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微涼的酸奶盒被男生攥在手裏有一會兒了,已經沾上了他的體溫。

岑遙看著白色紙盒上半個椰子的圖案怔了怔,仰著臉,對上了謝奕修的眼睛,輕聲說:“你還記得。”

還記得她上周要給他酸奶的時候,說喜歡椰子味的事情。

謝奕修“嗯”一聲,擰開礦泉水的瓶蓋喝了口,岑遙看著他吞咽時微微滾動的喉結,不自覺有些臉紅。

“謝謝你。”她說。

謝奕修放下水瓶,說順便買的,之後繞過車頭去開門。

岑遙捧著酸奶坐上副駕駛時,大衣的衣角不小心被夾在了車門縫隙裏,她小小地“啊”了聲,伸出手去扯。

謝奕修也看到了,見岑遙半天扯不出來,他便探身過去,把車門打開了一道縫隙。

察覺到他的靠近,岑遙抬起了頭。

一刹那間,極其靠近的距離。

她的臉上身上,還帶著室外的秋涼,而他卻散發著年輕男生特有的熱意,隔著衣服,也好像能浸染到她的每一個毛孔。

他開門的胳膊很有力,衝鋒衣的領子上方,是鋒利清晰的下頜線。

岑遙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停下了。

這個瞬間怎麽會如此漫長,可以讓她的心髒跳這麽多下。

謝奕修低沉的聲音被送到她耳邊:“怎麽不弄了。”

岑遙驚醒一般,目光觸電般移開,不自然地別過臉,把衣擺拎起來關上了門。

謝奕修坐回去的時候忽然問:“為什麽穿這麽少。”

剛才幫岑遙開門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她敞懷穿的大衣裏麵是一條西裝裙。

原本應該是到小腿上方的長度,但她坐下之後裙擺就落在了膝蓋上麵,裏麵的絲襪有些透,能看出她白皙的皮膚已經凍得稍稍發紅。

岑遙頓了頓:“今天有年級主任來聽課,想穿正式一點。”

其實不僅僅是這樣。

裙子是周六下午她陪媽媽逛街的時候碰到的,原本沒打算買,試了一下卻非常襯她,丁月便直接結了賬。

有新衣服,岑遙想穿給桑默看,又不想顯得刻意,正好知道今天有人來聽課,她也就順理成章地有了借口。

說完之後,岑遙鼓起勇氣,問他:“好看嗎。”

與此同時,心裏升騰起了絲絲縷縷的期待。

想要他誇自己。

然而——

男生的視線掠過她被絲襪裹著的纖細小腿,下一秒,她聽到他避開了這個問題,問她:“不冷麽。”

十一月底,滬市的氣溫已經降至個位數,要說完全不冷顯然是謊話,但是……

她穿裙子不是為了聽他問冷不冷的!

岑遙鼓了鼓臉頰,不太情願地說:“……可能有一點。”

他看她一眼,脫下身上的黑色衝鋒衣。

接著,那件衣服就蓋上了她的膝頭。

外套上傳來溫熱好聞的氣息,岑遙原本的不情願輕易地消散,她悄悄地,把手伸進了衝鋒衣的袖口。

是暖的。

好像跟他間接牽手。

她的眼角很輕地彎了下。

謝奕修發動車子,順手開了暖風。

他不知怎麽有些走神,想到給岑遙蓋衣服的時候,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腿,其實沒有什麽,隻是蜻蜓點水一樣的接觸,轉瞬即逝,岑遙或許都沒感覺到。

但他的指腹卻仿佛還殘留著些許柔軟的觸感,一雙手明明握慣了各種各樣的方向盤,此刻卻莫名其妙有幾分不自在。

一路上蓋著桑默的外套,快要到家的時候,岑遙都不想還給他了。

也不想下車,舍不得這種被他關心的感覺。

但車停到樓下,她還是把外套留在座位上,按捺住暗流湧動的心意,裝作不太留戀地告別,說那我們明天見。

回家的時候就想,明天可不可以快點來。

又在思考,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願意同她分享他的心事。

他到底在為什麽而煩惱,能不能告訴她呢。

晚上岑遙喝掉桑默給她的酸奶之前,先拍了張照。

她把照片發給祝向怡,向對方炫耀:“小哥哥記得我喜歡喝的酸奶,還借外套給我蓋了。”

祝向怡大概在忙,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岑遙便又打開了謝奕修的私信。

山今遙:“今天收到了喜歡的酸奶,是桑默送的!”

山今遙:“……不過他有點直男,我穿新裙子其實是想給他看的,結果他不僅不誇我,還問我冷不冷[哭哭]。”

山今遙:“怪不得他沒女朋友。”

謝奕修晚上洗了澡出來,用毛巾擦著頭發,拿起手機,習慣性地點進了微博後台的消息頁麵,去找岑遙的私信。

看到她說的話之後,他怔了一下。

臉上隨即浮現出微妙的神色。

小姑娘說他怪不得沒女朋友。

謝奕修繃了繃唇:“……”

沒想過自己也會有被她嫌棄的一天。

又想起她的裙子,和裙擺下麵,白皙微紅的膝蓋。

謝奕修的眸色閃爍了一下,他伸手扯了扯T恤的領子。

從小到大因為訓練的關係,他就沒怎麽跟年紀相仿的異性接觸過,不知道怎麽給女孩子講好聽話,不會猜女孩子心思,從岑遙之前發給他的私信來看,她前男友會的那些追人方式,他也都不懂。

岑遙漂亮,穿什麽都不會難看,今天的裙子當然也很適合她,隻是她問他好不好看的時候,他短暫地分了心,腦子裏產生了奇怪而不合時宜的念頭。

她穿這個,是不是也被她提過的那個男同事看到了。

但岑遙現在說,是穿給他看的。

手機上忽然進來電話,打斷了謝奕修的思緒。

他回過神,把毛巾放到一邊,滑動了接聽鍵:“媽。”

電話那端的顏筠似乎拿不定主意怎麽開口,過了會兒,才問:“奕修,你最近怎麽樣。”

“還好。”謝奕修說。

顏筠斟酌著進入正題:“我聽你爸爸講,你跟車隊說想退役?”

不知是誰向父親謝錚傳了話,謝奕修沒有否認:“嗯,跟工程師要了些資料看。”

“我跟你爸爸的意思是,你還不急著下決定,”顏筠放輕了聲音,“你爸爸不太高興,專門把你們車隊的經理叫過去了,說不許同意你去做工程師。”

謝奕修沒說話,印象中父親謝錚永遠是這樣的強硬作風。

他的F1生涯從父親投資上百億給他買車隊開始,剛進入車隊時,他被質疑是付費車手,外界不看好,原本的成員也對他暗中排擠,父親得知後卻直接追加了投資,還親自去見了車隊經理,那之後沒人敢對他的意見發出異議,但還是會時不時輕飄飄地議論一句,太子爺家裏有錢就是好。

他咬著牙加訓,偶爾回一次家,問父親能不能不要用錢壓人,謝錚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世界上任何事都跟F1是一樣的,隻要能抵達目的地,手段不重要,贏才是真理。

後來他確實憑借實力讓那些人閉嘴了,也讓整個車隊換了血,簽下了他覺得更加合適的人選,拿到了非常出色的成績,隻是回望自己晦暗的少年時期,他還是會覺得,父親不懂他。

那時候不懂,到現在,也還是不懂。

沒得到兒子的回應,顏筠又輕聲細語地勸道:“奕修,你覺不覺得,你要是放棄就太可惜了?你還記得你第一年參賽差點死在賽場上,我都不想讓你繼續了,但你麵對記者的時候說的是什麽嗎。”

謝奕修記得,當然記得,岑遙不久前才對他重複過。

那一席話讓所有人印象深刻,他卻要食言。

顏筠沒有逼迫謝奕修現在就給她能不能不退役的確切答案,而是轉開話題問:“最近都不做噩夢了吧,不會夢見……夢見那一年了是不是。”

謝奕修知道她避開的是默斯曼的名字。

“不做了。”他說。

顏筠便道:“那就好,那串珠子你先別摘,再戴一段時間,等我去廟裏還願再說。”

謝奕修說行,掛斷電話之後,他無情無緒地站了一會兒,擦幹頭發,坐到了沙發上。

手機震了震,是車隊經理給他發微信,問他有沒有空聊一聊。

謝奕修回了,說的是“過幾天再說”。

他能想象到對方要跟他聊什麽,從他告別賽場之後,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向他重複同樣的話,說可惜,說遺憾,說不值得。

他當然明白,隻是世界上可惜的事情那麽多,遺憾那麽多,憑什麽他的這一件,就格外不值得。

謝奕修不願意再去想這些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問題,他從微信的消息列表裏找到跟岑遙的聊天頁麵,點了進去。

岑遙正捧著手機看一期滬市的美食探店視頻,剛播到博主拿起一個閃電泡芙往嘴裏送的時候,屏幕上方就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桑默:“好看。”

岑遙的呼吸頓時亂了一拍。

泡芙的口味如何突然變得不重要起來。

她按下暫停點開消息框,桑默發來的那兩個字待在屏幕上,她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於是岑遙追問了一句:“什麽?”

他此刻應當就在手機旁邊,消息回得很快——

“不是問我裙子好不好看麽,當時忘記跟你說了。”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