更近了,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更緊張了,生怕從大侄子的口中聽到他不想聽的結果。
坐在對麵的胤礽將胤禔的表情盡收眼底,他也不得不承認,老大混是混,但對自家媳婦和閨女、兒子還是很有心的。
“沒,有,努努,爺爺,沒,有,和,金,團,說,過,醫,術,的,事兒,呀。”
弘晞一句小奶音,瞬間使得胤禔臉上剛恢複幾分的神采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去了。
胤礽端著茶盞的右手也一頓。
“但,金,團,與,汗,瑪,法,看,到,了,好,多,白,頭,發,的,老,人,與,金,團,這,麽,大,的,胖,乎,乎,小,娃,娃。”
弘晞用小胖手撓著圓腦袋,笑嗬嗬的說道,似乎隻是把他看到的景象描述下來了,完全不知道他說的話意味著什麽般。
胤礽和胤禔的眼睛瞬間就齊齊亮了起來。
“人到七十古來稀”,“小娃娃過了三歲才算真正立住了”,是如今的真實寫照。
頭發花白的老人稀少,嬰幼兒的夭折率極高。
如果後世的老人多,小娃娃也多,不正說明後世的醫術要遠勝現在嗎?
胤禔眼中迸發出了驚人的喜色,忙搓著手,又對著弘晞溫聲詢問道:
“大侄子,大伯再問你一下,老祖宗是告訴你,隻要我們多多立功,老祖宗看見高興了,就很有可能帶我們去別的世界對吧?”
弘晞歪了一下小腦袋,猜測自己大伯八成是想去後世看看有沒有能讓大伯母和小弘昱邊健康的“神藥”了,忙點了點圓腦袋。
看到大侄子點頭了,胤禔仿佛就看到“老祖宗”同意了,忙喜不自勝“唰”的一下子從圈椅上站起來,衝著胤礽拱了拱手道:
“太子爺,爺先回府了,多謝款待。”
說完這話,胤禔就腳下生風的往外快步走。
獨留下儲君父子倆麵麵相覷,一大一小都被胤禔離去時,臉上表現出來的“爺馬上就要立下功績”的篤定表情給搞懵了。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
一晃眼一旬過去,紫禁城都進入六月了。
正當弘晞都差點兒把他大伯來東宮的事情給忘記了。
六月初六這日上午,弘晞剛喝完母乳,坐在內務府給他特製的幼兒餐桌裏,正自己捏著小勺子吃水果泥。
聽到穀雨對他額娘說,今日早朝時,他大伯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對他汗瑪法說要幫著已逝的孝莊文皇後實現生前遺願,要強製禁止民間的漢家女子再纏足,還要給已經纏足的漢家女子放腳。
這個提議一下子就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層浪,引得漢人文官們紛紛破防,在朝堂上團結一致地怒噴他大伯:“大阿哥閑得沒事兒幹,聖人學問都白讀了?竟然不要臉地盯著人家女子的腳看?”
驚得弘晞“噗”的一下子就把剛艱難的喂到自己嘴裏的水果泥給盡數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