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六十九章
◎無◎
太學的先生授課, 程子安體會了幾天,去向聞山長如實回稟了。
“中規中矩,不功不過。當然, 也可能是我的水平不夠, 體會不到他們的高明之處。”
聞山長冷笑,道:“你想能學到什麽?做人還是做事的道理?太學裏麵都是些什麽人, 先生能勉強講出些花樣, 我都得說聲佩服!”
程子安覷著聞山長的神色, 偷笑了聲,一本正經問道:“老師以前在國子監時,是如何授課?”
換作以前,聞山長定會老臉一紅,不過麵對著程子安, 他淡定地道:“我以前能如何授課?當然是照著經史子集上的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程子安就笑而不語。
其實都一樣,太學裏麵,學的不是經史子集, 而是人際關係,人情世故, 以及給官身子弟, 在除了恩蔭之外,開辟一條另外做官的通道。
聞山長歎了口氣,道:“能如何, 你待如何?”
是啊, 能如何?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世卿世祿。
當了官就有權, 有權就有錢, 有了錢,就能再生權,生錢。
子孫後代無窮已,千古不變。
平民百姓想要出頭,好比是徒手與一群猛虎搏鬥。不止是一隻,是一群。
聞山長打量著程子安的神色,語氣軟了幾分,關心問道:“這些日子你忙得很,要上學,下學後還要去赴宴。夜裏歸家,得寫文章讀書,雖你還年輕,可別累壞了。”
程子安道:“老師放心,赴宴就是放鬆,我隻管瘋玩,比讀書寫功課容易多了。”
聞山長撇嘴,道:“你少糊弄我,明相府,大長公主府,永安侯府,還要鄭相府,你要在從中周旋,勞心勞力,能鬆快得了?”
程子安笑道:“老師,我萬萬不敢騙你,我真是隻管玩。我就是去長見識,明州府鄉下來的窮小子,貴人家的精美吃食點心,各種規矩,我都沒見過。不懂人不怪,我虛心得很,每樣都會請教,他們熱情地教我。絕對不管他們之間的派係,紛爭。”
他雙手一攤,“想管,也管不著。”
聞山長沉吟了下,道:“我過完年就要回明州,一個地方府學的山長,加上聞緒沒甚出息,明相看不上,我們父子,不值得他大動幹戈。倒是你,文士善的事情,明相沒有因此為難你。我猜裏麵有兩個緣由,一是永安侯府倒向了明相,你又與永安侯府有瓜葛,明相隻當此事就過去了。二是明相還在暗中觀察,等看清你的底細之後,再對付你。”
程子安早想過這件事,沒有永遠的敵人,亦沒有永遠的朋友。
不過,文士善在明州府,得了實際的政績,但私下裏,定是怒火滔天。
“文士善也不笨,他不會全部告訴明相。畢竟,此事說起來,他也沒臉。”
程子安光棍得很,道:“我有什麽底細可看,明相那是什麽眼睛,一眼就看穿了。看到現在,也晚了啊!”
聞山長愣了下,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滑頭,這段時日怪不得弄得眼花繚亂,到處”
程子安攀上的可不止一家,還有長公主府與鄭相府,明相要收拾他,已經晚了。
程子安笑眯眯道:“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聞山長瞪一眼,拿起他的功課,認真看起來。
這次程子安的文章,回到了以前的風格。按照起承轉合寫就,穩中有精彩之處。
比如,他會偶爾夾雜句一怔見血的觀點,針砭時弊。
官員貪腐,為何會貪。
乃是律不嚴。
點到為止,並未深入闡述分析。
字也從頭到尾寫得一絲不苟,並不再如以前,寫到最後,從筆跡能看出他的敷衍。
聞山長說不出的欣慰,他仿佛能看到,程子安坐在案幾前,不慌不忙,始終淡定寫著功課的情形。
他仿佛也看到了,程子安在官場大放異彩的模樣。
惟盼著,程子安能給大周的黎民百姓,帶來一線盼頭,讓他們日子,能過得好一些。
哪怕隻是一點點,讓他們能喘口氣。
民為本,大周就能再繼續興盛下去!
外麵寒風呼呼刮著,聞山長放下功課,起身道:“時辰不早了,今夜就歇在這裏吧。你的屋子都留著,我去讓長山給你再拿碗麵來,有熬好的雞湯,快得很。”
程子安忙起身上前,道:“老師,我自己去,外麵冷得很。”
聞山長甩開他的手臂,道:“我也要吃,讓長山送到書房來。”
程子安聽到聞山長喚了長山過來,除了吩咐了雞湯麵,還讓他多拿一份煎年糕。
林老夫人恐聞山長夜裏積食,向來不許他多吃,忙扯著嗓子喊:“長山,就雞湯麵即可,煎年糕不要了。”
聞山長嘀咕著罵了幾句,不耐煩地道:“好好好,就雞湯麵,臭小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程子安趴在案桌上咕咕笑。
書房與在明州府時一樣,亂糟糟,到處堆滿了書,散發著書香墨香。
不同之處是,屋中放著熏籠,暖暖的。
聞山長喜歡冷一些,向來不耐熱。
是因著程子安來了,他才多點了熏籠。
燈火昏昏,溫暖而舒適。
程子安趴著就不想動了。
考試前雖累一些,如這樣單純的時光,等真正出仕之後,就不會再有了。
且官員不能回到原籍任官,以後他與聞山長師生之間,就難在見麵。
興許是冬日太蕭索,程子安竟然難得惆悵起來。
過了兩日,鄭煦豐將木匠送了上門。下學之後,程子安與施二他們去瓦子裏聽了小唱回到家,天色已晚,木匠還老老實實候著苦等。
木匠隨了鄭姓,帶著全套的木工用具,恭敬地道:“程舉人,少爺已經吩咐過小的,程舉人需要什麽木料,小的去買就是。”
程子安歉意不已,請了鄭木匠到偏屋,道:“早知道你來,我就早些回來了。這間屋空一些,就在這裏做吧。木料這些隨意,隻要能用就成。”
“小的在莊子裏做活計,得了少爺的傳話,便趕了回來。怕耽誤了程舉人的差使,就不敢多等,直接上了門,倒是小的冒失了。”
鄭木匠解釋完,放下用具箱,遲疑了下,道:“不若用酸枝?”
程子安想到是給鄭煦豐用,鄭木匠怕是以為,像是樺木櫸木這些,就配不上他了。
思索了下,程子安沒為難鄭木匠,道:“我去給你一份圖紙,你不懂的地方,就問我。至於用什麽木料,你自己決定就是。不過,最好能快一些。”
鄭木匠躬身,連連道:“是,小的做快一些,保管不耽誤程舉人的功夫。”
匠人有本事,有手藝,地位低。
程子安瞧著鄭木匠的拘束與恭謹,難得罵了句這個狗世道,請鄭木匠先做著吃茶,回去書房畫圖了。
這些時日天氣冷,孫仕明出去貢院附近的客棧,湊上去會過一兩次文,便關在屋裏苦讀,不曾出過門。
他耳朵倒伸得長,聽到院子的動靜,忙走出屋。程子安一進來,他就問道:“子安在忙甚?這般晚了還有人來探訪?”
程子安懶得理會他,道:“是木匠來做些東西。”
孫仕明聽到木匠,便沒了興趣,視線在程子安身上打轉,問道:“子安可是又去哪家赴宴了?”
程子安似笑非笑道:“姨父可是也想去?恰好輪到我請客,姨父一同去吧。”
孫仕明聽到要拿銀子,神色糾結,一邊想借機攀附上貴人,一邊想著銀子。
聽說到天香樓叫一桌中等席麵,就得五十兩起步,要是加上酒水,女伎們唱曲作陪,那就沒底了。
孫仕明想著家中雜貨鋪,一年賺到的收入,除掉本錢開支,滿打滿算,也不夠吃天香樓的一桌席麵。
思前想後,孫仕明終是忍痛放棄了。
程子安聽到他蹩腳的借口,施施然離開。
不過,孫仕明摳門歸摳門,倒有一點好處,與項伯明倒不一同,斷不會打腫臉充胖子。
程子安當然是在嚇唬他,他身上那幾個大錢,隻管白吃白喝。
反正,他們都知道他是鄉下來的窮小子,他坦坦****,他們連嘲笑都不好意思。反正他會玩會吃,雖不吃酒,行酒令玩骰子,隻要他不願意輸,就沒人贏得過他。
程子安由此深有感觸,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畫完圖,鄭木匠一看,就拍著胸脯保證:“這個簡單得很,我隻要一天就能做好。”
程子安很快就推翻了先前的話,除了工匠這些匠人,他們做到了狀元,士農工商三教九流,還是排到了後麵。
鄭木匠拿了圖紙就告辭,程子安問道:“鄭大叔可有住處?不若就歇在這裏吧,”
鄭木匠忙道謝,道:“小的是鄭相府的家生子,爹娘都在相府做事,有地方歇息。”
鄭相並非世家大族出身,祖父是行腳商出身,父親這一輩才正式出仕。短短幾十年,就能擁有世仆了。
程子安感慨不已,將鄭木匠送了出去。次日程子安回家,前去偏屋一看,屋內擺著酸木枝所做成,拳頭大小的立體正方形,長方形,三角等物件。
尤其是圓,用木頭拚成,做工精巧。
程子安拿在手上端詳,讚歎不已。
能工巧匠的手藝,可惜在後世,很多都失傳了。
鄭木匠道:“要是程舉人不滿意,小的再改,待上雕花,上漆之後,就會看得過去了。”
還雕花上漆,程子安暗自腹誹,鄭煦豐的算學腦子,配不上這些。
程子安道:“不用,就這樣即可,上麵還要畫線,上漆了倒不妥當。”
鄭木匠忙應是,收拾著用具,順道收拾起屋內留下的木渣,刨木花。
程子安道:“鄭大叔不用管,留著吧,有人收拾。”
鄭木匠就收了手,程子安與他寒暄了幾句家中兒女,還會哪些手藝。
鄭木匠道:“小的會得不多,在莊子裏修葺屋子。莊子久未住人,須得翻新,裏麵的家什也要重做,小的就做些家什,屋簷蛀了,也得重新做過。”
程子安更是佩服了,做家什物件還不算什麽,各種屋簷飛廊,在他看來真是巧奪天工。
真正是可惜了!
程子安歎息不已,送了他離開。
翌日太學旬休,程子安帶著各種圖形,去了鄭相府上。
門房的眼皮,長得比永安伯府還要高,連看都不多看他一眼,道:“要拜見誰?帖子呢?”
程子安客氣地道:“我是鄭少爺的太學同學程子安,與他約好了,有些重要之物交給他,親自與他講解用法。”
門房聽到太學,終於肯站起來,上下打量著他,指著倒座一間屋子道:“你去坐著等,我先去傳話。”
宰相門前七品官,門房守衛,相府可不好進。
程子安笑著道了聲勞煩,走進屋一看,裏麵已經坐著好幾個人,彼此坐著吃茶,安靜無聲。
端看他們的穿著與形容舉止,程子安猜想應當是前來見鄭相的官員。
坐在門房裏等,應當不是與鄭相走得近的官員,官職不高。
程子安見他們轉開了頭,並無搭話的意思,猜想是他們在相府眼皮子底下,有所忌諱,就老老實實坐著等,各自安坐,並未上前攀談。
過了沒多時,門房急匆匆跑出來了,態度瞬間變了,躬身恭敬地道:“程舉人,請隨小的來。”
程子安在幾人的打量下,起身走出去。
屋外還站著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門房點頭哈腰道:“趙爺,這就是找少爺的程舉人。”
趙管事倒和善,一雙精明的眼睛不動聲色,將程子安上下打量了個遍,道:“程舉人,請隨在下來。少爺在相爺處。”
哎喲,鄭相要見他了呢!
總算見到第一個大官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