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郗檸迷迷糊糊醒來時,車子早已停下,前排的高遠和司機不見蹤影,隻有暖風依然開著。

車窗外微暗,分不清時間,似乎正處於一個地下停車場。

“到了嗎?”她愣了愣,坐起來看向身旁的男人,“怎麽不叫我?”

陸言珄垂眼看她:“想讓你多休息會兒。”

明明在醫院時都要忙工作,這會兒卻……

郗檸心中微微一動:“你可以直接叫我啊,我又沒有起床氣,回家再睡不是一樣的嗎?”

他沒有反駁,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幾句話下來男人一直沒有動,也沒有變過姿勢,她茫然眨了下眼睛,提醒道:“那我們回家?”

他的眼神因為“回家”二字變得柔軟,眸光微動,漾出淺淺笑意:“好,等我一分鍾。”

“怎麽了,你還有事嗎?”郗檸奇怪。

“肩膀麻了。”

“……”

她頓覺愧疚,看向他的肩膀:“抱歉,我……”

“不要抱歉。”他打斷,說出口的話像一聲歎息,“檸檸,你能不能試著不要對我這麽見外?不要抱歉,不要道謝,讓我照顧你。”

歉意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郗檸默默咽回去,卻又不知怎麽回答他,於是不自然地轉移話題:“你從前對我都是這麽好嗎?”

她耳根微微發燙:“如果你一直是這樣,那我就能理解四年異國戀了。”

結婚三年還是如此溫柔有耐心,沒有半點感情變淡的跡象,誰都會舍不得分手吧?

陸言珄似是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怔然了一瞬,哀傷又溫柔地笑了:“那我以後也對你這麽好,好不好?”

他眸色漆黑,看她的目光專注而認真,隱約有很深刻的感情一閃而逝。

狹小的空間內,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郗檸微微愣住,一時忘了說話。

似是過了一瞬,又似是過了很久,她慌張移開視線,不自然道:“我們回家吧。”

身側安靜幾秒,響起一聲很輕的笑:“好。”

接著是一道開車門聲響,陸言珄下了車,繞過後方來到她這一側,打開車門,彎下腰:“我抱你回去。”

“謝……”她下意識道謝,想起他歎息般的“不要和他見外”,又抿了抿唇,改口道:“好。”

電梯停在了十五層。

這棟樓都是複式房型,兩層一戶,換言之,十五十六兩層都是她和陸言珄的家。

走出電梯,高遠已在樓道間等著,他主動打開門,微微點頭:“陸總,郗檸小姐的東西已經放好了,公司文件也放在您的書房了。”

“嗯。”陸言珄神色淡淡,“你在外麵等我,等下我有事要說。”

“好的。”

穿過玄關,陸言珄抱著她來到衣帽間,將她放在中間的小沙發上,而後蹲下身,看著她道:“我現在去把在英國寫的那些明信片拿來給你,你在這裏換衣服看明信片等我好不好?”

知道他和高遠還有事要說,郗檸點點頭,問:“那我穿哪件衣服?”

換衣間裏幾排櫃子都櫃門緊閉,看不出哪些放了他的衣服,哪些又放了她的。

陸言珄笑了:“我和明信片一起拿給你。”

他站起身出了衣帽間,再回來時,手上已多出一疊明信片和一條米色的毛衣裙。

“這是我在臥室拿的,先穿這件吧。還有這些明信片,都是我出國那幾年寫的,你可以慢慢看。”

郗檸繼續點頭:“好。”

陸言珄淺淺彎唇:“嗯,我很快回來。”

聽到關門聲,高遠聞聲望過去。

陸言珄反手關上門,靠在門上閉了閉眼才向他走來。

高遠立刻站直身體,主動道:“陸總,離婚文件我放在您的書房了,在左手邊第二排第二個文件夾裏。張阿姨走之前也按照您的交代,把郗檸小姐的行李都放回原位了。還有……這是按您所說,在郗檸小姐臥室裏找到的戒指。”

他說著遞上一個戒指盒。

男人接過盒子打開,露出了裏麵的女式婚戒。

銀色典雅,設計低調。

赫然與他手上那隻婚戒是同一個係列。

陸言珄看著戒指沉默,片刻後才蓋上戒指盒,抬眼看他:“最近我會在家照顧她一段時間,不想被打擾,你告訴張阿姨,暫時不必過來打掃做飯了。”

“好的。”

“公司那邊,這段時間我都會線下辦公,視頻會議和每天的文件你記得安排好。有什麽重要的事,你再另行通知我。”

“陸總放心。”

見陸言珄沒有再說話的意思,高遠忍不住小心翼翼問道:“那郗檸小姐她……”

又是一陣沉默。

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不該問的,高遠慌張準備道歉,陸言珄淡淡開口道:“既然她忘了,以後就不必再提離婚的事了。就當做不知道,什麽話都不要在她麵前多說。”

高遠瞬間明白過來。

郗檸小姐受傷失憶,忘了陸總,自然也就忘了離婚的事情。

忘了離婚的事,自然就會以為他們是真的夫妻。

難怪郗檸小姐對陸總的態度判若兩人。

“這個,你放回我的辦公室鎖起來吧。”陸言珄將戒指盒遞還給他。

“好的,我這就回公司一趟。”

電梯一路下行,高遠站在電梯裏,望著紅色的數字,還在想剛才和陸言珄說的最後幾句話。

郗檸小姐是失憶了,可也不是沒有恢複的可能。陸總這樣騙她,萬一以後她想起來了怎麽辦,再提出離婚怎麽辦?

……

高遠想了半天,忽然失笑。

他怎麽傻了。

他們本就已經走到離婚這一步,不會有比這更壞的結果了。

陸言珄輕聲走到衣帽間門口時,郗檸已經換好了裙子。

藍白病號服和他的那件黑色風衣被整整齊齊疊起,放在了一邊。

她正坐在沙發上,低頭一張張翻看著那些明信片,看得太過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他已經回來了。

長發披垂在身側,側臉溫柔,美好得像一個夢。

陸言珄忽然就停在了門口,沒有再走近,靜靜地看著郗檸。

那條米色的毛衣裙其實是她看中了很久的一條裙子,她看了無數次,始終沒舍得買。於是他悄悄買下,作為生日禮物想送給她。

他以為她會開心。

可是她看著毛衣裙,眼裏閃過一絲意外,隨後禮貌地對他笑了笑:“謝謝你的禮物,可是這條裙子太貴重了,我把錢還給你吧。”

其實又何止那一次,這三年的婚姻裏,她都是如此,客氣又見外。

她收下了裙子,卻一次也沒有穿過,甚至連吊牌都沒有剪,隻是日複一日地放在櫃子裏吃灰。

偶爾他會想,為什麽之前很喜歡的裙子,經由他的手送出後,她就不喜歡了?

是因為不喜歡他,所以連那條裙子也一並不喜歡了?

再後來,他以為離婚就是他們的結局,可上天似乎是眷顧他的,竟然給了他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就如此刻,十分鍾前剪去吊牌的毛衣裙已經被她穿在身上。

他從十五歲起就夢想的生活,也已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明信片不少,約有二十多張,每一張都嶄新如初,被保存得很好。

郗檸一張張翻過去,看到了他提到過的那些地標與物標。

有披頭士拍過封麵專輯背景的艾比路,有為了紀念約翰列儂而改名的利物浦機場,有他們曾演出過的洞穴酒吧,還有紐約那一小塊紀念約翰列儂的“草莓地”。

除了這些,還有一些其他風景照。

英國的海德公園,法國的巴黎鐵塔,北歐的極光,澳洲的袋鼠……

好似他以另一種方式帶她參與了那四年一樣。

翻到明信片的背麵,是他幹淨簡潔的字跡,寫的不多,每張隻有一句而已。

“紐約中央公園草莓地,2017.12.08、YS”

“利物浦便士街,2018.06.18、YS”

“巴黎鐵塔,2018.10.09、YS”

“倫敦海德公園,2019.03.12、YS”

“……”

郗檸輕輕撫過那兩個字母, YS,言珄。

她曾經想去披頭士的故鄉,想去世界各處,原來他都已經幫她看過了。

她忽然驚醒一般地抬頭,想看看陸言珄有沒有回來,卻發現門邊立著的那道人影已不知靜靜看了她多久。

男人的襯衫扣子不知何時解開了一顆,袖口也微微挽起一些,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愣了愣才開口道:“你怎麽一直站在那兒,不過來嗎?”

那點微妙的情緒瞬間化為烏有,陸言珄笑了笑走向她:“沒什麽。明信片看完了嗎,喜歡嗎?”

郗檸點頭,又將明信片翻回正麵,感慨道:“原來你去過那麽多地方,我好像連國都沒有出過。”

“你想去嗎,我可以帶你再去一次。”

男人說著在她身邊坐下,分明是極有分寸的距離,卻無端令她想起那縷冷霧香。

很淡,很冷,也很好聞。

她呆了一瞬,很快回神,笑了笑:“還是先等我養好傷吧。”

她重新挑出披頭士的明信片,偏頭看著他問:“這麽多披頭士相關,你也很喜歡他們?你喜歡他們哪首歌?”

陸言珄低眸,視線落在那疊明信片上,靜了靜:“沒有,我是因為你才做這些的。”

因為她?

男人繼續說:“我不太懂搖滾,但我記得你說過,披頭士是你最喜歡的樂隊。”

郗檸怔怔看著他。

所以,他聽披頭士的歌,了解相關故事,一處一處走過相關物標,都是因為她?

“至於喜歡的歌。”

陸言珄一頓,看向她的眼睛:“《All My Lov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