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嬿央也去?”平寧公主詫異。

但她覺得嬿央現在的情況不適合上路,昨天嬿央身體虛弱幾乎睡了一天,到夜裏才醒,大夫診過也說她二兒媳這一胎有些不穩,要好好養著。

這時候南下……

而且霽安和韶書昨天夜裏也剛生過病,一家子都病過,她怎麽放心她們上路。

平寧公主:“還是晚點再去吧。”

“霽安和韶書昨夜剛病了,還有嬿央……你可聽她身邊婢女說了?你媳婦這一胎不太穩當,現在得好好養著呢。”

祁長晏頓住。

有這事?確實,沒人和他說過嬿央這一胎不穩的事。

他不語了。

平寧公主便以為他打消了念頭,舒一口氣。

“嗯。”祁長晏最終也沒再提這事。

……

嬿央一覺直接到中午才醒,被霽安和韶書鬧醒的。兩人已經恢複了精神,活潑的跟沒病過一樣。

嬿央摸摸兩人的額頭,確定真的沒再發熱也鬆口氣。

“既醒了,那用膳罷。”

“好!”奶呼呼兩聲。

用飯時,嬿央也記起了祁長晏已經回來的事,昨夜後來太忙,她完全忘了這麽個人。

看向李嬤嬤,“他呢?”

“二爺進宮去了。”

“嗯。”嬿央也就沒管,帶著一雙兒女用飯。

吃過飯,她把霽安送去了學塾,韶書則帶著去和昔姐玩。安排好了兩個孩子,她去了婆婆那,說想回林家一趟。

平寧公主心想她不是前天才回來,怎麽又要去?

嬿央也知道婆婆心裏估計會這麽想,便道:“父親母親不日就要丁憂回鄉了,兒媳想回去再看看。”

平寧公主想想也是。

這一去便是三年,她難免掛念。

“那去吧。”

“對了,你過去了韶書呢?”孩子剛病,她不太想韶書跟去林家。

林家剛辦喪事呢,別讓孩子又病了。

嬿央也知道婆婆一向有這個忌諱,“正和昔姐玩呢。”

“如此。”平寧公主點頭。

兩刻鍾後,嬿央乘馬車出祁府,回林家。

到林家時,看到門前掛上的白色,她隻覺恍然。

祖父真的走了……

而她竟然連他最後一麵也沒見到,祖父走時是何情形,她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嬤嬤還說她自祖父走後就一直待在家裏幫著一起操辦喪儀,可她也一樣什麽也沒印像。

心中歎氣,快步往府裏走。

才進府,不一會兒她看到了小弟,小弟看到她先是詫異了下,隨後便笑了,“阿姐。”

“嗯。”

嬿央也笑。

林奐:“原還想著走前再去看你一趟,沒想到阿姐先回來了。”

嬿央:“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

“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初四中午那日便出發。”

嬿央點點頭。

繼續往裏走,去見父母。

見過父母,她又看到了大哥大嫂和她的侄子侄女,一年過去,大哥大嫂的麵貌沒怎麽變,但她的侄兒侄女長高了,小弟林奐也又高了點。

父親母親……則年歲長了,臉上好像又有了分歲月痕跡。

嬿央有些舍不得走了。

但她知道今夜是沒法在這歇息的,不說霽安和韶書還不知道好沒好全,就前陣子她好像一直待在林家,今天也不該又在家裏歇下。

她咽下歎氣,隻在半下午時,提出還想去祖父墳上看看。

林父點頭,“去吧,我們一起去。”

“之後我帶著你母親幾個回鄉丁憂了,每逢清明你記著去給你祖父祭掃一番。”

嬿央:“父親放心,我都知道的。”

“嗯。”

從祖父墳上回來,已是入夜時候了。

嬿央回祁家。

回到屋裏,她聞到了一股酒味。嬿央動了動眉,是祁長晏喝酒了?

她召來祁長晏身邊的小廝,“你們二爺喝酒了?”

小廝:“應該是喝了,二爺從宮裏出來後身上就有酒氣。”

“嗯。”嬿央知道了。

她走近屋裏,身後跟著李嬤嬤。

到了榻邊,見祁長晏和衣躺著,還連鞋也沒脫,兩條長腿就那麽交搭在榻沿……不由得揉了揉眉。

真是,就不能把鞋脫了?

“嬤嬤,幫他把鞋脫了吧。”

“是。”

但李嬤嬤沒能近祁長晏的身,她才剛走到姑爺腿邊呢,忽然,見姑爺眼睛睜了,冷冰冰眯眸掃過來,眼風裏絕對的生人勿近。

李嬤嬤訕訕,不敢再往前了。

祁長晏淡淡掃了她一眼,慢慢的,眼又一閉,“出去。”

“是。”李嬤嬤快步走了。

嬿央探頭看了他一眼,“醒了?”

“嗯。”祁長晏還是閉著眼。

但眼睛閉著,屋裏的所有動靜他卻都一目了然。比如她問了這一句後,往外去叫人拿膳去了。

祁長晏眼睛又睜了,望著帳頂。

過了會兒,聽她腳步又回來了,最終停於一凳子處,坐下了。

他眯了眯眼,隨後,呼了下身上濁躁的酒氣,慢慢起來。起來後掃了眼她坐的方向,“後天一早,我回任地。”

嬿央看著他,點頭,“嗯,好。”

心裏則麵無表情的想,果然……

顯然這一胎孩子出生時,他又不在。

差點忍不住皺眉,那他還讓她懷孕!

這般想著,眉是真的蹙了一下,但懶得就此和他爭吵,幹脆偏過身,隻讓他看不見她臉上神情。

祁長晏見她這樣平平淡淡,嘴角一扯,也忽覺心情漸冷。心想他這一趟回來,還真是白回來了。

早上和母親那一說,也完全沒必要。

千裏迢迢,都是白費他的功夫。

心思很淡很淡,也覺得心裏是真的再沒有從前那般濃烈的情緒了。從她最初不跟著他去任地,後麵幾年也一無所動起,兩人之間好像就過得越來越疏慢。

嘴角一牽,起身向外走,“我去書房,過會兒不回來用膳。”

嬿央哦一聲,隨他。

祁長晏背手離去。

……

九月底,嬿央的肚子已經有五個月大了。祁長晏這時也早已回了任上,回任上後,他沒往家裏寄過一封信。

嬿央沒什麽感覺。

甚至壓根沒意識到他沒有往家裏寄過信的事,還是婆婆昨日忽然問起他可有寄過信回來,她才想起他這回到任上,倒是沒寄信回來報平安。

從前……當然,是除去她沒有任何印像那一年的從前,他還是隔幾個月會寄封信回來的,最初初去任上時,也來信報過平安,雖然信上的話並不算多。

嬿央衝婆婆搖頭,“夫君未寄信回來。”

平寧公主便抱怨,“他啊,成天就知道忙!”

嬿央笑笑,“是啊,他真的太忙了。”

也不知他還要在那地方待幾年,待到她腹中這個也長到曾經韶書一般大的時候?嬿央神情淡了。

十月初一,嬿央收到一封信。

不是來自祁長晏所在的任地,而是來自她的小弟。小弟在信上囉裏吧嗦說了很多,他說老家一切都好,父母也身體健康,除此之外,還講了他下地還有上山采果的一些趣事。

嬿央看得笑了笑,還開懷的樂了樂。

霽安看阿娘笑得開心,湊過來也看,他已經認識很多字了,所以這封信他看懂了。

“阿娘,我也想上山采果子。”

“那改日帶你去莊子裏玩。”

“好。”

但最後沒去成,因為嬿央收拾東西,打算南下。是的,她打算去祁長晏那。

但去祁長晏那不是因為祁長晏,而是因為他的任地離她家鄉很近。

回家一趟一天都用不到!

她想回去看看,再有,她很想父母。三年他們都不回京,那就她過去好了。

有了決定,她先去和婆婆說一聲,一切還待婆婆點頭了她才能走。

平寧公主聽她說完,驚訝,“你要去長晏那?”

“嗯。”嬿央笑著點頭,“夫君也不知何日才能調回京裏,我想著總讓他一人待在任上不好,便想趁著最近胎也養好了,天氣也不熱不冷,正好過去。”

但平寧公主皺眉,說實話,她不放心。

“你這肚子……”別旅途奔波傷了孩子。

嬿央:“母親,大夫也說了孩子的情況最近很好,無礙的。”

平寧公主還是猶豫,“你讓我好好想想。”

“好。”嬿央打定了主意,若是婆婆不答應,那她就再想法子說服說服。

但很快,她不用再想主意了,因為平寧公主和鎮國公說過這事後,被鎮國公說服,覺得是該趁她現在情況穩定,天氣也正舒服,讓她過去。

丈夫說,八月長晏回來那次便說過要帶她去任地,但那時因為嬿央胎兒不穩,所以先擱下了,這時身子既已養好,正該讓嬿央去。

畢竟長晏什麽時候回京還說不定呢,總不能一家子總這樣兩地隔著。

“我讓文嬤嬤跟著過去照顧你,她會點皮毛醫術,若是路上有什麽小毛病也能及時搭上手。”

嬿央:“謝母親。”

“嗯。”平寧公主點頭,“你記著路上別急,畢竟你可懷著身子呢。”

別把孩子顛沒了。

嬿央乖巧,“兒媳知道的,一定小心。”

“好,別的我也不說了,你回去收拾東西吧。”

“對了,我這裏也給你和長晏準備了些東西,晚些我讓身邊的嬤嬤給你送去,回頭你一起帶過去。”

嬿央笑笑,道好。

十月初四,嬿央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在此之前,她還去了趟祖父墳前,也特意回了趟林家,交代家裏的老奴之後幾年要把祖父祖母的墳看好。

這件事交代完,翌日早上她便要起程了。

起程前一夜,霽安和韶書很興奮,兩人跑來跑去的玩,還手拉手忽然跑到西院去,和蒼哥鈞哥昔姐幾個拉手道別。

幾個稚童湊成一堆,小胸脯挺得圓呼,說待過幾年他們就回來。

昔姐有點不舍,眼眶紅了,扁嘴瞧著韶書,“你真要去啊?我問了阿爹阿娘,九稽郡城離京城好遠。”

韶書小肉手摸摸她,“姐姐別難過,我就去看看,若是不好玩我就回來。”

“還和你一起玩。”

昔姐吸吸鼻子,“那說好了啊,那邊好遠。”

韶書重重點頭,但點完頭就拋之腦後了,隻拉著昔姐又湊到蒼哥鈞哥那邊,興衝衝道:“大哥哥,二哥哥,我到時候給你們和昔姐寄東西!”

“還有寫信!”說得煞有介事。

昔姐也煞有介事,“那我也給你寄。”

“我還給你回信。”

“好~”

道過別,幾人便湊在一堆玩耍,玩得幾乎忘了時辰,還是後來李嬤嬤過來找人,霽安和韶書才依依不舍的回東院。

當晚,洗漱沐浴過,韶書興奮的睡不著。她趴在大**,昂頭看嬿央,“阿娘,我們什麽時候回來?”

嬿央:“還不清楚,到時候看你們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哦——那要是不好玩就回來好不好?”她爬一爬,爬到正疊衣服的嬿央身邊,睜著大眼睛問。

嬿央輕笑,伸手輕輕點一點她。

“那裏在南邊,和京裏不一樣,有好多韶書沒看過的東西呢。”

韶書立馬忘了回來的事,也不再執著歸期,隻忽然一個翻身,高高興興又到哥哥那玩去。

嬿央這時拿起嬤嬤整理好的行禮單子又看一遍,看看可有什麽東西落下了。

此番一去至少要個一兩年,春夏秋冬都在那,衣裳一定要帶全。

尤其是今年冬天的,祁長晏那邊可一件她和孩子們的衣裳也沒有,現買的成衣肯定不如國公府裏做得精細,所以孩子們的衣裳一定不能少了。

著重多看了兩眼孩子們的東西,想了想,叫來嬤嬤又添了幾件。李嬤嬤道好,下去辦。

翌日,一早。

嬿央早早起了,帶孩子們去和父親母親道別。但父親不在,上朝去了,便隻見到母親。

平寧公主摟著霽安和韶書不舍極了,忍不住把孩子們看了又看。之後還再三叮囑嬿央,“這一路上千萬別趕,霽安和韶書都是第一回 出遠門,就怕兩人水土不服生病。”

嬿央:“我知道了,母親。”

平寧公主點頭,又讓身邊的嬤嬤拿出一包東西,交給嬿央。

“是我昨日進宮和母後說過後去太醫院拿的,都是些補身治病的藥丸藥散,你拿好了,路上應個急。”

嬿央知道這東西難得,感激,“勞母親操勞了。”

“哪裏。”

“行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們上馬車吧。”平寧公主歎氣。

……

一刻鍾後,幾大輛馬車從國公府出發,離開京城。

當天下午,馬車抵達碼頭。

霽安和韶書還是頭一回乘船,兩人興奮不已,所以才被人放下站到甲板上,就想跑著四處看。但丫鬟們可不敢放任兩人這樣撒歡,趕緊拉住二人,差點喊祖宗,“少爺小姐,你們可別亂走,當心摔到水裏去。”

“這水可深呢。”

嬿央這時看了過來,她朝兩人招招手,“過來,先去用膳。”

“好——”一高一矮兩個稚童跑過來。

之後吃過飯,她們乘的這艘船也早出發了。

這艘船上隻有她們一戶人家,是平寧公主特地著人安排的。船上的隨從也個個都是好手,都是國公府裏出來的人,路上不用怕出什麽事。

嬿央飯後攔著霽安和韶書沒讓兩人亂跑。

而兩人在最初的興頭過去後,也有些不舒服了,似乎有點暈船。

嬿央不暈船,但奈何她懷這胎時毛病多,這會兒也覺得胸口裏有點惡心感。

她吃了個酸果子壓一壓,還讓嬤嬤切幾個小塊,給霽安和韶書也壓一壓。但兩人吃過還是沒什麽精神,韶書已經開始想家了,她軟乎乎趴在嬿央身邊,“阿娘,我們回家吧——”

不想坐船了,也不想去找爹爹了。

嬿央聽得失笑。

沒說什麽,隻摸摸她腦門,希望她能快些適應這走在水上的大船。

韶書扁完嘴,朝嬿央身邊拱一拱還想再說,但忽然,她嘴巴上捂了一個小肉手,是霽安的手捂了過來。霽安堵住妹妹還想說的話,板著小臉煞有介事,“不行的,船已經往南走了。”

“而且,你不想爹爹嗎?”

韶書嘟嘴,“……好吧。”

嬿央看著孩子們的小動作,輕笑。

十月十二,傍晚,大船一路南下,終於進入祁長晏轄下範圍。之後,下船,整理行禮,換乘馬車再次出發。

此時天色已暗了半邊,將要入夜。

霽安和韶書趴到窗戶邊,兩人邊看著路上仍然不疾不徐行走的路人,邊抬起小手指一指商鋪之下掛起的燈籠,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得沒趣了,不約而同回頭看嬿央。

“阿娘,還要多久?”

嬿央:“應該要一兩個時辰。”

一兩個時辰……韶書掰著手指數了數,隨後歎口氣,感覺好遠。

嬿央摸摸她腦門,“是不是困了?”

“嗯。”韶書是有點困,奶聲奶氣應一下,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鑽到嬿央臂彎裏來。

“那睡吧,到了阿娘喊你。”

“好——”小奶音聲音越來越小,且不一會兒,這個鑽在嬿央懷裏的小稚童就睡著了。

嬿央輕輕摸摸她的小背,接著看一眼霽安,他倒是還精神的很,剛剛歇了下眼睛這會兒又趴到窗戶邊去看了。

“霽安不困?”嬿央道。

霽安回頭,“阿娘,我不困。”

他還指一指外邊,“我再看看。”

嬿央點點頭,之後隻讓李嬤嬤多看著點他,別讓他摔著。馬車裏變得靜謐,到了後半程,嬿央不由自主困得也眯了眼。

靠著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到耳邊嬤嬤輕聲喚她,“夫人,夫人——”

嬿央顰了顰眉,醒了。

醒了先以手支了支額,疲憊,“何事。”

“到地方了,奴已經遣人進府讓人去和二爺說了。”

到了……嬿央眼睛睜開了。

她從窗戶縫裏往外看了看,隻見一威嚴府邸靜靜屹立於黑暗中,在門前台階之下,她的隨從正與門房在說著什麽。

嬿央嗯了聲。

“抱好韶書霽安,過會兒我們便下去。”

“好。”

……

郡守府裏。

祁長晏被人吵醒。

麵無表情睜了眼,目光偏過去,全是不耐,“什麽事,說。”

許冀:“門房來報,夫人來了,現下就在門外。”

“屬下也親自去看過了,馬車邊的隨從確實都是京裏國公府的人。”

祁長晏聽完,眉心幾不可察一擰。夫人,國公府……所以是嬿央來了。

過去幾年她都不曾來過,現在倒是突然就來了。

而且他沒有收到京裏的來信說她要來……

眼睛眯了下,半晌,突然起榻,“嗯。”

許冀聽到這聲,便在門邊等著。

不一會兒,他聽到了屋裏的動靜,又一會兒,他見門被打開,主子出來了。

祁長晏向大門走去,一路上臉上都平平淡淡,走到大門處時,一眼看到門外正停著的幾大輛馬車,還有那些守在馬車邊的隨從。

的確都是國公府裏的人,有好幾個還是父親那邊的人。

眼神一眼從他們身邊掃過,接著定向最前麵的那輛馬車,這時,也剛好聽到裏麵幾聲奶聲奶氣的聲音。

“嗚嗚,阿娘——”

“嗯,怎麽了?”女人問著。

“做噩夢了。”韶書在丫鬟懷裏亂拱,不想丫鬟們抱,想嬿央抱。

“嗯,不怕,阿娘在呢。”嬿央拍拍她,輕聲安撫。

確實是她……祁長晏往前幾步,推開車廂門。

刹那,馬車裏的光線變亮,裏麵的人進入他視線中。他看到她因為光線刺眼皺了眉,不過看到是他時,那皺著的眉又鬆開了。

祁長晏抬眸,“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