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敬歲月

留院觀察一個周, 陸長鶴工作照樣不誤,在病**視頻會議,電話交接, 推遲了一些項目合作的麵談。

還有飯店那件事,陸長鶴聯係了律師,過來談了兩次,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了,犯案者的精神病狀屬於間歇性, 目前的切入點就是把他釘死在打人時非發病狀態, 故意傷害的罪名上, 拿不到諒解書, 別說各項賠款, 牢底也必吃。

“我看過了飯館的監控,也見了另外一位當事人,聽她做筆錄時將犯案者的行為表現串聯了一定的邏輯性,可以作為推斷他主觀意識正常的線索。”

陸長鶴站在窗前聽律師電話,這個案子並不複雜,加之證據鏈充足,要定對方的罪不是什麽難事, “辛苦, 你繼續盯著這個案子,有什麽進展或者需要我這邊當事人配合, 隨時聯係。”

“好的陸先生。”

護工進來拿走過他換下的病服,剛好跟護士一前一後進出,準備幫他換藥瓶時他還在打電話。

目前觀察狀態是穩定得差不多了, 基本上沒什麽大問題,醫生也來叮囑過幾次。

等他打完電話回到床邊才給他吊上藥瓶, 護士觀察了一下滴液情況,確認無誤,“先生,藥瓶吊到下午,沒問題的話,大概明天就能辦理出院手續了。”

陸長鶴禮貌回應句:“好,謝謝。”

“你家裏人都很忙嗎?這幾天沒見有人來看過你啊。”平常沒什麽人跟陸長鶴有交流,偶爾過來的時候,護士都會跟他說上幾句話。

陸長鶴聊天比較隨性,接話也幽默,“是吧,孤寡老人。”

“你真會開玩笑。”護士小姐姐被他逗笑,隨話問,“明天出院家人來接嗎?”

“來。”陸長鶴目光放長,斜眼望向窗外出神,想什麽過深的事情,細細品味護士的話,補充說,“是家人。”

少有清閑的時候,沈離上超市買了些東西充實過冰箱,雖然自己在廚藝方麵略微遜色,但她非常感興趣,即使看著教程做,那個味道也差點意思,勉強能吃。

經常打開陽台的窗子透風,那隻小狸貓也總會趁機跑進來,沈離慣性會給它喂食。

目前事實上,這貓就是隔壁那人養的,但那人進醫院了,這貓也無人看管,常常在沈離家陽台縮個角落就當窩過夜了。

“為什麽他會養你呢?”沈離蹲著身在喂它火腿腸,上超市想起它才順便買的,這些天也總在想,她跟陸長鶴之間,是不是有些太不明不白了點。

“難不成他也想梨子?才養隻差不多的?”沈離很快就推翻了這個想法,“也不是,梨子走的時候,他沒有多難過啊。”

沈離總覺得自己活在雲霧裏,看不清事,也摸不著頭腦。

喂完一根腸,小貓還蹭著她的褲腳還想要似的。

沈離故作很凶的樣子瞪它:“你已經吃過飯了,這是飯後小零食,不可以多吃。”

它就跟它主人一樣賴皮,黏黏糊糊地繼續蹭她。

費東給她發過信息,說聚會在晚上,連著地址也發了過來,特意告知他還有些事,或許沒法過來接她一起去,讓她自己先過去。

時間不早不晚,沈離幹脆打算洗完澡再去,換了套看上去幹淨清爽的衣服。

手機放在客廳沙發,亮著屏的電話響過兩次。

沈離吹完頭出來,才聽見手機鈴聲在響,那隻狸貓好死不死就在手機旁邊舔咬。

“哎!你這隻貓!”沈離叫著想嚇跑它,跑過去。

它被驚到,自己跑就算了還想叼著手機跑,一下沒叼起來——

哢吱一聲。

屏幕咬碎一處。

“……”沈離走過去搶過手機,檢查一下被咬破的地方,像被釘子釘入過似的,還有渣滓玻璃碎出,開機鍵也按不動,一股無名怒火騰升而起無處發泄,“你怎麽跟你主人一樣壞?”

也不知道剛剛打電話的是誰,不過也可能是費東來問她去沒去。

好在有些現金在身上,她隻能先打車送去手機店維修,另一邊約好的聚會總不能放了鴿子。

所幸她記得發來的酒樓位置,順道打車過去,憑著記憶跟前台詢問了廳號。

因為人數在十幾到二十左右,訂的是酒樓較大的悅宴廳,位處頂樓。

前台指了個路,到了頂樓沿途的宴廳都有牌標,沈離看著一路找過去,找到牌標悅宴廳的雙開門口。

心底還是有些緊張。

沈離站立了一會兒,放緩心態,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廳門。

晚八點一十四分。

特需單人病房,回**著反複幾次的機械女音。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英文覆上中文,冰冷的聲音響過,坐在床頭撥打電話的男人無瑕計數,固執地一次接一次打過去。

手機電量不足的響動跳出來,他終於放棄甩在一邊,神色蒙上陰霾。

“嘖……”

說好不騙他。

生怕出院當天打給她會有什麽意外,怕她臨時接不到電話,特意前一晚準備提前告知。

所以……其實連電話都不打算接了?

他說過他真的會相信。

所以她失言,他會瘋。

接上一些電,他又翻出那日飯館的錄像逐幀觀看,畫麵裏跟沈離湊在一起的另外兩個人,一個是眼熟的劉茵茵,另一個……

“這起案件的陳述人,有叫費東的嗎?”電話打到律師那邊。

作為了解整起案件原委的負責人,主要涉及案件的人員當然知道,律師沒懂他真實用意,嗯了一聲,“是一名男性,因為在事件中起頭製服了犯案者,所以也在參與調查的人員之一,但我還沒向他了解陳述詳情。”

“能聯係到他嗎?”

律師斟酌說:“能是能……但是案件進展到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有必要啊。”陸長鶴臉上雲淡風輕,涼薄都聲音泛濫著森森寒意,“很大的必要。”

舊友會統共來了十幾人,間隔這麽多年,沈離看著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麵孔,叫得上名字的都少。

菜上了一半,大家還在侃侃交談近年發展,大多事業有成,或者還在鑽研學路。

沈離一直不主動說話似乎更尷尬,看看周圍,唯一相識較好的費東還沒來。

“沒想到舊友會還能湊齊那麽多人,還有幾個沒到的吧?”

“還有費東啊,當年半路保送跑掉的就他應了舊友會的場。”

更尬的是有人還對她印象深刻,談到現今的話題就叫了她,“那是沈離吧?咱班後來入班的大美女?怎麽光坐著不說話啊?”

“上學的時候好像也不愛說話?”

“人家一直都安安靜靜當美女學霸呢,現在呢?在幹什麽啊?”

一聲接連一聲問到臉上來,沈離隻能迎難而上,“剛從國外回來不久,目前還在申博。”

問話的略略驚訝,不過一想理所當然,“準備申博了啊,那挺好的,哪個學校?”

沈離應話:“北京大學。”

熟耳的學校,驚起一陣討論,“喲謔,咱班去了幾個北大的吧?”

“王嬌是不是啊?”

“哪有,我可沒那能耐啊。”

“費東也是吧?他當年保送呢。”

“費東倒是,挺牛的。”

……

大家總能因為一個話題延續出很多皮來扯,聊生意談人生,每個人走的路都各有千秋,談也談不完的見解趣事。

離她近些的女人在紛亂討論聲中湊她更近,悄然說話,“沈離?還記得我嗎?”

被這一問,沈離才專注她的樣子回想一下,實在太模糊了,如今大家多少都有變化,而且她化的妝是比較濃的,當初就算記得,也是素麵朝天的樣子,很難再聯想起來。

“不為難你了,看樣子是不記得。”她沒覺著尷尬,幹笑兩聲,“我是你前桌呀,我對你印象還挺深刻的。”

沈離:“啊……”實在想不起來啊。

主動說話,當然也不是你一句我一句寒暄來的,問候完,那人就接了正題:“悄悄問下,你現在還在跟以前那公子哥在一起嗎?”

沈離:“……”

很好,記憶點對到了。

一下就想起來了。

“沒有。”沈離實話道,談起從前,她也不願多說,“分了很久了。”

她麵色波瀾不驚,對此毫不意外,點點頭,“我一看他那樣子,你們也在一起不了多久,像他們這種有點錢還不務正業的少爺,對待感情最隨便了,在一起圖錢還成,圖感情,太虛了。”

沈離不可置否。

這倒是。

挺隨便的。

想起沈離剛剛說的北京大學,她覺得有意思起來,當初上學的時候就不少人說過與之關係較近的費東很登對,閑聊似的又翻出來說:“我倒是覺得你跟費東——”

砰!

悅宴廳門被猛力踹開,響動震懾當場。

道道視線紛然訝異望去。

幾個上年紀的服務員攔不住一個衛衣連帽,一身漆黑的男人。

來人攜一股洶湧殺氣撲火般灌進來,壓著的帽簷遮下陰影,看不清眼,仍能感覺到鋪天的壓迫。

“……這誰啊?”

“哥們幹嘛的?”

“你們酒樓怎麽搞的?什麽鬧事的都放進來?”

紛紛嚷聲,不絕於耳。

隻有沈離僵愣住了,一陣戰栗覆上身子。

或許別人一眼認不出。

對沈離來說,辨認那個人,就算上半張臉都遮住了,也絲毫不影響。

各種各樣的疑問竄上腦海。

陸長鶴怎麽會來這裏?

他肯定是找她的,可這個場麵該怎麽辦?

他發什麽瘋啊到底?!

男人微微揚起頭,陰測測的眼居高臨下掃視一圈,盯住其中一人。

誰都沒反應過來的空檔,他快步上前,猛大的氣力將沈離整個拽起來,拉著就走。

她不顧一切在他手裏掙紮。

旁人見狀也蜂擁上來阻止。

“喂喂喂幹嘛拽人呢?!”

“瘋子吧……”

“闖進來幹什麽啊?”

連帽被人無禮拽下,陸長鶴忍著動手的念頭把人推開,壓著沉悶的嗓,“tm看清楚老子是誰,我接自家女朋友回去,有意見?”

“……”

全場噤聲。

留心凝視這張臉,審視那句話,不一而同都聯想到了那個人。

特別是才問過沈離這件事的女人,此時吃了什麽閉不上嘴似的震驚。

沈離氣憤填膺,奈何她向來甩不開他的勁,“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不由她胡亂掙紮,陸長鶴直接將人強硬帶出去。

聽到女朋友三個字後,在場也無人再阻攔,這場意外,勢必掀起一頓談論。

一直拽到酒樓之外的停車場,陸長鶴還不肯罷休,把人甩進了後座,沒給她逃出來的時間,反應迅速上了駕駛座,鎖上車門。

出來的時候天氣就不大好,此時夜壓下來,唰唰雨聲殘響,劃著車窗,模糊外景。

“陸長鶴!”沈離這下真的生氣了,喘著氣坐正身子,她自認情緒向來穩定,二十多年來所有的崩潰與失控都貢獻給了這個男人,“你突然過來發什麽瘋?你知道那是什麽聚會嗎?你搗什麽亂啊?!”

她受夠了高中時成為大家飯後閑餘的討論,如今也不肯放過她嗎?

“……陸長鶴。”沈離一字一頓,怒目切齒,“你就是個災禍!”

車子行使出去,衝進無邊的雨夜。

“災禍?”陸長鶴滿身陰鬱,戾氣覆滿眼眶,側一眼後視鏡,那氣到眼紅至渾身發抖的女人,突然病態哼笑起來,“是誰好好的答應來接我?結果電話都不接?”

沈離過於忿忿,乃至並沒仔細他的話,“什麽?”

“如果做不到,為什麽要答應?”關於事情他一個字也不講,隻是一聲聲敲進心底的質問像是咄咄逼人的利劍,目呲欲裂,卻擠壓隱忍進心裏,“我看起來很好耍?”

沈離氣還沒緩下來,但大致知道他說的什麽事,“你就因為這個生氣?”

隻是答應了去接他而因為手機損壞沒能及時接到電話,隻是這麽小的事情啊。

值得他跑過來,眾目睽睽把她帶走?把她置於這樣的境地?

她無法理解,這人可能真的瘋了。

“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幹什麽非得招上我呢?”她已經無助到一種地步了,為什麽總也擺脫不了這個夢魘一般存在的人呢。

激奮的情緒愈發走向失控。

“高中的時候因為你,我就被無數張嘴議論著,現在還是要因為你,我又將落人口舌,難道彼此放過不好嗎?為什麽還要跟夢魘一般出現在我世界裏?!”

她真的氣急了,說話也不過腦子了,什麽能攻擊到他她就說什麽,不顧及任何。

哪怕她內心並不是那樣想。

當初遭遇再惡毒的留言她都不曾怪過誰,她堅定地要站在他身邊,這本也不該責怪他。

可是她當真氣到渾身顫抖。

為什麽兜兜轉轉總是她。

為什麽不能放過她?

“……”陸長鶴無話反駁。

車子沒有開上大路,折轉到一條無攝像頭的小路停下,整條路上車輛稀少。

沙沙雨聲越發清晰。

落人口舌。

是了,這是他們無法過去的隔閡。

她的災難,一半都來自於他。

他已經努力幫她擋著了,還是要被這樣討厭嗎?

她是在怪他。

怪他冒昧的出現,從六年前開始就錯了是嗎?

“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執著我,當初一腳把我踢開的那個人又算什麽?你又把我當什麽了?”沈離直麵著他,說的話已經無法經過腦子思量。

隻是憤怒。

與發泄憤怒。

“想愛就愛,想踹就踹的玩物嗎?”她同樣去狠聲質問向他,“你見到我的第一麵就該知道,我不是一個被感情蒙蔽雙眼,同一個坑甘願跳兩次的愚者,所以你做的一切都隻能是徒勞,你懂嗎?!”

“你以為是我想的嗎?!”他猛拳撞擊在方向盤上,吼聲震起。

一記響雷帶閃電恰時劃破天際。

對應此時激烈言鬥的場景。

……

情緒失控之後,兩人都是一陣失言。

冷靜下來,陸長鶴才反思自己過激的蠢事,可執念上頭,他一點也控製不住自己。

是病嗎?

還是他真的瘋了。

無可救藥了。

當時他隻想見他,不顧一切地見她。

再質問她為什麽。

他隻想聽到解釋,或者道歉也行。

隻要哪怕“抱歉”兩個字。

他就可以不怨她。

他就可以原諒她。

一道閃光兀然從外照射過來,車輪聲漸近,驟雨如幕下,一輛SUV以堵住去路的架勢穩穩停在前邊。

兩道目光接連看過去。

男人彎身打開車門下來,撐起黑傘,微微抬起傘尖,露出麵容,看著前邊車輛雨刮器一下下刮去朦朦雨水展現出來的車內兩人。

陸長鶴好像被刷新認知一般,糊塗又清醒,矛盾著自以為明白一切。

沈離更說不出話,驚歎無以言論。

費東?

天呐,一切都過於戲劇了。

陸長鶴當然認出了那人是誰,頓然雙目猩紅,怒指著從那輛橫亙在前麵的SUV上下來的男人,“你要跟他走?”

“……”

事已至此,沈離就不怕他再生氣。

目光堅決,眼底涼意滲進他心裏。

後來、後來……

他記不得了,好像神經墜入迷茫無底的深淵。

他眼睜睜望著滂沱大雨中,女孩被護在傘下,執傘的男人溫柔安撫她上車,眉眼盡是柔情。

想起了很久之前。

他堵在紅綠燈口將女孩帶走,她嬉笑著哄他不要生氣。

而如今。

他成了被落下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