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聽到這個天大的噩耗,連續五日,每天都隻睡了一兩個時辰,眼袋浮腫,眼下青黑的京兆府尹柴亮差點氣暈過去。
為了阻止鼠疫擴縮,這段時間,他們京兆府上下,五城兵馬司,還有各衙門的官員差役全都發動了起來,連轉軸,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甚至這段時間,皇上都隨時待命,宮門晚上都不曾完全落鎖,開了小門,允他們有要事可隨時進宮。
可就因為這幾人的一點私心,刻意隱瞞,將他們數萬人幾日的辛苦成功毀於了一旦。
倒在黎明之前,這如何能讓人不恨!
就連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天衡帝臉色也極為難看。
他快速下令:“柴亮,孟江,將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上下全部查一遍,但凡有徇私舞弊者,趁機敲詐者,蒙混過關,違反朝廷詔令者,即刻斬首,若家族包庇抵抗,全部處死,屍體一律焚燒。朕允爾等先斬後奏。”
柴亮孟江當即領命退下。
他們明白,皇上這是讓他們自查,將漏網之魚和收受賄賂的官員差役都清理了。
這次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紕漏,除了那兩個世家子弟貪生怕死故意隱瞞外,奉命排查的官員差存了私心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這樣的情況在排查中必然不是個例。
搜查的官員差役人微官輕,對上那些達官貴人也不占底氣,很多也怕得罪對方,對方秋後算賬,所以很多時候會順水推舟,拿了銀子了事。既不得罪人,又能得好處,說不定還能跟貴人攀上幾分交情,何樂而不為?
若平常也就罷了,水至清則無魚,不是太過分的事,柴亮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鼠疫是瘟疫,稍有不慎便會覆滅一城一地,釀成滔天大禍。
所以這種時候絕不能姑息,這些人分不清輕重,他幫他們分清。
拿了尚方寶劍的柴亮和孟江效率很快,隻用了兩個時辰便查出了有哪幾支隊伍在搜過程中徇私舞弊,並找出了那兩名世家子弟。
柴亮派人將這些官差綁到兩家門前砍了,鮮血濺得兩家門前的石獅子滿頭血,鮮血順著石獅子的頭頂往下滑,落入大張的嘴巴裏,血盆大口猩紅的雙目,端是猙獰,嚇得看門的屁滾尿流地跑進去通報。
但這還沒完,柴亮派人直接闖入府中將兩個躲藏的公子哥和其隨從都一並殺了,並派官兵將兩家方圓五裏的所有宅院都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以防鼠疫從兩家傳開蔓延至全京城。
這可嚇壞了不少大臣們。
因為這一片住了不少官員和勳貴,有通情達理的還好,下令關門,闔府上下都不許外出待鼠疫過去再說。但也有許多貪生怕死的,都想逃離這片區域,有恐嚇的,有哀求的,也有拉關係的,還有派人說情的。
但都被柴亮鐵麵無私地拒絕了。
沒被封的官員聽說了這事,有的怕這種事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還有的是有盟友、至親被封在東城那邊區域,救人心切,都不約而同地進宮跪在承乾宮的門口,參奏柴亮和孟江濫用職權,故意打擊報複政敵,往兩人頭上潑了一盆又一盆的髒水。
這其中竟還有東城、北城兩名兵馬司指揮。
這顯然不光隻是為了救人,也是一場權力鬥爭,有看兩人不順眼或覬覦兩人官職的人想借機將他們拉下馬。
唐詩聽說了瓜瓜的轉述,悄悄探頭往外瞥了一眼,好家夥,烏壓壓的一大圈,好幾十名官員勳貴跪在門口,這是想用法不責眾的辦法來逼皇帝妥協啊。
君臣之間的權力之爭也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天衡帝才登基一年多,根基還不是特別穩,如今被這些大臣勳貴逼迫,不一定能頂住壓力。
唐詩有點擔憂:【柴亮和孟江不會有事吧?】
這兩人都是辦實事,也很有能力的官員,而且他們都是奉命辦事,有什麽錯呢?要是因為這樣就死了,那真是太冤了。
瓜瓜:【不好說,晁錯有錯嗎?還不是一樣當了背鍋俠。】
政治鬥爭從來都不是以對錯論,而是以勝負論,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天衡帝顯然也明白這些人的意圖。
他怒極反笑:“廣全,傳旨下去,太常寺卿林家、安順伯常家包庇縱容族中子弟,不遵禦令,弄虛作假,欺上瞞下,抄家滅滿門,即刻執行!”
這是兩條漏網之魚的家族。
天衡帝本來還留了情麵,未曾波及其家族。
但這些人既如此不識趣,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這道聖旨一出,門口的大臣們哭得更厲害了,有幾個老臣甚至不停地磕頭,將腦門都磕青了,一副要以死明誌的模樣。
外麵哀嚎聲一片,驚得偏殿裏的幾個妃子都有些手足無措。
淑妃李昭容等都看向了安嬪,不自覺地,她們已經隱隱將安嬪當成了主心骨。
安嬪臉色煞白,被嚇得不輕。
她這才意識到皇帝震怒是多麽的可怕,輕飄飄一句話,兩個家族,幾百人說沒就沒了。
自己犯下了欺君的大罪,若有朝一日暴露,皇上絕不會輕饒了她,而且極有可能牽連到家裏人。
想到林常兩家的慘劇,她就渾身直打哆嗦,牙關打顫,萬分後悔,自己當初真是豬油蒙了心,怎會想出此等的昏招。
唐詩也被天衡帝突如其來的鐵血手腕給震驚了。
她經常在心裏狗皇帝狗皇帝地叫,對皇帝並沒有多少敬意。除了因為她靈魂來自現代,對皇權本來就沒有敬畏之心外,也是皇帝年紀不大,平日裏雖不苟言笑,可做事還算溫和,對她們這些妃嬪也不苛刻,而且對太後也有那麽點點愚孝。
在唐詩眼中,皇帝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了點權力,其他的沒甚大不了。
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何為“帝王一怒伏屍百萬”,皇帝動了怒,是要死人的,而且可能會死很多人。
她後怕地拍了拍胸口,無比慶幸:【瓜瓜,我沒得罪過皇帝吧?】
瓜瓜翻了個白眼:【你說呢?】
就宿主這副見了皇帝跟兔子見了鷹一樣,每次都躲得遠遠的,拿什麽去得罪皇帝。
唐詩安心了:【那就好。我就不明白了,這些大臣們腦子裏在想什麽,柴亮和孟江的做法雖然嚴苛了點,可亂世當用重典,這麽做也是為大家好,不然鼠疫傳開,倒黴的是所有人。他們不會以為他們身居高位,有榮華富貴護身,瘟疫就會自動繞開他們吧?】
瓜瓜:【可能活膩了吧!】
哭得最大聲的大臣們俱是一滯,但稍停片刻,又繼續哭訴起來,聲嘶力竭,還喊著什麽“皇上不要被奸人蒙蔽了”、“如此亂來,將動國之根本”、“要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以死明誌,懇請皇帝收回成命”等等。
天衡帝譏誚地勾起唇,一個小女子都知道何為深明大義,孰輕孰重,這群老東西卻為了自己的私心,跑到承乾宮門口又哭又鬧,阻撓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辦事,真是令人作嘔。
他背著手走到門口,麵無表情的看著這群大臣。
大臣們見皇帝來了,哭得更厲害了,聲音大得差點刺破人的耳膜。
唐詩皺了皺眉:【一哭二鬧三上吊,呸,還自詡高人一等的達官貴人呢,跟市井潑婦有什麽兩樣!】
說得好,李昭容詫異地瞥了一眼安嬪,沒想到這個善於偽裝的狐狸精還有這種口才,會罵就替大家多罵幾句。
天衡帝鐵青的臉也緩和了許多,原本盛怒的心情都跟著好了不少。
是啊,這些人跟市井潑婦有何區別,不,還不如。市井潑婦好歹直來直往,也算真性情,不像他們這等虛偽做作。
這些大臣很多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隻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看到皇帝就在近前,也顧不得那奇怪的聲音,連忙一個個表現起來。
洪國公倚老賣老,一副都是為國為民的樣子,哭著大喊:“皇上一向聖明,如今被奸人所蒙蔽,引起京中內亂,恐會釀成大禍,請皇上收回成命,不然老臣就一頭撞死在這柱子前!”
正在翻小冊子的唐詩被氣笑了。
【呸,說得大義凜然,還不是因為他最寶貝的大孫子昨天跟東城訪友,宿醉在了朋友家,今天出不來了。明明是私心想撈孫子,給柴亮塞錢被拒絕了,就用這種方式往人身上潑髒水。】
【還不怕死呢,這老頭府上請了七八個道士,天天打坐修煉,就是想長生。為了長生還信了有個道士的鬼話,用什麽洗腳水煉丹,越臭越好,甚至為此納了一房腳氣特別重的小妾,天天捧著小妾的臭腳睡覺,還不許小妾洗腳,他的小妾進門三年了竟沒洗過腳,他還舔……他怎麽舔得下去,腳踩老坑酸菜最適合他啊。我要吐了!】
唐詩還沒吐,旁邊好幾個老頭摳著嗓子眼,不顧皇帝在跟前,大吐特吐起來。
旁人都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就又聽唐詩說。
【哎呀,原來傻子還不止一個,信這種鬼話的老頭子還不少啊。洪國公拿這種丹藥收買了不少怕死的老頭子呢,這些人知道他們吃的都是洗腳水煉的長生丹嗎?】
【洪國公真是賺大發了,就這樣一枚長生丹千金難求,還要求著他捧著他才能買得到。是我格局小了,單單是賣丹藥,洪國公去年就賺了二十萬兩銀子,實現了好幾個小目標。哎,我怎麽就沒遇到過這種錢多又蠢的冤大頭呢?】
正在嘔吐的幾個大臣臉色煞白。
別的大臣們都明白是怎麽回事,悄悄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別沾上了腳氣啊。
想想就惡心,這些人三天兩頭吃用洗腳水煉製的丹藥,他們跟這些人一桌子吃飯,會不會筷子上也沾了不幹淨的東西啊?
好想刷牙漱口,把腸子也一塊兒搓一遍!
老底都被揭穿的洪國公羞憤交加,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唐詩萬分不解:【咦,怎麽就暈過去了,真不中用,趕緊給他再灌兩顆長生丹啊。】
跟在洪國公身邊伺候的隨從聽不到唐詩的話,不知道長生丹的配方已經被戳破了,真的從洪國公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匣子,打開從裏麵取出一顆黑漆漆帶著股臭味的藥丸往洪國公嘴裏塞了進去。
一旁不管吃沒吃過長生丹的大臣們都忍不住泛起了惡心,嘔吐聲四起。
幾個花重金長期從洪國公手裏買長生丹的大臣更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們當初到底為什麽會聽了洪國公的鬼話,深信不疑這種臭烘烘的丹藥能保他們長生啊?
同樣胡子花白老態龍鍾的撫寧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撲到了洪國公身上:“洪老頭,你別裝暈了,你老實說,賣給我們的這種丹藥是什麽煉的?你要再裝死,老子撓花你這張老皮。”
唐詩吃驚地看著這出變故:【哇,是裝暈啊,果然最了解你的還是自己人。我看看,撫寧伯原來是最大的冤種啊,在洪國公那足足消費了三十二萬兩,他家裏幾乎所有的現銀都折在了洪國公手裏,還把祖上的鋪子和地賣了好幾塊,撫寧伯府如今就隻剩個空架子了,真是個敗家子。】
這下大家看撫寧伯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個智障。這又破又臭的藥丸怎麽會有人花三十萬去買?
撫寧伯眼看眾人都知道了他幹的蠢事,索性也不裝了,一把掐住了洪國公的脖子,扯著他的頭發:“你還老子的銀子,還來……”
唐詩一點都不同情撫寧伯:【要不回來了,洪國公的寶貝大孫子是個大賭鬼,三天兩頭去賭坊,一年要輸好幾十萬兩銀子。】
【誰家賭坊這麽黑,能給洪國公的寶貝大孫子使老千還能全身而退,我看看,這肯定不是普通商戶。】
唐詩這話剛一落就聽旁邊的懷遠侯連忙道:“皇上英明,是微臣等糊塗今日來承乾宮胡鬧,請皇上責罰。”
咦,懷遠侯剛才可是哭喊得最起勁兒的,怎麽突然就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