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雲嵐偶遇
青丘的九重林裏住著隻有靈智的雜毛小狐狸,她自己說她叫“林九”。
她在這兒已經住了三十多年了,周圍的精怪跟她也算相熟。
“你還生氣?生什麽氣啊,你說說你不去浮雲境,來這兒幹嘛?”地精一邊摘草尖尖上的靈露,一邊叨叨,“這兒可都是三尾狐以上的天狐,雖然你這天賦放外麵是可以了,可在這兒那肯定得受氣啊。”
林九撓撓耳朵尖,被它念叨的既尷尬又難受。
“哎呀,我不就是想借紅籮殿下的知因鏡用用麽,哪能想到這邊的狐狸這麽霸道,連做侍女都那麽多要求。”說罷,憤憤地踢飛一個小石子。
“你啊,還是好好修煉個千兒八百年的再做夢吧,起碼還能夢得長些。”真不愧是青丘的地精,比起別處的更會戳人心窩子。
“要我說啊,找那知因鏡幹嘛?前世事前世畢,你這執著來執著去,除了不利於修行,也沒旁得好處啊。”一旁杵著的柳精插嘴道。
“是啊,你看,這青丘什麽漂亮的公狐狸沒有,你還老想著前世那個人,虧不虧?”地精雖然沒有性別,但也八婆的很。
“你也是想多了,咱這兒的公狐狸可看不上她。”柳精的枝條擺了擺,“要我的意思啊,還是那句話,你就應該去浮雲境去,再修煉幾百年奔一奔前途。況且浮雲境裏麵俊男也多著呢,你多看看,有好的再找上一個,也就不想那知因鏡的事兒了。”
“是極是極。”地精點頭附和。
“我不,看不到後麵的事兒,我吃不香睡不著,怎麽能修煉好?”林九氣得捶地。
“哎呀,你看到又能如何?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這心境可是對修行無益。”柳精口氣涼涼的。
“是啊,就算他後來痛哭流涕,後悔不迭又如何?總之就是你活著的時候對他也沒那麽重要嘛。”柳精身邊的一棵金銀花也搭腔道。
“我——”聽到這兒,林九的氣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哽住不說話了。
她怎麽不明白,又怎麽會不知曉?
道理她都懂,可這些東西她就是放不下。
曆劫時的那些記憶綿延至今,那股悶氣也就一直跟著她到了今天。
她並非是想看到他痛苦到瘋魔癲狂、後悔到催心折肝,她隻是想求一個答案。
即使是並不愛她的那個答案。
她不知道他當年心情如何,但她是已經被傷透了。
否則,她也不會這些年再沒動過去見他的心思。
地精看著眼前頹然的雜毛小狐狸,沒奈何的歎口氣。
“哎,他就有那麽好嗎?就讓你傷懷至此?”
林九悶悶地戳著草莖子嘟囔:“我的眼光你是知道的,那時候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搶到的他。”
說到這兒她又起了興,繪聲繪色地描述:
“我雖然才投了個庶女的身,但也不是沒心眼的,本來我想著靠長相找個富貴安樂窩就算了,可看到他我就不想了。他就是那種讓你披荊斬棘為他做什麽都不後悔的人,不說是我,他要不是公主表哥,說不得公主也要搶他的。誒,公主你知道是什麽吧?就是類似天帝的女兒……”
“天帝沒有女兒,”地精撇了撇嘴,“天帝不孕不育”。
“哦對,他和西王母也不是一家子。”想起來什麽,一旁的柳精補充道。
“噗呲。”金銀花笑的花蕊直顫。
“……”林九無語翻白眼。
幾隻小精怪說說笑笑,白日一會兒就過去了,到了晚間,大家都要潛心修煉,便四散分開了。林九雖然懶於修煉,但她格外地喜歡看星星,於是也找了一處隱蔽之地自娛自樂。
九重林的夜空星河懸墜,月華流轉,雖然格外美麗,但那清冷的光輝也會讓人感到格外孤獨。林九坐在一棵藍楹花樹顫顫巍巍的枝條上,悠悠地晃著,靜靜地想著心事。
地精和柳精都雖都是她早就相熟的小夥伴了,但他們隻以為她那個曆劫時的夫君已經湮滅在浩浩人世,找尋不見了,隻有她為了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執著。然而她知道他活著,就在這裏,就在青丘。
還是青丘的狐主。
曆了一世情劫,她還是她,他也還是他。
就像在人世時一樣,他尊貴、強大、俊美、受人愛戴,再厲害的角色在他麵前也禮讓三分;而她也還是出身卑微,不夠強大、不夠美麗,孑然一身。
隻是這一次,她不會想要去變得強大,不會想要去到他麵前,不會想要能擁有他,什麽都不再想。
所以,她住在這遠離天狐族的九重林,不去看、不去聽,甚至在青丘住了這麽久,到如今都不知道這一世他長得什麽樣子。
隻是他太好了,便是她堵住耳朵、遮住眼睛,還是會有他的消息通過小精怪們的口耳相傳,跑到她這裏。
於是她便漸漸的懶於修煉了。
沒用,沒意思。
她便是再修煉,還能比狐主厲害麽?
天狐生來就是三尾,什麽都不用做就能活五百歲,她這樣的普通狐狸,便是天賦異稟了些,也要努力修煉、拚死了修煉才能堪堪活五百歲。
她從前什麽都不懂,努力修煉了二百多年,便被一道劫雷劈到了人世去曆劫,像抽簽一樣,她抽到了他,於是受了一番教育。
現如今,各自歸位,各得其所。
隻是她身上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別人都不記得曆劫中的事,偏偏她記得一清二楚,偏偏她天賦異稟知道了他在哪兒。
於是種下的執念發了芽,她沒有去對散修最好的浮雲境修煉,而是來了這裏。
她並不是來找她的,況且想必他也是不記得她的。
便是記得,想必他也隻會覺得那不過是一場情劫,犯不著上心。
上一世,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執著,他就是史書上那等“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風流人物。她阻了他真正的路,合該死的。
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件事總是浮現心頭,她又是個好奇心重的,於是漸漸成了新的執念。
那時她死了之後,他怎麽樣了呢?
是娶了和他相稱的女子,從此兒孫滿堂,順遂一生,隻是偶爾想到她、想到沒有出世的孩子,心裏微微刺痛?還是權柄在手,鶯燕滿堂,在想到她的時候內心中再無波瀾?抑或是他後來擁有了讓他更加刻骨銘心的人,她便成了他生命裏的匆匆過客,有關她的記憶隨時光流逝而褪去了顏色?
有傳言說青丘紅狐族至寶知因鏡能讓人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一切,而她已打聽好催動知因鏡所需要的修為恰恰和她現在有的修為差不多。也就是說,看完那一段結果,她的修為也就不剩什麽了,壽數便能提早到了。
一切都剛剛好,她便更想借知因鏡一觀了。
她沒什麽想尋死的意思,但對活著也沒有什麽執念。像她這種普通狐狸,遲早是要死的,能躋身仙位的她聽都沒聽說過,神位更是一點邊兒都摸不著。凡人講的那些成仙的狐狸,其實都是天狐,他們生下來就有五百年的壽命,自然是有指望的。而作為狐主又被稱為“半步仙人”的他,應該是隨時都可以位列仙班,如此,她又費勁巴拉的修煉個什麽勁兒。
這麽想著,一顆心倒是愈發沉靜了。漸漸也有絲絲縷縷的月華朝她聚攏來,雖然不多,但聊勝於無,今日就也算是修煉過了。
月亮西升東落,待到遠方天際發白,新一天就又來了。
這一日,林九準備去花蘭市集上逛逛,九重林裏麵的小精怪去不得那般濁氣重的地方,她便一個人包袱款款的上路了。
不過雖說是一個人,但她也不寂寞。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和自然萬物對話,不管是有靈智的,還是沒靈智的,也不管是能看見,還是看不見的,因此這一路上也是熱熱鬧鬧的。
花蘭集市在英水河的下遊,位於青丘、招搖、堂庭交界的一重天處,十五日開一回,開一回熱鬧五日,不僅有三處的居民來此買賣,也有從極遠之地慕名而來的客商,不過賣的都是些小東西。二重天還有個十分高級的雲嵐集市,一百五十日開一回,開一回也是熱鬧五天,賣的俱是些珍稀之物,卻是與修為一般的人無緣。
林九沒什麽東西好買的,她這一趟也是充作小販去擺攤,賣些靈露靈草之類的山野之物。畢竟她便是再不上進,也是要恰飯的,不好總做山間的野狐狸。
她是個憊懶性子,出發的時間不算早,又和道邊的花花草草蜜蜂蝴蝶玩了一路,待到到達的時候好位置早就都被占住了。
她四下裏看了看,便在集市尾巴處的一棵花樹下支上了攤子。擺上東西,將寫好了價格的木牌依次放好,她就坐到自己隨身帶著的搖椅上,開始望天養神。
她這做的是無本的生意,所以東西並不好賣,叫賣不叫賣也沒多大區別,有需要的自然會來買,不需要的看一眼也就略過了。
因此,她幹耗了一個白天,也隻賣出去了一點點靈露。
到了晚上,集市上燈火點點、影影幢幢,各處溢彩流光的,俱是十分漂亮。
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漂亮,而是十分有煙火氣的漂亮,讓人看著就覺得很溫暖很愉悅。
一隻白耳小猴子提著燈籠從她麵前蹦蹦跳跳的路過,他父母在後麵說說笑笑的跟著它;三隻開了靈智的仙鶴嘴裏銜著靈茅草四下裏悠閑的看著;英水中,有瑩藍色的點點光輝在其中穿梭,有鮫人分開那點點光輝,到岸邊來遊玩。
好像曆劫時有一年,她也是像這般開開心心的遊人一樣。
她在家裏不受寵,小時候也沒人管,晚上有市集的時候沒少從狗洞鑽出去玩耍。隻是她沒有錢,身上也沒什麽值錢之物,每次出去都隻能看看。
她自小也是個機靈孩子,晚上出去也扮作是個男孩子的樣子,偶爾跟看著麵善的陌生孩子玩玩遊戲,也就十分滿足了。
後來她大了些,狗洞不能鑽了,容貌也掩不住了,有好幾年沒能出去,直到有一年她跟一位公主投了緣,才得了家裏的許可晚上可以一道出去遊玩。
然而夜市上人多,她們幾個姑娘逛著逛著便走散了,幾個人裏麵又是公主又是郡主的,侍衛們都去護著這些“大人物”,她便落了單,身邊隻剩了貼身丫鬟林致並一個提燈的小丫頭。
她不敢亂走,隻能和兩個小姑娘一道在河邊傻站著,走到一道樹影裏,意外遇到他。
便是如今,她都記得自己那時的心情。
好像荒漠裏開出了花來,雖然羸弱、幼小,但就是顫顫巍巍的掩飾不住它的美麗。
他當時的麵容和表情她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如美玉一般,哪哪都恰到好處。
不過她也隻雀躍了一瞬後就低頭行禮並對他指向了郡主和家中姐妹的去處,然後轉身想要離開。
他卻讓她陪自己走走。
一時間雖然她麵上表現的淡然,心裏卻驚喜又混亂。
他們沿著河一路往前,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卻聊了不少事情。詩詞歌賦是有的,奇聞怪談也是有的,甚至是朝中的大事也隱晦的聊了聊。
可他卻道:說了這麽多,怎麽不說說你自己的事?
於是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湖又被攪亂了。
她先是沉默了幾息,然後忽然抬頭看著他笑了。
她大著膽子問他:為什麽想知道這些?
倒是將他問愣住了。
反將一軍成功,她又輕輕地笑起來,“既然不是真的想知道,那我便不說了吧。”
你看,我從來都是清楚自己位置、肯放棄的人。便是有執念,但那也都是我自己的事兒。她從來不麻煩別人。
可他卻說:我是真的想知道的。
說罷,還笨拙地輕撫了一下她的發。
心底的火一下子就燒上來,澆都澆不滅。
她問他:您知道在說什麽嗎?
他沒說話。
她便上前一步,直直地看向他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容世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然後她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嗬,仗著皮相就耍她,她就看著那麽蠢嗎?
一旁提燈的小丫鬟嚇壞了,這可是風頭無二的容世子,將來鐵板釘釘的郡王爺,哪裏是她這等五品小官的庶女能得罪的起的?
可她脾氣上來就沒那麽容易下去,別說是個世子,就是一個親王,這般調戲文官之女,她這脾氣也發的理所應當。
而且她光棍一條,沒所謂的。
隻是走了兩步就再走不開了,因為披帛被人牽住了。
他抓著披帛把她牽回去,拉拉扯扯的簡直不成樣子。
她氣紅了臉。
這哪裏還是那個金質玉相、目下無塵的世子,分明是個登徒子!
他說:再走走吧,我還不想回去。
她明明生氣的很,但心底裏卻是不想拒絕的,於是二人又走了一會兒。
不知什麽時候,天上稀稀拉拉的飄起了雪花,她走了那麽久,臉都凍紅了,後來被他拉進了一處暖閣。她依稀記得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身旁又有美人在側,她看著遠處五顏六色的光影,真是溫暖又愜意。
一夜過去,花蘭集市迎來了第二日。
林九照例是躺在搖椅上望天養神。
不知為何,今日集市上人不多,比不得往日。
林九也沒去探究是為何,反正人多也就那幾個人買她的東西。
不過到了下午她就知道是為何了。
遙遠的天際有幾輛雲車飛過,原來花蘭集市和雲嵐集市撞了日子,不少人去二重天瞧熱鬧,這邊的花蘭集市便冷清了不少。
高級市集的熱鬧自然是好瞧的,不少修行者都抱著“就算買不起,看看也是開眼啊”這樣的想法直奔二重天。
林九對這些耗靈石的熱鬧沒什麽興趣,她準備明天再賣一日,若是還沒什麽生意就打道回府。
果然,到了第三日更是冷清,不少賣東西的修行者都離開花蘭集市去往了去二重天。
跟林九挨得最近的是隻堂庭來的九色鹿,人家比她修為高,因此攤子上的東西也精致,不過才第三天,東西就賣的七七八八了。
“誒,我也看你三天了,看你東西也沒賣出去多少,不如收攤跟我一道去二重天玩玩。”九色鹿邀請道。
“啊,謝謝了,不過我也就是來打發打發時間,準備明日就回去。”林九客氣地婉拒了對方。
“看你也不是上心修煉的樣子,何必急著回去。正好我也是獨自來的,缺個玩伴兒,咱倆搭個夥,隨便逛逛唄。“
九色鹿的人形是個年輕英俊不諳世事的小夥子,他觀察了林九三日,林九聽他吆喝三日了。這家夥大概是因為天賦特別好,沒受什麽磋磨,一副特別熱愛生活積極向上的樣子。對方再三嘮叨,林九也不好太過推拒,隻得點頭答應了他。於是到了半夜,兩人便一起收了攤子,結伴去了二重天。
九色鹿果然是個健談的,沒聊幾句林九就知道了他家族在堂庭,家中七個兄弟姐妹,他雖然年齡最小修為卻是最深。
林九曾經也是個能聊的,就是和別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也不會冷場。
她道:“你我不過認識幾天就同我說了這麽多,也不怕我打什麽壞主意。”
修仙界就像是下世的大城鎮一樣,雖然繁華,但壞家夥也更多。
“你?”九色鹿樂樂嗬嗬笑了起來,“你才不會。”
“能在搖椅上待三天不動彈的人,能有多壞?”他得意一笑,“我看人很準噠。”
“那看來該謹慎的是我嘍”,林九莞爾一笑,道,“我隻會看果子好不好吃。”
九色鹿嘿嘿道,“放心,我能騙你什麽,你身上又沒什麽好東西。”“喂喂,這可就過分了,明知道我窮還拉我去集市上撒靈石。”林九調侃道。
“誒,我看你這毛色和雲嵐寶物相稱嘛。”九色鹿連忙拍馬屁。
就這麽一路胡侃著,兩人第二天白日行到了二重天。
二重天靈氣濃鬱,但空氣稀薄,修為一般的在這裏待久了也是不適,所以常駐民的修為都不低。九色鹿彌桑有兩個祖爺爺輩兒的親戚住在這邊,他還順道過去打了個招呼。林九在外麵等他,看到他出來時手上多了兩個儲物袋,不禁搖頭笑道:“原來是去打秋風了。”
“嘿嘿,哪裏哪裏。”嘴上說著不是,可眼睛卻都笑彎了。
到了雲嵐集市,雖然裏麵人流不息,但很是井然有序。二重天住著的厲害人物多,鮮少有人敢在這邊造次。但林九四處看了看就覺著自己不該來,東西貴不說,還來了許多六尾以上的狐狸。
話說起來,青丘裏雖然沒幾隻狐狸見過她,卻並不妨礙她做隻出名的狐狸。在她沒去青丘之前,那兒隻有兩種狐狸——生下來就有三尾的天狐和普通野狐狸,壓根就不存在她這種修煉成人的狐狸精。而天狐從來不把自己和普通狐狸混作一談,就像凡間的人和猴,雖然很多地方都是一樣的,但就那一點不一樣,就足夠讓兩者截然不同了。
所以她這等就成了兩者中的異類:說她是普通狐狸吧,她卻跟天狐也差不多,一樣都有靈智,一樣都能化人形,一樣都有修為;但說她是天狐吧,她又沒有她們“高貴”的血統,也沒有她們那麽多尾巴。
普通狐狸就是再修煉,修煉成大羅金仙,也就隻有一根尾巴。
然而這一點就足以讓青丘的這些天狐覺得很糟糕了,好像人和猴**生出了的怪物,血脈被誰玷汙了一般。
不過要林九自己說,這些家夥就是矯情。
龍生九子,九子都各不同,但火麒麟來了,這些天狐還不是一口一個“殿下”,也沒見她們有什麽不適的。
林九一直住在偏僻的九重林裏,不過就是為了躲天狐族這群麻煩的家夥,可後來她欲借紅狐族的知因鏡一觀,所以特意同幾隻小天狐打過交道想混入紅狐族的玉紗宮裏當個侍女。
隻是她在青丘離群索居還行,真想混進天狐族群裏卻是有狐狸不答應的,於是她每每報名當侍女,每每都被各種各樣的理由刷打發出去,以至於幾個宮裏的小頭頭都對她有了印象。這些小頭頭都是些六七尾的狐狸,沒準現在也正在這雲嵐集市上逛遊呢。雖然林九並不怕見她們,但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便同彌桑道有幾個冤家也來這集市,得避著些,並與他約定了明日在浮玉川碰頭。
這種事情在修行界十分常見。彌桑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一狐一鹿就各自分開了。
二重天要比一重天冷許多,也時常下雪。到了傍晚,許多女子便穿起了鬥篷。
林九的儲物袋裏也有一件,於是她也取出來穿上了。按說修行者也該是不怕冷的,可林九偏偏十分怕冷,卻又喜歡雪。
她不想逛了又不想花那一份靈石去住店,於是便往雲嵐集市外麵去。
她可是野生野長的狐狸,到山間隨便刨個洞待一宿也就是了。
低窪的地方不行,臨水的地方不行,潮濕的地方不行,氣味難聞的地方不行,於是她越走越遠,等到找得差不多了,一回身,雲嵐集市都不怎麽能瞧見了。
走的高了,地上都覆了一層薄薄的冰碴子,植物都變得晶瑩剔透的,石頭上開著一朵朵的霜花,很美。
這樣的美的地方,看星星定是極好的。
她對看星星十分有經驗,雖然這會兒天是陰的,但到了夜半時分,應該就會刮風。有了風,雲就能被吹走了,星星也就看到了。
隻是真找到合適修煉的地兒了,卻又不安生起來。
不遠有一處凹地,有盈盈的光華從那處滿溢上來,隨著那光亮的的強弱變化,草木上薄冰反射的光也流轉起來。
鬧的人心神不安。
林九自來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不管這兒是有天材地寶出世,還是有修行者在此進階,抑或是有魔物在這兒殺人分屍,她通通是不想理會的。
便提步往別處去。
一直走到看不見那流光的地方,她卻發現自己迷了路。
顯然這裏被人布下了迷陣,可她學藝不精,這就上套了。
嘖,什麽運氣?
好在她還有與萬物溝通的天賦,將這份本事利用起來,她也就不至於一直被困在這兒出不去了。
問了一個剛出世不久小地精,又和這裏的花花草草交流了一番,林九大概確定了這迷陣不小,裏麵的有靈智的家夥除了她之外還有兩隻狐狸。
啊,狐狸啊,那定是青丘出來的天狐了。
她是不想同他們碰上才走到這兒,沒想到還是撞上了。
不過她又想,念在她也算是狐狸的份兒上,又這麽窮,估計便是撞上也不會怎麽樣。
據小地精所說,這迷陣的陣眼便是出口。
而陣眼呢,不是在靈氣最充裕的地方,就是在靈氣最稀薄的地方。隻要找到這兩處,離出去也就不遠了。
隻是這迷陣擁有約束陣中人的法則,林九的靈識發散到周身三丈外就再也無法向前,於是她便按著一定的規律來回走動,以探查靈氣分布不同的地方。
那流光似乎是消失了。林九這麽來來去去的,竟也沒有再看到,內心不禁生出了點疑惑。
夜深了,天氣也更冷了,說是滴水成冰也不為過,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際飄飄揚揚的灑下來。
前世裏,也有一年下了這樣大的雪。
自然,北地有下雪是沒什麽奇怪的,便是下的大也不奇怪。
可因為那是去北地的第一年,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那個自視甚高的父親跟錯了主子站錯了隊,使得一家老小都被貶去了那極寒之處。家裏的嫡兄嫡姐有個好外公,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因此跟到北地來的子女隻剩她這沒有娘沒人管的。
他在京城大獲全勝,權柄也有了一半拿到了手,對她們家也真是一點沒理會。
她坐在巷子口,看著街上飄飄****的大雪就想:去年下雪的時候,還有個人說想知道她的事來著。
嗬嗬,騙子!
然後就見有個身著玉色錦袍的人從漫天風雪中走來,緩緩來到她麵前。
她看著他,看了許久,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
有些東西就像鏡花水月,是不能去碰的,因為它們被人觸碰到就會消失。
看了不知有多久,她覺得自己應當是看夠了,也不能再看了,便起來拍拍身上的雪,準備回家。
今天沒有晚飯,她也不能在這裏待太久,冷了會更餓的。
隻是離開的時候卻又走不動了,鬥篷被人拽在手裏,係帶直接箍到了脖子,勒得她一陣咳嗽,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她便解開係帶,扔下鬥篷,繼續往巷子裏去。
那人卻還不肯放過她,他身上的錦袍有金銀線繡出來的紋飾,厚實細密卻也粗糲,磨得她臉疼。可那人也不管,就那樣把她的腦袋按在他胸前,還說“別看”。
那般尷尬的姿勢於是就持續了一盞茶的時間。
混亂中,腦袋裏有個聲音提醒她:你是偷偷跑出來的,現在應該回去了。
隻是太混亂的時候,嘴巴不聽使喚,這些話順嘴就說了出來。
其實沒人管她。
丫鬟小廝都賣了,太太回了娘家,現在家裏主事的隻有管家和一個姨娘。
那姨娘是七年前進門的,年輕的很,丫頭出身,除了繡活壓根也不會幹什麽。
還有一家子的老仆。
忠心是忠心,但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更別提來管她了。
隻是回去還是要回去的,他爹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她。
她是他手裏的最後一張牌,如今沒有出手,不過是因為還沒找到合適的下家。
大雪依然紛紛揚揚的下著,片片雪花落在他的墨發上,在燈火的照耀下,反射出瑩潤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