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野玫瑰

“……”

車窗是開著的, 泠泠風聲夾著涼意席卷進來,撩起她額前的發絲,顯得那小模樣更加認真。

陸長鶴的呼吸仿佛再此刻靜止, 她一字一句誠懇又期待萬分的話回**在耳邊。

陸長鶴隻會活成陸長鶴的樣子。

某一瞬間他想不通的,自縛的繩索,開始鬆懈。

她並不是作為身外人來勸說激勵,她是作為同行者,她拆解自己的苦難來告訴他, 你看我那麽努力, 我沒有放棄, 所以你也可以。

“但是……”

沈離心跳也緊張起來, 她怕自己一腔真心的話已經對他毫無觸動, 她眸光閃動,閃動間都是他的麵容。

“你抓疼我了。”

他的聲音像窗外灌入的風,輕輕掃過人的耳邊,酥麻感**漾在心間。

沈離臉蛋一下就被紅暈衝滿,猛地縮回手,像木頭一般愣在那裏,耳朵裏他的那句話還在轟鳴作響。

“對、對不起。”她居然還真就道歉了。

呆呆的有些好笑。

陸長鶴破功了, 掩麵低下頭, 啞聲笑了好一陣。

沈離遲遲才反應過來他在逗她,又把腦袋扭開, 裝作無事發生去了。

笑了不知道多久才抬起頭來,“你的雞湯我喝了,不過近期我還是住在外邊清靜點。”

車子再次發動, 穩當開到馬路上,沈離又補問一句:“那你現在住在哪?”

陸長鶴抽空往副駕駛掃了一眼, 失笑不已,“怎麽?你想什麽時候來光臨?”

“我沒有……”

陸長鶴斂去笑意,正經答道:“我早就在立德附近買過學區房了。”

沈離眉梢輕挑,“……你自己買的?”

“不然呢?”陸長鶴笑得一派淡然,“我比你想的有錢多了,沒了陸家,我照樣風生水起一輩子。”

沈離稍許驚訝,“賽車比賽……這麽賺錢嗎?”

她並不是特別懂,也沒有概念,但是體育賽事,隻要是很優秀的人,賺的錢好像都不少。

“看是什麽賽事什麽排名吧,不是自吹,我這種級別的,一場比賽賺的錢你肯定不能想。”

他已經對自己的職業能夠侃侃而談了,這比他是否能賺那麽多錢還讓沈離欣喜,滿眼都是純真的佩服,“這麽厲害啊。”

陸長鶴無意中看到那張人畜無害的崇拜臉,莫名地臉頰一股燥熱,別開臉去努力專心開車,“咳……你能不能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怪怪的。”

腦子裏又開始不合時宜浮現信息框裏那句告白,但出來以後沈離沒有提及,他同樣沉默應對。

或許雙方心裏都有底,陸長鶴覺得她也沒放在心上,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一場鬧劇。

但有心的人會多想,思緒也會為此填滿,比如他,至今也沒想明白是個什麽緣故。

“有怪嗎?我是真的覺得很厲害。”沈離頓了頓,話頭一轉,“嗯……那你現在還有打算嗎?”

陸長鶴沉沉歎息一聲,腦袋完全靠在座椅上,“先擱學校混著吧,賽車的事情再說。”

“嗯好。”

所以其實她的話,他是有在意的吧,至少從他的回答裏,她聽出了一點點動搖。

這讓沈離還有點小小的成就感。

因為高三時間緊缺,無論是老師亦或者學生,時間都是海綿裏擠出來的,加上立德班級實在太多,體育課經常是一個老師帶多個班一起上。

所以第二天體育課上,是直接懟了四個班聚集一塊兒,百來號人,場麵堪比早操現場。

不過也是沈離分班以來第一次,跟理B16班一起上,劉茵茵比她還激動。

集合解散之後,有一波人是要去器材室拿墊子準備接下來的仰臥起坐,劉茵茵穿過人流就跑到了沈離身邊,開始跟她滔滔不絕地講解昨晚被羅森整得有多慘。

“謔,你是不知道那龜孫!”她邊說手上還在比比劃劃,“鐵定開了掛,十局我都贏不了一局。”

她們兩人還在後麵排隊,來的人太多,器材室也很混亂,四個班的體委都在組織紀律。

沈離終於擠到了一個不那麽擠的位置,苦笑回她:“我們都是第一次玩,輸給他很正常。”

越提她反而越來勁兒,“我跟陳陽還有幾個小姐姐都被輪流刨死了,根本玩不下去,對不起,我太廢物了,沒有給你報複回去。”

沈離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後來還留在那裏跟人玩那麽多局,居然隻是為了報複,結果報複不成反被製裁。

“沒事啦,道歉幹什麽又不怪你。”沈離抬手揉了揉她的肩膀安慰。

“嗯……對了,昨天的事情我還沒跟你八卦呢。”劉茵茵這人情緒轉變得極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總會對各種事情激動。

沈離見多不怪了,“……什麽?”

“你昨天把告白信息發給陸長鶴了?”劉茵茵笑嘻嘻湊她更近,“他後來什麽反應?”

“……反應?”沈離很奇怪,思考一陣,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而且沒準她自己的反應都比陸長鶴的大,人家那樣子壓根就沒在意,“也沒有什麽反應啊,可能是一起玩的,都知道隻是大冒險的任務,沒往心裏去吧。”

劉茵茵有些失望,有種期待已久的瓜最後開出來卻還沒熟的感覺,“啊……昨天他把你帶走的時候,我回去都自動腦補一整本言情小說了,居然沒有反應嗎?”

“什麽呀。”沈離覺得荒唐,不敢細想。

剛好隊伍排到她們,匆匆拿完一部分墊子就分道揚鑣各回各班的區域了。

仰臥起坐是從女孩子開始的,其餘的男孩子要麽在被安排引體向上要麽已經在跑一千米了。

沈離剛好把墊子交給體委分發,自己拿了一份平攤好,側邊一轉眼就看見了迎風跑過來的陸長鶴。

陽光正好,他一下緊著一下的步子淌在燦金的光亮下,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碎發在淩亂的風裏往後倒吹,細汗順著臉頰滑落到喉結處,有種青澀中又帶點荷爾蒙的張力。

他剛好在繞過準備仰臥起坐的隊伍這邊時掃了一眼過來。

那一眼過後,周圍的女生都開始議論紛紛,密集的笑聲不斷,幾乎是目送著陸長鶴跑出去一段路的。

隻有沈離立在那裏,她清楚地感知到,那道視線是朝她過來的。

很奇妙的感覺,好像心亂了,也不知道有什麽好亂的。

直到有同班的女生找她搭夥,才暫時沒有去想了。

後來光是仰臥起坐這個項目就反反複複了很多次才堪堪及格,沈離體育是真的不大行,努努力也隻能卡在及格線上。

結束後就是女生這邊的八百體測,為了節省時間,幾乎都是兩個班混合著拉一組人上。

最後甚至被起哄成了比拚,特別在A01班對上B16班的時候,那種起哄的聲音尤為囂張。

雖然是理科墊後的班級,但是他們班體育方麵普遍很牛是公認的,所以在對上體測偏薄弱的一班,開始有了硬氣的勢頭。

沈離本來就很不自信,站上跑道之後,不遠處都是十六班的議論聲。

“A班體測都不大行,咱班穩超。”男生說著甚至專門指向了身材偏瘦的沈離,“那個就是開學來過咱班的那漂亮妹子吧,就是瘦瘦的,應該更不大行。”

有人還跟著應聲:“特別是她們A班的女生,本來體力就不行,努力還全在學習上了,實在看不到什麽優勢,也隻有那點成績能看。”

劉茵茵剛好湊在旁邊,聽得惱火,更別說那個男生還提了一嘴沈離,她馬上就蹭過去指著人的鼻子懟,“你就是嫉妒,長了張嘴就會說屁話,女生怎麽了,怎麽人家女生都能考進A班你還在墊底班混呢?!你是不成績比不上人家要在這裏找點優越感?”

“劉茵茵你哪個班的?沒事兒吧你,而且這有什麽可牛的?”

那人絲毫不惱,甚至氣笑了,“女生不行我說大點聲怎麽了?這不是事實嗎?你是因為被說中了才急眼吧?不對,你還不如人家呢,人家至少還有點成績,你是啥也沒有,以後努努力嫁個有錢人唄!”

劉茵茵徹底怒了,甚至有些委屈,說得好像她最後的出路隻能找個有錢人嫁了圖安慰,“你在得意什麽啊臭傻逼,你又好到哪裏去了?女生怎麽了?女生就隻能嫁人嗎?!”

她越急得話都說不利索,那人就越是得逞的嘴臉,“那辦法你是女的,女的再有本事再努力最後還不是要結婚生子,社會隻有靠男的來闖。”

“臭傻逼!你他媽的在講什麽?!”

“吵什麽吵,體育課就不是上課了?都安分點兒!”果不其然吵起來了,體育老師都開始整頓紀律了,凶了這兩句才沒人繼續講。

因為聲量不小,沈離隱隱約約是能聽見一點的,多少會給自己帶來一點雜念,但還要強迫著在計時起跑前不去在意,不然怪影響心情。

人群裏也漸漸把這當成一段小插曲過去,無人再提及。

然而在大家都覺得鬧劇過去之後,混在人堆裏,一個最讓人意想不到的聲音開了口——

“能說出這種話隻能看出你多迂腐。”

“女性從來沒有非得結婚,生兒育女的責任,誰生下來都沒有必須要怎麽樣的道理。”

雖然隻是正常的分貝,非常平穩的語氣,但正是因為說出這句話的人,所有在場能聽見的都默契地一秒噤聲。

並不是說這話多有份量,而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太過匪夷所思。

“而且你憑什麽覺得女性隻有結婚生子這一條路,你認為她們生來就應該被這種思想定義嗎?”

陸長鶴的個子在一堆男生裏也是極為出挑的,站在其間,其他人看他的時候幾乎很少有能平視的。

就連那個被懟的男孩子都得微仰著腦袋看他,形成的反差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那看來你這學上得還不如我呢,所有人都是獨立而相等的個體,人生是曠野,四通八達的都是路,而非那些腐敗思想裏某個固定的歸宿亦或選擇。”

“說白點,人是為自己而活的,什麽婚姻,什麽後代都扯淡的玩意兒,誰都沒有資格去賦予誰這種責任。”他繼續侃侃而言,目光掃過沈離,再回到那個嘴碎的男生身上,“她努努力,可以走到你高不可攀的地方,與其說一些貶低別人還拉高不了自己的屁話,先看看自己有沒有人家女孩子成功。”

“……”

一片鴉默雀靜後,是一聲接一聲振起對應和——

“就是就是!”

“人家體能差點礙著你事了?!還這不行那不行,你算哪根蔥啊?!”

“剛剛就想罵你了,說什麽靠男的闖社會,我看你這屌絲樣,月入三千都夠嗆!”

“就是啊,女孩子怎麽了?到你嘴裏就是隻能生兒育女了?!”

“人家再是女孩子,那也是一班的學霸,你算啥,除了體育好點還能幹點啥嘛!”

……

“我……”聲音被帶動的越來越多,那人被說的一陣臉紅,埋進人堆裏,無顏麵對。

陸長鶴心裏門清兒,越是麵對無理的人,跟他對吼起不到半點作用,要反駁的道理越多,支持的人越多,自然越顯得他無知,像個亂跳腳的小醜。

最後還是要老師主持大局給他保留體麵,“誒行了行了,體測呢,少整幺蛾子啊。”

因為這個不愉快的插曲,沈離這邊一組在跑道上已經準備有一會兒了,但正是因為他後來的話,她一顆懸吊的心安定不少。

她聽出來了,或者說她看見了。

他是在確定她的目光後說的話,話裏是在維護她,但總體來看,他直接維護了整個女性群體。

誰也沒想到一個一年到頭都不怎麽著學校的學渣,整日隻顧閑玩的公子哥,能說出這麽大局觀的話。

所有人都遺忘了,他還是個顯赫家族出身的子弟,是從小被灌輸端正的三觀思想長大的,明是非,辨對錯,骨子裏都是大家風範。

所以隻有沈離不覺得震驚,她一直知道,陸長鶴從不單單隻是一個驕縱傲慢的京圈公子。

但他會站出來說話,卻是沈離沒想到的,他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這下竟然會自己主動找事。

她居然會荒唐地想,是因為她也是被定義的人之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