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野玫瑰

“你還覺得光榮嗎?”陸豐沉冷的聲音從胸腔中輕震出來, 看似平靜的神情下,是壓製性的強硬氣場。

陸長鶴隻是懶懶往後一靠,眼神倦怠, 故意做個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模樣,“我什麽樣的人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在座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說這些沒什麽營養的話,何必。”

在座一瞅一個不吱聲。

陸家本身就是唄許許多多雙眼睛盯著的, 這次回去, 少不了又是落人口舌。

但場麵不能繼續惡化下去, 在不知道陸長鶴又會說出什麽氣話之前, 陸硯安先捏拿起酒杯, 笑臉迎合,破解局麵:“今天……是個喜慶日子,別因為小插曲鬧了心。”

“來來來,我回敬一杯,恭喜王公子升學上岸,今後必然前程似錦。”說罷一飲而盡,誠意盡在。

剛才陸長鶴敬的那杯, 王公子喝得不情不願, 但卻很給陸硯安麵子,笑著迎合上一杯, “那就借陸大哥吉言了。”

好在是陸硯安救場及時,陸豐也要點臉麵,狠狠瞪了陸長鶴一眼就看向別處去了, 估摸著窩了一肚子火又打算找機會訓他。

實話講,陸家也就隻有陸硯安最拿得出手, 也是一張王炸牌,在圈內更是出了名的,豪門貴族之子的榜樣,且不說學識履曆濃墨重彩,談吐文雅大方,在經商上更是業內的佼佼者,可謂長輩欣慰,晚輩欽佩。

和陸長鶴就更能形成天上地下的對比,這個點已經被爭論爛了。

從小到大,陸長鶴一直都在比,比完哥哥比親戚,他在無數人口中,都活在耀眼榜樣的對比下。

索性他自己也順從了,爛就爛吧,反正他就是個陪襯,無足輕重的,用來彰顯別人的陪襯。

在陸硯安重新就坐後,陸長鶴接著起身,解開了西裝外套的紐扣,一副要離開的模樣。

陸硯安先感覺到不對,底下又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詢問他要怎麽樣。

陸長鶴淡淡掃他一眼,“去趟洗手間。”

腕上的手勁才送下來,“早去早回。”

“嗯。”個屁。

什麽破場子,老子才不奉陪。

但陸長鶴確實先去了躺衛生間,隻靠在門口,點了根煙冷靜冷靜。

領帶被扯下幾分,襯衫紐扣解開兩三顆,成熟的裝扮跟他身上的少年痞氣所融合,莫名有種破碎的美感。

羅森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離了席走過來,二話不說靠在了陸長鶴旁邊,見狀陸長鶴也順手遞了一根煙給他。

“又鬧這樣?”羅森垂下眼睫,點燃煙頭,睨看向他。

“誰想似的。”陸長鶴冷哼一聲,腦袋後仰靠上白牆,眼裏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等老頭子什麽時候開竅,接受我是個廢物,扶不上牆的爛泥,當我是空氣,才可能不會鬧成這樣。”

有時候他寧願自己沒有生在這樣一個偌大的家族裏,正因為家大業大,對於家族子弟的管控就會無比嚴苛,也就是說,從生下來那刻,他的人生就注定需要背負某些東西,正因為他的抗拒,他就是不被人所期待的。

陸豐永遠對他有要求,但永遠都看不起他忤逆長輩意願時差勁的爛樣子。

對陸豐來說,他陸長鶴,就是個失敗品。

嘬完最後一口,煙霧繚繞,飄至半空消散,他的神情溺在其中,晦暗不明,將煙頭摁進掌心熄滅,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糾結個屁,你天賦又不在這兒。”羅森直起身,吞雲吐霧間,偏頭認真看著他,“不過話說回來,小天才,魚和熊掌,你真不打算得一個?”

瞳孔的色澤愈發暗淡,他沒去正麵回應這句話,羅森不止一次這樣問他要不要繼續去追逐那條路。

他自己也不知道,當年自從跟他爸大鬧過後,他退出賽圈,關於前路,他就什麽也看不清了,他給不了任何答案。

對他來說,接受常態就是最好的自救方式,無論是退圈,亦或是被家族看不起,熟悉了都是常態。

他當個俗人,得過且過吧。

陸長鶴輕歎,眼睛看準叫住了一個路過走廊傭人,眸中裏透著從未有過的,暴戾的鋒芒,氣壓降低,語調也具壓迫,“你們這有後門嗎?”

傭人被他看得後背發涼,結巴回答:“……非、非常抱歉,宴會廳的話,是隻有正門的。”

“……”陸長鶴不跟她廢什麽話,愁準了走廊盡頭,敞開的玻璃窗,一步步走近。

傭人捏了一把汗:“先生?”

羅森見怪不怪了,靠在牆上饒有趣味欣賞起他的翻窗舉動,要不是陸長鶴在鬱悶頭上,他高低要拿手機給他拍下來反複欣賞。

在傭人驚恐的目光下,他雙手撐起窗沿,絲毫沒猶豫翻身下去,消匿在無邊的深夜裏。

“翻、翻出去了?”

陸長鶴回到別墅的時候時間不算早,因為早知家主要赴宴,這個點別墅內依舊燈火通明,還有零星幾個值夜班的傭人。

大廳亮堂著吊燈,陸長鶴換好拖鞋往裏走,餘光瞥見某處角落,梨子的窩前,沈離還在給它喂貓條。

他沒有多大心情搭話,當做沒看見順路繞過去,直直往電梯口走。

被沈離逮了個正著,“陸長鶴?”

他聽見了,但沒停下步子,仍舊在越走越遠。

沈離覺得奇怪,還當他隻是沒注意聽,忙去桌上抓了一把什麽東西,追上去,直到攔在他身前,“我還找你呢,剛好你回來了,針對你的錯題處,我給你重新出了一張測試題,然後我事先再給你講講題型。”

邊說邊把剛剛順手抓的題紙在他眼前揮了揮。

“……”他終於沒再往前跨步,沉默著垂眸,冷冷看向那張正一改往日,在和他滔滔不絕的臉。

“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沈離眸光澄澈,單純疑問地歪了腦袋,見他仍舊不講話,索性自己先講正事,“哦對了,還有這個。”

她用另一隻手在口袋裏掏了一會兒,將一隻成色上乘的翡翠玉鐲展現在他眼前,“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翡翠玉鐲,你看看這種樣式的柳姨會喜歡嗎?到時候我們照著相似的買也行。”

“嗯?”

“陸長鶴?”

她的臉越湊越近,分明是詢問話語卻像在逼問一般一股腦懟在他眼前。

他根本沒有精神去分辨她在說什麽,心裏的鬱躁更盛,眼睛裏映射出寒光,鼻子裏喘著粗氣,壓抑著什麽難耐的情緒。

實在忍受不下去,陸長鶴沉沉哼一聲,抬手拂開擋在身前的她。

劈啪——

沈離心髒重重跳動一下,大腦一瞬發蒙,本該握在她手上的玉鐲摔碎在地,題紙紛飛,搖搖晃晃也跟著落到地上。

“……”

“……”

陸長鶴眼底閃過訝異,他剛剛沒有很用力,隻能是沈離壓根沒想到他會擋開,所以手上的勁兒也是鬆的。

他不知如何應對這個場麵,但眼下也實在沒心情應對,隻想之後找機會賠她還是什麽。

於是淡淡丟下一句:“以後不用講題了。”

步子隨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沉悶的電梯門聲關上,偌大的客廳隻剩下沈離一個人。

她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甚至不敢去碰地上碎成幾段的玉鐲,伸手去撿時,渾身連著手都在顫抖。

“鐲子……”

碎了。

這是媽媽留給她的,唯一一份念想了。

她開始慌亂地跪在地上,神色倉皇地拾起鐲子的幾段,生怕落下一段還到處張望著有沒有碎到別處去。

溫熱的**慢慢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滲透進她惴惴不安的心髒,開始不受控製地大喘粗氣。

視野完全被熱淚模糊,她捧起一段段碎裂的玉鐲,揉在手心,滿心愧疚。

她連媽媽留給她唯一一件東西都沒有保管好。

沈離想哭出聲音,但像被扼住咽喉,怎麽也發不出一點響聲,任由大顆大顆的淚珠浸濕臉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身後的電梯門再次發出叮的一聲,熟悉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停至沈離跟前,無奈望著她坐在地上哭得狼狽的臉蛋,陸長鶴歎息一聲,伸手想去扶她,被她一手擋開。

撒氣似的,看也不正眼看他。

“什麽鐲子哭成這樣?”陸長鶴當然不知道這鐲子對沈離來說意味著什麽,更不理解她為什麽哭得這樣傷心,隻是在回房間前,留了個念想往樓下看了一眼,然後內心掙紮完就又趕了回來。

他像哄小孩一般輕聲細語:“我賠你行不行,我賠你個更貴的。”

“這是媽媽給我的。”沈離睜著紅潤的眼眶怨懟瞪向他。

他根本賠不了。

他越哄她就越難過。

“你不想看就不想看,你推它幹什麽。”她從來沒這麽討厭一個人,她本來已經對他改觀了的。

可他這樣陰晴不定,分明前一天答應她答應的好好的,現在看都不想看一眼,也是他死乞白賴要她輔導,到現在他連題紙都甩掉了。

怎麽會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看她越哭越凶,陸長鶴就知道這丫頭是真的崩潰了。

他從未真正去了解過她,隻是片麵地覺得,無論是什麽樣的家庭,能夠攀上陸家的高枝,以後就都是坦途。

他以為她也是那樣的人,他以為對她來說,進了陸家是什麽天大的幸事,但她隻是因為媽媽給她的玉鐲碎了就哭的不像話,她是真的很想家啊。

“我沒有媽媽了。”她捂住了雙眼,無助地哭出聲音來,“鐲子也沒有了。”

破碎的哭腔像在他心裏抓撓,他第一次麵對女孩子的哭泣這樣不知所措,某種意念和衝動也泛濫在心頭。

他想幫她擦淚。

想哄她別哭。

想揉一揉她紅透的眼眶。

“對不住。”最後隻化成一句無力的道歉,“我給你拿去修,給你修回原來的樣子,保證分毫不差。”

“陸、長、鶴。”她帶著哭腔的,可憐又憤憤的聲音一字一頓,第一次罵他,罵出口反倒更委屈了,“你就是個狗。”

“?”

殺傷力幾乎沒有。

還顯得更可憐了。

陸長鶴都被整得一愣一愣的,但仍舊順從她,“行,我是,我就是不講道理的小狗,你能不能別哭了?好像我打了你似的。”

他連哄人都這樣講話。

沈離往後挪了挪,刻意遠離他,兔子般紅潤的眼睛仍舊一眨不眨瞪著他,一點也不掩飾對他的排斥,哽咽的嗓音聽得人心碎——

“我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