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怎麽了,不行嗎?”看出陸言珄的異樣,郗檸心裏也跟著一緊。

他垂下眼,慢吞吞擦幹淨了手,轉身看她,說的第一句卻是——

“抱歉。”

那雙眼睛裏浮起一層歉意,他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繼續說:“那時爸爸情況不太好,為了讓他放心,所以我們很早就結了婚。剛結婚的那段時間我們都在醫院,顧不上這些事,之後爸爸離開,公司也忙了起來,婚紗照和蜜月的事就一直拖了下去。”

“所以我們沒有婚紗照和蜜月照,是嗎?”郗檸愣了愣。

“抱歉。”男人喉結滾動了一下,語氣微澀,“如果你願意,我會盡快抽出時間,把這些都補給你。”

郗檸靜靜看著他,抿緊了唇。

其實他說得合情合理,爸爸住院,她自然不可能去關心婚紗照那些事,隻能簡單與他領證走個流程。之後日子平淡下來,他又被公司事務纏身,所以拖了一陣子……

她其實都能理解。

這些事僅由他口述,個中細節並不詳細,她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聽下來,其實也生不出特別失望和委屈的情緒。

隻是覺得有點遺憾。

結婚三年連婚紗照都沒有,真遺憾。

她久久沒有說話,男人眸光黯了黯,還想繼續說些什麽,被她輕輕打斷:“陸言珄,爸爸是什麽時候走的?”

他微怔:“我們結婚那年的冬天。”

那就是婚後半年。

郗檸想了想又問:“你平時工作很忙嗎?是不是照顧爸爸那段時間,耽誤了你的工作,所以之後才要補回來?就是兩年多的時間……好像有點久。”

“抱歉,那時公司在忙一個項目,我……”他微微一頓,“是我的錯,你想要我做什麽,懲罰或是補償,都隨你開心。”

“要是我最近就想拍婚紗照和度蜜月呢?”

“好。”這一句他接得很快,跟著又補充,“明天我就去安排。”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些落在他眼裏的細碎燈光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一瞬間漂亮得有些炫目。

“好啦。”

郗檸驀地笑開:“剛才我隨便說的,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相信你是真的工作太忙了,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至於照片的事……還是先不著急了吧,我的傷還沒好,拍照不好看,玩也玩不好,過段時間再商量吧。”

“……”

男人眸光滯了滯,眼底好像閃過一絲期待的落空,快到她還沒有看清究竟,他就已微微笑起來,換成溫柔神色道:“也好,那等你想去的時候我再安排。”

結束了婚紗照和蜜月照的話題,陸言珄牽著她的手,帶她上樓回了臥室。

他扶著她在**坐下,隨即轉身,不知從哪裏抱來一個箱子。

箱子放在床邊的地上,郗檸低頭,一整箱的黑膠唱片映入眼簾。

黑膠多是上世紀一些搖滾樂隊的專輯,除了披頭士,還有齊柏林飛艇、U2、涅槃等等。

“這是……”

郗檸立刻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我在英國陸陸續續買的,樓下的收納間裏有黑膠唱機,你可以挑喜歡的以後慢慢聽。還有你的貝斯,我忘了告訴你,也在收納間裏。”

這些黑膠於她而言幾乎是無法拒絕的東西。

太正中其懷了。

郗檸忍不住上前翻看起那些黑膠,那些著名專輯幾乎都在,地下絲絨的大香蕉,平克的月暗和迷牆,Queen的歌劇院之夜,一張張……

陸言珄的聲音在耳邊繼續。

“我還有事情沒忙完,不能一直陪你,你可以自己聽黑膠或者彈貝斯。”

“藥放在床頭櫃上,醫生說傷口不能太快見水,你想洗澡的話等明天早上比較好。”

“還有……明天我帶你去見爸爸。”

聽到“爸爸”,郗檸忽然頓住,抬起頭看向陸言珄,愣了愣道:“好。”

他淺淺彎唇:“早點休息。”

看著他走到臥室門口就要離開,郗檸忽然有些衝動地開口:“陸言珄。”

“怎麽了?”男人回頭。

“你也是,早點休息。”

那道身影在門口微微一頓,他笑了笑:“好。”

或許是身上有傷容易疲憊,又或許是家裏環境比醫院溫暖,郗檸沒翻多久黑膠就洗漱上了床。

隻是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半夜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醒了過來。

夢裏光怪陸離,睜開眼後盯了半晌天花板才緩過來。

窗外月色如霜,郗檸動了動手,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按亮屏幕。

上麵顯示一點四十七。

離天亮還早。

她抿了抿唇,覺得口幹,於是掀開被子,打算下床倒杯水喝。

拉開房間門,漆黑的過道中,隻有一個房間的門縫裏透出了一點微弱的光源。

那個房間她白天並沒有去過,應該是陸言珄的書房。

這麽晚了,他還沒有睡嗎?

郗檸愣了愣,向書房走去。

書房門沒鎖,很輕易就被推開。

開門的動靜也讓書桌後的那個男人抬起了頭。

不同於白日,此刻的他鼻梁上多出了一副眼鏡。

鏡片修飾了他冷厲的臉部弧線,添了幾分斯文柔和的氣質。

戴眼鏡的陸言珄……也挺好看的。

“檸檸?”男人微微意外,“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疼睡不著?還是哪裏不舒服?”

他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向她走來。

“我……我看到這裏燈還亮著,在想你是不是還沒睡,所以進來看一眼。”視線掃過桌麵,注意到一杯喝了大半的黑咖啡,於是她問,“這麽晚了你還在工作嗎?”

陸言珄微微蹙眉,像是才反應過來,抬手看了一眼手腕:“沒看表,忙起來就忘了時間。”說完又問,“怎麽半夜醒了?”

“有點渴,想倒杯水喝。”

他依言轉身從飲水機下取出一個杯子,接好溫水後遞向了她:“還有別的事嗎?”

郗檸捧著杯子喝了半杯水,聞言點頭:“工作很要緊嗎,可不可以明天再做?你不是跟我說好了早點休息嗎?”

男人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眼睛裏漾出笑意,答應道:“好,明天再做。”

回到臥室,陸言珄扶她上床躺下,為她蓋好了被子。

做完這一切,他卻沒有起身的意思,視線落在枕邊,目光淡淡,好似在出神。

“陸言珄?”郗檸看著床邊的人輕聲道。

他眼睫顫了顫,回過神來,輕輕“嗯”了一聲:“我等你睡著再走。”

“哦……”躺回到**,困意又漸漸湧上來,郗檸應了一聲,低低說道,“我現在就睡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晚安。”

她閉上眼睛,呼吸很快變得平緩,沒有看到男人坐在床邊靜默了許久。

陸言珄想起高一那一年。

元旦晚會後,因為那場表演,薛漾與郗檸的話題漸漸多了起來,搖滾、吉他、貝斯、和弦,無一例外都是他聽不懂的內容。

他們關係越來越近,直到薛漾看她的目光徹底變了味道。

郗檸看不出來,可身為同性,他幾乎是一眼就看破薛漾的心思。

直到後來某一日,薛漾來等她放學一起排練,狀似無意地提起——你相信soulmate嗎?

那時的他還在座位上收拾書包,聞言不動聲色地放慢了手上的動作,然後一字不落地將郗檸的回答聽進耳中。

少女回答:“你聽說過《HIMYM》的橄欖理論嗎?馬修討厭橄欖,莉莉喜歡橄欖,但在某種程度上,這讓他們成為了天造地設的一對。”

……

思緒飄回,陸言珄緩緩將視線移回到郗檸臉上。

那雙眼睛裏不再是她熟悉的溫柔,深處的渴望克製不住地浮現出幾分。如同藏於黑暗中的陰暗生物,在覬覦著不屬於他的美好。

重來一次,是嗎。

既然上天又將你帶回來,那我們就抵死糾纏下去好了。

陸言珄微微俯身,低下頭,似要做出一個親吻的動作,可最後,他隻是伸手撥開了她的碎發,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後:“晚安。”

聲音很輕,散在空氣裏。

開關一聲輕響,房間暗下來,男人站在臥室外,輕輕關上了門。

早起看到廚房裏忙碌的那個身影,郗檸短暫地一懵,一時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睡覺。

她醒得很早,摸出手機看到六點出頭就沒有再睡,簡單洗漱後下了樓,想禮尚往來地為陸言珄準備早餐,卻不料他醒得更早。

郗檸愣了愣,在男人身後開口:“你……起這麽早啊。”

陸言珄正好端起碗,點頭輕笑:“嗯,聽到衛生間的水聲,所以先下來給你準備早餐。”

她不禁愧疚:“是我吵醒你了吧。”

“沒有,隻是經過走廊時正好聽到了一點水聲。”他在餐桌上放下碗碟,“檸檸,來吃飯吧。”

早餐是陸言珄做的三明治和燕麥粥。

他慣例在她吃了幾口後遞來了溫水和藥,如昨晚一般看著她吃完才拿起自己的勺子。

吃完早飯,陸言珄拿來一套新的衣服:“今天穿這套吧,換好後我就帶你去見爸爸。”

提到爸爸,郗檸麵色沉重幾分,點點頭,沉默著接過衣服。

大約是考慮到春寒,這一次陸言珄沒有再拿裙子,換成了簡單的風衣長褲和薄毛衣。

她回到房間換完衣服,又仔細在傷口處塗了一遍藥。

打開門時,陸言珄正等在門外。

聽到聲音,他轉過頭來,眼神裏毫無不耐,隻有淡淡的笑意:“走吧。”

來到玄關,陸言珄扶著她坐下,而後單膝蹲下,低頭開始為她穿鞋。

男人的動作太過自然,自然到她反應過來時,鞋子已經穿了一半。

於是郗檸抿了下唇,沒有多說,安安靜靜看著陸言珄為她穿鞋。

他低著頭,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其實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看到他睫毛微垂,在臉上落下一層淺淺的陰影,但郗檸卻無端生出一種他很溫柔的感覺。

她盯著他出神,沒注意到鞋子已經穿好,猝不及防間陸言珄已抬起頭,與她的目光撞個正著。

“第三次了,檸檸。”男人語氣好似含著一點笑,“為什麽總這樣盯著我看?”

郗檸頓時一羞,下意識移開目光:“我在想事情。”

“什麽事情?”

是……是……

她編不出來。

她看向已經穿好的鞋子,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會有很多人喜歡你嗎?”

盡管因為失憶忘了和他有關的一切,可這短暫的相處下來,她處處都能感覺到他的包容與耐心。

潛意識裏開始信任他,膽子大了不少,連問題也直白了許多。

男人失笑,扶著她直視他的眼睛:“你怎麽了?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郗檸緩緩眨了下眼睛:“就是突然好奇,你為什麽會選擇我。”

陸言珄定定看了她幾秒,給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因為你數學比我好。”

“……”

郗檸愣住:“你說什麽?”

她是有印象自己在高中時次次拿數學第一,可陸言珄選擇她的理由是因為這個?

隻是因為這個?

“開玩笑的。”

“……”

“你……”郗檸又氣又想笑,“我在認真問你,你怎麽跟我開玩笑?”

“你不是笑了嗎?醫生告訴我,保持好心情有助於恢複,況且高中三年,我的確沒有一次考過你。”

郗檸說不過他,但心裏那股沉重壓抑的情緒的確淡了一些,隻好搖頭笑歎了口氣:“那玩笑開完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嗎?為什麽會選擇我?”

“以後吧。”他淡淡而笑,隻是笑意仿佛隔了層什麽,並未到底眼底,“等你願意接受我,或是對我也……”

最後幾個字他沒說出來,頓了頓道:“那時我再告訴你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