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七十章
◎無◎
趙管事領著程子安進了鄭相院子的花廳, 鄭相坐著,鄭煦豐肅立在他麵前,躬身低著頭。
端從寫滿了垂頭喪氣的背影看, 鄭煦豐應當是在挨訓。
程子安暗戳戳吐槽, 見趙管事客氣,門房恭敬, 以為得了鄭相青眼相待呢!
挨訓時, 將他叫進來......
嗬嗬, 他又不是鄭相孫子,難道也要挨訓了?
程子安向下不會計較,向上時,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瞬間,他就打定了主意。
要是鄭相能做他祖父, 義祖父也行,程子安別說挨訓,挨一頓手板心都絕無二話。
古往今來,靠著認人做父, 走上人生巔峰的比比皆是。
他程子安又沒長三隻眼睛,有甚特別之處, 為何就不能認了?
隻盼著程箴莫要揍他, 人到青中年,從天而降一個爹。
趙管事上前稟報,鄭相掀起眼皮朝程子安看了過來, 眼神銳利得, 程子安以為有利箭呼嘯撲麵。
鄭煦豐因為程子安之事, 被招來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此時回轉頭, 苦著臉埋怨地道:“你怎地來了?”
程子安隻當不知,上前恭敬見完禮。鄭相上下打量著他,唔了聲,不鹹不淡地道:“程舉人無需多禮。”
程子安依言起身,舉著手上的匣子對鄭煦豐道:“先前我與你說的圖形,已經做出來了,趕著給你送了過來,與你講解用法。”
鄭相並未招呼程子安坐,盯著他手上的匣子,道:“什麽圖形,這般緊急?”
既沒教訓,也沒罵人。
程子安痛失宰相祖父,懷著遺憾的心情道了聲得罪,走上前,將匣子放在鄭相左手邊的案幾上,打開取出一個正方形,比劃了下,道:“鄭師兄算學不好,我教他算學之法。這個正方的圖形,便能讓他更加直觀,清楚明白算法。”
鄭相盯著程子安手上的圖形,審視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指向箱籠裏的圖形,繼續問道:“這個呢?”
程子安依言拿出了圓球,剛要開口,對鄭相歉意頷首,轉向了鄭煦豐,問道:“鄭師兄,先前我對你所說的,你可聽懂了?”
鄭煦豐先前被鄭相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哪有心思細聽程子安說話,於是便搖搖頭,偷瞄了眼鄭相,嘀咕道:“太複雜了。”
程子安半點不見耐煩,道:“是我說得籠統了些。還是用個東西幫助吧。”
他順手摸向荷包,在裏麵捏了捏,最後打開荷包,拿了個銅錢出來,當做筆在正方形上劃線。
“無論何種田畝,大多都是這幾種形狀。就是不規則的,也可以通過畫輔助的線,變成規則的圖形。變得規則之後,就好算了。”
鄭煦豐並不笨,隻他平時不大用心,加之先生教授也比較籠統,遠沒有程子安這般細致。
鄭相不動聲色聽著,麵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程子安將幾種圖形講完,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鄭煦豐聽得頻頻點頭,高興地道:“原來算學這樣簡單,真是,我還以為有多深奧呢。”
程子安心想當然簡單,不過是最基本的算學而已。他已經說得口幹舌燥,站了這麽久,早已經累了,便道:“既然鄭師兄已經學會,我便告辭了。”說完,朝著鄭相恭敬一禮。
鄭相這時終於指著椅子,道:“坐吧,留下來吃杯茶。”
程子安拱手道謝,幹脆利落地道:“多謝鄭相,我正口渴了呢。”
鄭相愣了下,讓鄭煦豐拿著匣子回去學習,獨留下程子安,眼神微眯,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程子安坦然任其打量,鄭相教訓鄭煦豐,估計是因著聽到他這個明州鄉下小子,到處攀附關係有關。
上次前來赴鄭煦豐的筵席也就罷了,這次還不請而來,主動找上了門。
相府門檻高得很,門房裏,還有一堆人在坐冷板凳呢。
幹脆叫了鄭煦豐來訓斥,讓他知難而退。
程子安本就是在攀附關係,鄭相的懷疑也沒冤枉他。
聰明人就是想得太多,事實明明白白擺在那裏,他們反倒不敢相信了,總是會繞著彎去考慮。
趙管事上了茶水點心進屋,程子安看向點心,暗自比較。
大長公主府最精致,永安侯府次之,明相府的與鄭相府本不相上下,這次送進來的點心,尤其是一小碟粉嫩的糕點,做成了梅花的形狀,栩栩如生,看上去都不忍下口了。
程子安暗自在心中將幾府的排位掉了個,鄭相府排在了明相府前麵。
點心入口即化,又帶點勁道軟糯的口感,暗含著梅花香氣,清爽可口。
程子安一個吃完,意猶未盡喝了半杯茶。
普洱茶湯紅亮,喝下去,齒間縈繞著醇厚的香氣,經久不散,解膩又解渴。
程子安不由得想起了莫柱子。
他最喜歡的就是白糖糕,大油大甜,一口氣能吃一大盤。
清水村的百姓,不止清水村的百姓,過年都吃不起白糖糕。
鄭相見程子安認真吃喝,閑閑問道:“你明年也要考春闈,可有幾分勝算?”
程子安認真思索了下,道:“九成吧。”
鄭相死死盯著他,嗬了一聲,“小兒口氣,恁地狂大。”
程子安道:“鄭相應當聽過,晚輩乃明州府的解元。這個解元,表示著晚輩的成績,在明州府府學數一數二。若晚輩都沒信心,或者晚輩落第了,豈不是明州府府學會顆粒無收,明州府向來學風濃厚,除非,明州府的學風,要分給別的州府一些。九成勝算之外,餘下的一成,就是留給這明州府送學風。”
一般來說,全大周取進士,一個州府的士子名額,端看當年考官,以及各地官員的情形。
朝堂上一眼望去,江南以及明州府的官員,占了大半。
鄭相眼中閃過驚愕,以程子安的背景與關係,他不可能得知政事堂與聖上的議論。
除非,是明相透露了口風。
鄭相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明相來自益州府,一心盼著益州府,能多出幾個進士。
而且以明相的老奸巨猾,他如何能將這般大的事情,透露給一個舉人士子知曉。
既然程子安當著他的麵說出這番話,應當就是試探了。
能想到辦法,教會鄭煦豐學會他頭疼算學之人,還是明州府的解元,鄭相更深信,程子安是在猜測。
鄭相望著程子安尚稚嫩的麵孔,心道聰明歸聰明,就是太不懂藏拙。
“成績優異者,一旦進了貢院,最後考得一塌糊塗,落第者不知凡幾。就算解元又如何,解元照樣不敢保證,能考中春闈。”
程子安已經從鄭相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不過他不擔心。
總不能將明州府的進士名額全部抹掉,隻要有一個,他就有機會。
程子安笑著道:“鄭相估計有所不知,我進考場穩得很。什麽都不怕,嘿嘿,以前我成績差得很,常常考倒數。要是能考到倒數第四,我就不怕了,因為我有進步,回去不會被阿爹揍。每次進考場,我都抱著考倒數的心態,就算再厲害的考試,我也斑點不怵,如常答題。”
鄭相倒不知程子安還有這一段過往,聽他話裏的意思,端看起舉止表現,落落大方,還真是頗有大將之風。
鄭相好奇問道:“那你是如何能考中了解元?”
程子安將程箴受傷之事說了,半真半假道:“阿爹斷了仕途,就逼著我學習。我不學習就是不孝,我是大孝子,就是哭著,也要把書讀完。加上後來改了科舉,要是考詩賦,我真考不中。我從來都沒學會作詩,作詩太難了。聽說鄭相的詩詞天下一覺,鄭相可真是太厲害,果然是宰相之才!”
如此自白的誇讚,鄭相已經許久沒聽過了,如今對他溜須拍馬者,並不鮮見,隻是讀書人,斯文含蓄,不似程子安。
不過他的自白,直白得有理有據。他不會寫詩,對擅長詩賦之人,當然隻有佩服。
至於真假,他在府學裏的表現,隻要一問便可得知。
鄭相審視著程子安,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
聰明人很多,聰明得不讓人討厭就難了。
程子安並未掩飾自己的聰明,且說得坦坦****,態度誠懇,不卑不亢。
鄭相的笑容真誠了幾分,道:“馬上就要春闈了,你回去好生讀書吧。既然你的牛吹得這般大,到時候送幾篇文章來,讓我讀讀。”
程子安咦了聲,從荷包裏,拿出一張折疊的紙,仔細撫平,雙手奉到鄭相麵前。
“鄭相,這是學生寫的功課,老師認為學生寫得不好,讓學生回去重寫。學生不懂,究竟何處寫得不好。”
停頓了下,程子安真誠地道:“鄭相可能指點學生一二?”
鄭相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皺巴巴的紙,萬萬沒想到,他荷包裏,除了裝銅錢,還有文章!
銅臭與書香筆墨之氣混在一起,倒也不怕沾汙了讀書人的風骨。
鄭相沒有發覺到程子安自稱學生,他朝紙瞄了一眼,就不由自主伸手接了過來。
遑說其他,隻這筆字,就值得一看。
鄭相將文章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看得滿意不已。
不過,既然聞青雲那個討厭的老頭看不上,他要是覺著好,說不定會被聞青雲恥笑。
雖說聞青雲迂腐不通氣,最後被擠到明州府當了個府學山長,但鄭相要捏著鼻子承認,他成天埋在書堆中,學問淵博,大周都稱得上數一數二。
半晌後,鄭相放下紙,也沒評價,道:“你且先回吧,聽你老師聞老頭的話,再重新寫一遍,到時候你再拿來給我瞧瞧。”
程子安哦了聲,追問道:“鄭相,那我的文章,究竟是寫得好,還是壞啊?”
鄭相不耐煩了,心道這個小子,不是聰明得很,怎地這般沒眼力,非得要問個水落石出,煩躁地道:“不好不好,你快回去讀書,休得多說!”
程子安拱手告退,離開相府大門時,他朝門房看了一眼,屋子那幾人還在苦等,裏麵也沒來人請他們進去。
看來,這幾人今日,估計得不到鄭相的召見了。
程子安淡淡收回了視線,心想等到冬至前再來,肯定更加熱鬧。
送節禮年禮的,車馬估計能將排出五裏地去。
程子安上了騾車,直奔聞山長府邸。
聞山長照樣在書房,見到他來,道:“這個時辰,正好趕上用飯。”
程子安撲倒在聞山長的案桌上,問道:“老師,你就如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得罪過鄭相?京城還有哪些官員,你都得罪過?”
聞山長眼角跳了跳,不自在地道:“我哪有得罪人,那是他們心眼小!”
程子安立刻明白了,聞山長至少與鄭相有嫌隙。
倔老頭,真是到處與人樹敵!
程子安幽幽看向回避著他目光的聞山長,說了與鄭相之間的談話:“老師,我猜這次春闈取士,估計南榜會少很多,考春闈,難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