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古巷雨
天色不早, 不好再折騰著回北京,三人隻在附近尋了一處酒店暫時住下。
劉茵茵原想著要安慰安慰沈離,打算和她一起住, 臨到辦理入住,見她一直默默無聞,不願講話,不願被擾的模樣,轉念一想她或許更想靜靜, 最後開了三間房。
那晚的夜很亮, 窗簾沒拉, 外麵是聳入雲霞的高樓大廈, 通體明亮。
沈離輾轉枕側, 一夜無眠。
她身子一直僵著,熱到發悶的夏夜,她身子卻冰冷得根本捂不熱。
後勁上來,控製不了淚腺,還是會不自禁湧出眼淚,過往的畫麵如今回想起來隻剩傷痛,痛到窒息, 可又無法克製著不回想。
她沒有喜歡過人, 更沒有那麽熱衷過一個人,她晦澀無趣的年少就闖進來這麽一個小太陽, 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是她識人不清嗎?
自覺聰慧,如今倒是蠢得徹底。
到後半夜她已經哭不出來了,晦滯的眼睛裏隻剩空洞, 無盡的空洞。
早上六七點的時候,沈離定了三張回去的票, 給另外兩個人定的是十點,發了信息告知,自己趕了個大早回去。
那一天都沒有進食,回到陸家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沒人知道那一天她閉在房裏想什麽了。
就連她自己想不懂,記憶中隻是麻木地上床,麻木地將自己蒙緊,睜著宛如死水的眼,在空氣緊密悶熱的空間裏,望著灰暗而虛無的一切。
就這樣悶了一天一夜,直到快天亮才累昏了會兒,幽幽幾小時又轉醒,如此往複,這場折磨仿佛沒有盡頭。
期間柳雁來過幾次,但都沒有得到回應。
柳雁想也知道是什麽,跟那小子說好了高考之後就算了,他這是多一天也沒有。
就是傷了女孩子的心,柳雁也不多問了,索性就給她留出時間。
還以為這姑娘還會難過幾天,結果第二天就出來了,好像沒事人一樣坐在桌邊吃早餐。
但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這兩天都沒休息好的樣子。
柳雁剛好也差不多的時間從樓上下來吃早餐,看見餐桌邊的人,略微驚訝,走近才看見她這副模樣,看得心疼,“離離啊,你這兩天沒有睡好嗎?怎麽看上去不大精神?”
泛白的唇囁嚅動了兩下,沈離抬眼看向她,是沒有什麽表情的神色,但就是讓人看著心酸,她還努力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沒事。”
柳雁繃直了身子,“那件事,之前一直跟你閉口不談,隻是怕影響到你。”
沈離聽得毫不在意,隻是自顧自吃著東西。
“你跟長鶴吧……”
“分了。”沈離回得果斷,語調隨意,“我跟他分手了。”
“嗯……”柳雁是早有猜到,如今聽她親口說出來,想著怎麽安慰的話都要想破腦袋,“沒事兒,這小年輕的感情本來就是分分合合不穩定的嘛,等你再大些,能遇到更好的,長鶴他是不太靠譜了點。”
“也是。”她如此平靜,卻又自嘲滿滿。
柳雁等著她又吃了幾口,斟酌著又跟她提了一遍,“就是……那個出國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雖然說,起初這隻是你爸爸留給你的退路,但其實國外發展確實也蠻不錯的。”
沈離動作一停,眸光凝住,“發展不錯,也可以離他遠些,這樣嗎?”
“啊……”柳雁沒大聽明白,她好像沒再問話,隻是自問自答的呢喃。
“沒問題啊。”沈離又繼續動作自然地吃起東西來,“出國的話,什麽時候走?”
柳雁思考著接話:“是要早點過去先安頓好的,申請國外名校的話,可能還需要重新備考,柳姨覺得你是沒問題的。”
她沒有少關注過沈離的自身情況,這孩子又優秀又讓人省心,她喜歡得要當親生女兒似的看待,對她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
沈離應允點頭,“好,我到國外再考吧,能早點走就早點走。”
現在呆在這裏的每一刻,都讓她覺得窒息。
她不想看見任何一點和他有關的東西,也不願意想起任何跟他有關的事情。
柳雁輕聲敘說:“那我到時候讓硯安抽出時間帶你過去安頓,他經常往返外貿生意,也可以照看到你。”
“這個也不用太麻煩,把我安頓在那裏就好了。”沈離心裏感激陸家,但已經成年了,她也不能太過於依賴,總要學會獨立。
“好……”柳雁尊重她的意見,又補充道,“剛好走之前可以趕上你陸叔叔的生日,到時候去海島上辦宴席,你想去嗎?”
本以為她會因為宴會上可能出現的人而選擇拒絕,但她隻是猶豫了一會兒,“陸叔叔的生日自然是要去的。”
“那到時候我安排人送你過去。”柳雁意外她會答應,她多多少少會有所芥蒂的,但也願意一定程度上的接受,不至於讓這層關係變得太難看,體貼道,“你多吃點,最近消瘦了不少,早餐粥鹹淡還可以嗎?”
沈離從來不挑嘴,回回被柳雁這樣問,無論是好吃還是一般都是一樣的回複:“可以的。”
準備出國的事情,沈離之後就跟劉茵茵講了一遍,兩人都默契沒有提及某人,劉茵茵電話裏跟她表達了半天不舍與祝福,準備等她走的時候來送送她。
陸豐的生日如期而至,排場弄得很大。
包下一整座海島,在最大的度假別墅舉辦,連出行的遊輪都由陸家全權包攬。
雖然說是生日宴,但商人之間不過是另一種生意場,沈離和父親參加過不少這種場合,隻覺無趣之極。
沈離到場是本分的,但實際上,她跟陸豐的交集不多,加之是個不起眼的小輩,自然也不需要牽扯進長輩們的交際場,安靜當個透明人就好。
柳雁給她選了很多裙子,各種奢侈亮眼的高定都有,勢必要把她往公主那方麵打扮,但她不太想引人注目,隻是自己另外去選了一條不是那麽奢華但又不失優雅的裙子。
身份的緣故,沈離是沒辦法跟著陸家的人一同前往的,等著柳雁安排的人帶她過去,上了遊輪,一路直通海島別墅。
沈離用夾子扮了初到陸家時最喜歡的公主頭,配上一身白紗裙,顯得嬌俏可愛。
各色各樣的奢侈打扮的男男女女和她一起走在後麵進去,彼時宴會開始不久,但環繞在陸豐周圍敬酒客套的人已經不少。
經典的世界名曲威爾第茶花女祝酒歌小提琴樂整場環繞,宴會的吃食是擺放在一邊隨意挑選的,廳內都是佇立著空**的小圓桌,金絲桌布的張鋪之上,衣裝豪奢的人們舉杯共飲。
還有數位服務生在廳內端舉置放酒杯的餐盤,提供走動式服務。
周圍是人多眼雜,沈離混在同行人裏進來,沒有那麽地顯眼,進去之後在人群裏尋了眼柳雁,見她陪在陸豐身旁回酒,也沒有上前打擾,自己找了比較安靜的角落漫不經心走動。
“你是哪家的小姐啊?”
裝扮華麗某道身影撞進沈離的餘光裏,來人聲音嬌柔,“長得真可愛。”
沈離偏頭看向她,金發棕瞳,儼然是哪家千金的高貴模樣,解釋起自己家庭身份,她頓然語塞,隨口敷衍:“我……小家庭而已。”
“這是陸先生的生日宴,就沒有小家庭能進來。”金發女人隨口調侃,又疑問道,“為什麽不去人多的地方玩,自己一個人呆在這裏?”
沈離淺淡笑笑:“我不太會和人交集,過來露個麵就是。”
“那多無趣,不過這種宴會也確實挺無趣的。”她百無聊賴巡視一圈,“本來想看看有沒有長得好看的公子哥,逛了一圈,發現都那樣。”
沈離:“……”
“說來陸家那兩位少爺長得倒還不錯,我隻見過一次,不知道這會兒來了沒有。”女人剛巧提了這麽一句,來反問沈離,“你見過他們嗎?”
“……”在宴會場麵對有人搭話,沈離不會露怯,但是偏偏要提及那陸家的公子,她是真心說不上什麽話來。
“果然,你真的不愛說話。”女人還以為她隻是不喜歡說話,但自說自話還是樂在其中,眼神一轉,指著不遠處走過來的兩道身影,“誒?你看從後麵走過來那個,那是陸大公子吧,後麵還跟著二公子。”
沈離跟著她的指間看過去,果真是陸家那兩個,她匆匆掃過陸硯安,又瞥向身後側的陸長鶴,滿眼晦澀。
“他們朝我們這邊看過來了?”
她驚疑一陣。
陸硯安注意到了這邊的沈離,視線一對上,便禮貌點頭笑了笑,示意問好。
“他還對著我們這邊笑?”金發女人來了勁,隨手拿起旁邊服務員盤子的高腳杯,“真有意思,我要去敬杯酒,你一起嗎?”
陸硯安那一眼,連帶著某位的視線一起看了過來,沈離連忙撇開眼神,推拒前人,“不了。”
“好吧。”
女人見她這幅樣子也自覺沒趣,不再理她,徑自走了過去,插進他們幾位男士的談話裏。
“哈嘍,幾位帥氣的男士。”
見一位明豔大美人過來,他們都比較紳士風度停下了談吐,和她搭話。
“芙妮,芙小姐是嗎?”陸硯安的眼神不自覺地先跟了過去,一眼就認出了她。
被叫做芙妮的金發女人略微意外:“嗯?大公子認識我?”
“晚宴見過一次。”陸硯安保持從容禮貌的微笑,見她的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別意,“小姐容姿絕貌,聽人提起,略有印象。”
“能給你有點印象,那也是我的榮幸了。”芙妮笑意漾開,看向一邊不講話的少年,“這位是二公子吧,也是樣貌卓越呢,看上去年輕?”
陸硯安搭話句:“我弟弟今年才十八歲呢。”
“那也成年了呀,弟弟有談過戀愛嗎?”芙妮緊追著問,“我可聽說你們年輕的公子圈裏玩的可花了。”
“……”陸長鶴仍舊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
陸硯安怕他這樣好似不給人台階下,正打算開口圓場,又聽他自個兒接了話——
“談過。”他麵冷若冰霜,微微斜眼,瞥見那邊角落的嬌小身影,神情變得難以捉摸,語調卻是輕浮慵懶,“分了,她挺沒意思的。”
距離其實不大遠,夾雜在眾人的談論與小提琴樂中,他刻意揚高了音的話,一字不差,進了沈離耳朵裏。
“……”
芙妮儼然果真如此的表情,樂了:“瞧瞧,我說吧,這麽渣的話呢。”
那個伶俜孤寂的身影挪動了步子,一步一緩,直到越來越快,轉身離開這處宴會廳。
沈離以為自己可以冷靜麵對的。
可聽到那些話,她仍舊疼得渾身顫抖。
海島上吹了很大的風,將她精心夾好的公主頭也吹得糟亂。
沈離一頭跑出了別墅,這裏沿海最近,出來就是觀海最好的視角。
她站在綠茵環繞前,涼風順便也把眼睛的酸澀緩解不少,盡管那還是紅的。
她嘲自己沒出息。
有什麽可難過的呢?
那麽可悲。
她諷刺地自問自己,到底還在期待什麽呢?
是那天的話不夠傷人,還是他的樣子不夠討厭。
笑話。
都是笑話。
沈離沒有再回到宴會正廳,那夜的風涼徹心扉,將她所有的希冀都吹散。
她站在風裏,一點點,毫不遺漏地將手機裏關於他的所有聯係方式都刪除,修改了那個可笑的昵稱。
不留一絲痕跡。
不留一點可能。
離開京城那天,正是高考出成績的時候。
那日是烈陽天,太陽毒辣的很。
劉茵茵跟柳雁一直送他們到檢票口,柳雁囑咐了陸硯安好些事情,總結下來就是好好安頓沈離。
劉茵茵也說了好些不舍的話,希望以後常常線上聯係。
送完別,還是沈離叮囑她們早些回去。
時間差不多,開始了一輪檢票,兩人並肩過了檢票口,去往飛向洛杉磯的路程。
沈離沒有任何一刻的猶豫或者回頭。
因為是飛長途,定的兩間頭等艙套房,上飛機後兩人就各自分別被帶進房間,等待飛機起飛。
大概幾個小時後,房門被人敲響,沈離揚聲詢問,聽到的是陸硯安的聲音:“是我,來跟你談談話。”
“啊……進來吧。”
沈離從**下來,走到了座椅前,請陸硯安坐下,順帶給他到了杯水。
“小離高考出成績了嗎?我記得不錯的話,高考之後是這幾天出來了。”陸硯安舉杯慢飲一口水,潤了潤喉。
沈離正襟危坐,“剛好是今天,還沒來得及查。”
“稍等一下。”
陸硯安起身出了房間,什麽也沒交代,不過很快又帶著筆記本電腦折返回來,開了機操作點進北京高考成績的查詢入口。
飛機上有配備聯網設備,不過網速還是比較慢,好些時候才加載出來,陸硯安將電腦轉了個方向對著沈離,“你用吧。”
“嗯……謝謝陸大哥。”沈離還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來查詢自己的高考分數,點擊輸入了相關信息。
她沒有多緊張,記憶中她確實考得比較順利,大概率不會低於預期,心平氣和點了查詢結果。
慢了半天的網頁終於加載出來,各科分數總結出一個相當漂亮的數字——
712。
沈離萎了好些日子的臉,總算有了笑意,不僅沒有低於預期,甚至超出許多,完全發揮出了她的最高水準。
這或許,是她目前人生裏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算起來,她也沒有太慘?
至少她贏了,她確實拚命為自己爭出了一條前程路,這麽久以來於日日夜夜中掙紮的辛勤都沒有白費。
她贏了,贏得非常盛大光榮。
如果父母還在,也會為她驕傲吧。
見她愣著愣著就笑了,陸硯安沒忍住去扒拉電腦,看見那一串數字也被驚豔到好一會兒說不出話,“712?這成績可太漂亮了,看來你爸爸還是小看你,聽我媽說,他還在海外幫你張羅了留學的院校,結果後路你會自己爭出來。”
“這個成績即使不出國,在國內也能去一等一的高校了,小離有比較感興趣的專業嗎?”
沈離默聲搖頭,“還沒想好。”
陸硯安也沒有讓她操之過急,解析到:“美國的名校各有專攻,你可以慢慢想,到時候我幫你整理了解。”
沈離眼底浸著的笑意澄澈,“嗯好,謝謝陸大哥。”
“你已經對我說過兩次謝了,就當是一家人,照拂是應該的。”陸硯安總覺得她太過客氣,實際上在他看來,早就把她當做和陸長鶴一樣的親人看待了,隻是二人不常交流,也顯得生疏。
氣氛安靜下來,陸硯安又想找點話,不合時宜談及到另一個人:“還有件事,不知道合不合適提及,那天在宴會上,你聽見了長鶴那番話是嗎?我看見你後來跑出去了,你跟長鶴的事我聽媽提起過了,現在——”
“不說了。”沈離打斷他繼續追問下去,看向窗外仿若觸手可及的天際浮雲,事實上,仿若隻能是仿若,觸及不到的,仍舊再努力也觸及不得。
或許那樣明媚的人確實帶給過她光亮,但也曾是一把刀子,傷她入肺腑。
他是難遇的福,也是天降的難。
她釋然笑笑,“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