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結婚典禮圓滿落幕,韓老爺子公布的重磅消息,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各大媒體平台。記者們如嗅到腥味兒的禿鷲,迫不及待地盤旋、降落,妄圖撕扯出邊角碎料,尋覓填飽肚子的血肉。

一時間,新聞報道層出不窮,引發投資者的**。

萬星和恒遠簽署框架協議、涎玉齋加入“星時尚”矩陣並由楚弗唯出任CEO、韓致遠手持20%股權擔任恒遠集團要職……無數細節編織在一起,終於造出牢固利益網,隻待捕獵收網的瞬間。

巴厘島的客人們陸續散去,表演者也褪下華美戲服,有空在屋裏核對條款。

會議室內,楚弗唯和韓致遠身著便服,帶著各自的律師坐在桌邊。

“協議我改過了,電子版你應該看過,最後看一眼紙質版。”韓致遠接過身後男子的文件夾,將其放在桌上,輕輕推了過去。

楚弗唯取過文件,遞給身邊的女性。那是她的律師,名字叫做王露。

王露留短發、戴眼鏡,三四十歲的年紀,一身幹練職業裝,腰背挺得筆直,有條不紊地翻閱協議。半晌後,她重新合上文件夾,將其還給楚弗唯,緩緩點了點頭。

韓致遠見狀,說道:“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簽字了。”

楚弗唯用指腹撫摸文件夾外殼:“正好,我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要是按照約定的條款,幫你控股恒遠集團,隻需要51%的股權。”她抬眼,莞爾道,“潛台詞是不是,剩下的另一半股份,我們就各憑本事了?”

目前,恒遠集團權力較為均衡,韓老爺子占股30%,韓致遠和韓旻熊各占20%,其餘股東占股30%。

但她都攪和進來,沒道理不占便宜。

四周忽然安靜,旁邊的男律師眉頭微蹙,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韓致遠提醒:“人心不足蛇吞象。”

楚弗唯聳肩:“抱歉,但我是世事到頭螳捕蟬。”

真是一如既往的囂張加不客氣。

韓致遠聞言,凝視她許久,麵容如被寒冰塑造,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良久後,冰消雪釋,微風複蘇。他嘴唇微動,似笑非笑道:“好,那就各憑本事吧。”

兩人達成一致,隨即取出鋼筆,在紙麵上利落簽字。

律師們將文件帶走,跟其餘材料放置在一起,等走完嚴密的後續流程,協議就會合法有效。

當然,這一切都是保密的,除了當事人及律師外,無人知曉合約的內幕。

電梯裏,韓致遠和律師抬腿邁入,待到鐵門緩慢關閉,四下再無閑雜人等,隻剩樓層數字不斷變動。

“韓總,我冒昧地說一句。”男律師率先打破沉寂,沉吟道,“您是在與虎謀皮。”

任誰都看出萬星大小姐來者不善。

“起碼她是虎,不是豬。”韓致遠挑眉,“不是麽?”

反正他身邊是豺狼虎豹,換成軟弱無能的,早晚都會被吃掉。

男律師默然。

會議室內還剩兩人,王露站起身來,將隨身物品整理好,又用指節敲了敲文件夾外殼,發出兩聲沉悶的響,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做這種事。”

“什麽?”

“為利益而結婚,不覺得兒戲麽?”

“怎麽會?為愛情結婚,那才兒戲吧。”楚弗唯轉過頭來,悠然道,“您可是律師,最懂這個了。”

這個“您”字瞬間牽動王露的回憶。

她想起跟楚弗唯的相識,是在Q大的校園座談上。陽光,綠葉,沙沙的翻書聲,端坐在前排的女生,津津有味地傾聽案子細節。

分享結束後,台下的女學生走過來,大大方方地掏出手機:“您好,王律,我覺得您講得很好,可以加您微信麽?”

王露愣了一下,當即取過手機:“可以。”

她們就這樣認識了。

這不是王露第一次遇見此事,跟校園座談的師生交換微信,但她對楚弗唯的印象極深,原因是對方舉重若輕的神奇氣質。

象牙塔的學生跟社會人士打交道時,總不自覺流露羞赧及畏怯,下意識地放低自己,尤其麵對權威學者,像顆生澀又可愛的青蘋果。

但楚弗唯很自然,從來沒有慌亂過。

事實也確實如此,萬星集團的繼承人,能有什麽害怕的?

她生來就是金蘋果。

王露見楚弗唯吊兒郎當地坐著,冷不丁道:“你以前那個小男朋友呢?”

如果她沒有記錯,楚弗唯在Q大時,身邊總有另一人。

楚弗唯原本軟塌塌地靠著椅子,聽到此話卻一頓,很快就坐直起來。

她用手撐著頭,埋怨道:“王律師,為什麽要打聽我的感情狀況?我們好長時間不見,應該多聊事業,聊男人多晦氣。”

“不好意思,我是打離婚訴訟的,確認你的感情,也算我的事業。”王露追問,“你們什麽時候分的?原因是什麽?他出軌?”

“沒有,哪兒那麽多狗血。”楚弗唯擺手,“和平分手。”

“理由呢?”

“不知道。”

王露怔然。

這答案簡直出人意料。

“我真的不知道,就突然有一天,覺得該這樣做,所以我們分了。”楚弗唯瞧她將信將疑,平靜地解釋,“沒有爭吵,沒有矛盾,單純是我想通了一件事。”

王露好奇道:“什麽事?”

楚弗唯靜默數秒,重新仰倒在椅背上,身軀放鬆下來。她的目光飄向天花板,漫無目的地放空,莫名開始出神。

“婚姻就是一場賭局,隻是披了愛情的皮。賭運好的人一帆風順,湊巧婚姻和愛情是一回事兒,就越發信它是必需品,鼓吹其他人加入,說隻要擦亮眼,肯定沒問題。”

“賭運差的人沒準要摔幾次跤,有人摔醒了,果斷地退局,有人不信邪,隻當自己命苦,所以才賭不贏。”

她垂眸,輕巧道:“殊不知,沾賭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就是她上段戀愛的全部體悟,相愛時不是沒有幸福,但甜蜜糖漿之下,總暗藏什麽危險,在無聲地吞噬自己。

利益帶來的危機是可預測的,愛情帶來的危機是不可預測的。

王露聞言,覺得喉嚨處堵堵的,一時間感慨萬千。最後,她隻擠出一句話:“但你現在也結婚了。”

“因為我也不是好東西啊。”楚弗唯笑道,“隻要籌碼足夠大,誰都有膽做賭徒。”

“看你現在這副樣子,未來真要打官司,我的工作也會順利得多。”

王露低頭看手表,提議道:“好久不見,要聚聚麽?拿下一個大單子,我請金主吃頓飯,還能稍微喝點酒。”

“好啊。”楚弗唯頷首,“那去金主家的餐廳吧,這錢不要讓外麵人賺。”

“真會做生意,萬星在這兒都有產業?”

“賺錢嘛,不寒磣。”

兩人平時工作都忙,難得有時間敘舊,有說有笑地往外走。她們思及巴厘島上沒準有賓客逗留,最終選擇線上訂購餐食,在酒店房間裏愜意地享受,保障隱私又有體驗感。

夜色濃鬱,酒店露天泳池的燈光亮起,如同動人心魄的藍寶石。

微風習習,層層漣漪,別墅藏在林葉間,露出暖黃的窗戶。門窗由特殊材料製造,外人無法窺探屋內情景,屋內人卻能將美景一覽無遺。

“說起來都好笑。”王露頭發微濕,手裏舉著酒杯,倚在窗邊賞景,打趣道,“你才剛剛結了婚,晚上卻跟我過夜,不該稍微裝裝樣子?”

即便雙方是合約婚姻,也應該客氣兩句,好歹是合作關係。

“我的工作暫時結束,他估計都坐上飛機了。”楚弗唯同樣換上睡衣,搖晃著杯中的酒液,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她懶洋洋地盤坐在沙發上,隨手刷了刷手機,撇嘴道:“恒遠後天要召開股東大會,他拿到了股權,肯定要去嘚瑟。”

楚弗唯十分了解韓致遠性子,此人冷漠又高效,勢必會殺回集團、壓製韓旻熊,哪有什麽良辰美景的念頭,恐怕近期隻為權力沸騰。

但她覺得合理,換她也是如此,瑣事得為正事讓路。

王露疑道:“你們彼此都不見麵,長輩那邊不會說麽?”

“如果有家庭聚會,我倆會提前溝通,再說兩家算熟了。”楚弗唯大大咧咧道,“好歹從小一起讀書。”

“確實,不然何董和韓董也不會信服。”

沒過多久,女子睡衣派對氣氛愉快,楚弗唯和王露拋開繁重的工作,隨心所欲,暢所欲言。她們聊到口幹舌燥、嗓子微疼,臉龐逐漸發燙,都湧生起酣意,不禁爬起來喝水解渴。

楚弗唯走到吧台邊,一邊往玻璃杯裏加冰,一邊拿起自己的手機。她看到手機郵箱提醒,下意識地點開紅點,發現有一封陌生郵件。

郵件正文沒有內容,附件裏是數張照片。照片中,一男一女舉止親昵,結伴拉開車門,陸續進入車裏,氛圍微妙,關係成謎。

兩人都沒露正臉,男人身材挺拔,女人波浪卷發,僅僅被拍到背影。

但車牌號暴露當事人身份,海A00001。那是韓致遠常坐的車,韓老爺子送的座駕,寓意是“萬裏挑一”。

“有意思。”楚弗唯晃了晃杯子,聽冰塊叮咚作響,調侃道,“王律這不就來活兒了。”

“什麽?”王露聞言走過來,探頭看向那照片。

“咱們海城不輸哥譚,也有自己的蝙蝠俠。”她將手機遞過去,“這匿名舉報都來了。”

雖然她不知發信者對自己是何態度,但此人顯然不想讓韓致遠好過。

後天就是恒遠的股東大會,韓致遠卻由於出軌跟妻子及萬星鬧翻,恐怕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王露看清了照片,酒都嚇醒一半,又見好友喜上眉梢,詫異地發問:“你看起來還挺高興?”

楚弗唯饒有興致地放大照片,嘖嘖道:“這種捉奸在床、手撕渣男的Drama情節,總算讓我碰到了,多吉利的兆頭。”

王露搖頭:“我不明白新婚丈夫出軌有什麽吉利的。”

“Why so serious?”楚弗唯攤手,“按照傳統的小說劇情,我很快就會跟他斷得一幹二淨,然後報複性將整個恒遠納入囊中,最後讓他留下悔恨的淚水,一無所有地滾出去,這是祥瑞之兆呀!”

“……”

喝多了就夢回爽文開頭是吧。

*

海城,一輛轎車從機場的地下車庫駛出,沿著筆直的柏油路麵,前往市中心的大廈高樓。深色車身低調奢華,懸掛著“海A00001”的車牌。

車內,司機和律師坐在前排,目不斜視地盯著道路,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驚擾身後人。

“我根本不認識她。”

“嗚嗚嗚嗚老公你還狡辯,我對你一往情深,你居然背信棄義……”

手機裏泄露出女人的哀怨哭訴。

司機將方向盤牢牢握緊,才忍住沒偷瞄後視鏡,查看韓總變幻莫測的神色。他堅守職業素養,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路況,而非旁聽老板及其妻子的聊天。

韓致遠盯著屏幕上的照片,問道:“對方是通過什麽渠道發給你?”

“當然是郵箱。”楚弗唯委屈道,“嚶嚶嚶,致遠,你好狠的心,我們才剛結婚,我讓你送點綠,是想要翡翠,不是這種綠!”

“……”韓致遠被她的哭腔折磨得眉頭直跳。

正值此時,副駕的律師轉過頭來,無聲地示意窗外。

韓致遠側目一看,才發現車輛抵達恒遠大廈,幹脆利落地開門下車。他避開門口的人來人往,找一塊空曠寂靜的地方,繼續跟楚弗唯的通話。

“好了,周圍沒別人,你不用再演了。”

韓致遠鎮定道:“你把照片發過來,究竟是什麽訴求?總不能真要我找翡翠吧?涎玉齋都到你手裏了。”

兩人是合約婚姻,本來就不問感情。楚弗唯將照片發來,顯然不是興師問罪,更像是要趁火打劫。

楚弗唯語氣扭捏:“好吧,那你給股權,我也願意的,聽說馬上就是股東大會。”

韓致遠挑眉:“如果我沒記錯,條款規定的是,事成後才分你股權。”

“但你不是出軌了嗎?”

“我沒有。”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

這是什麽無賴戰術!

楚弗唯見他沉默,又話鋒一轉,語重心長道:“致遠,大局為重,你仔細想想,這人打算整你,要是發現我都沒反應,不就起疑咱倆的關係?我是什麽脾氣,全海城都知道,你要是不施加安撫,合約婚姻不就暴露……”

“開始給我洗腦了?”韓致遠冷靜分析,“但股東會議早有議程,我也沒有正當理由,能夠讓你成為股東。”

“怎麽沒有?”她理直氣壯,“你就說你怕老婆,要是不給出股權,這個家就要散了。”

“???”

韓致遠眉頭緊蹙,一字一句道:“我根本就沒做過這事,為什麽要被你敲竹杠!?”

他深感荒誕,恨不得將幕後黑手千刀萬剮,要不是有這張虛假的錯位照片,楚弗唯也不會抓住自己把柄,借此坐地起價。

明明在巴厘島敲定條款,隻隔一天就翻臉不認賬。

“那我不管,誰叫你不守男德、招蜂引蝶,無風不起浪。你要是良家男子、潔身自好,怎麽會被人拍照造謠?人家想借位拍攝也做不到啊!”

楚弗唯高聲道:“少指責別人,多反思自己,我是為你好!”

韓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