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別讓她飛走。
豫州別駕盧長風生了六子一女, 這位女郎,正是他的獨女。
因盧長風的祖母輩與褚家沾親,已經算旁枝中的旁枝了, 平時雖然有來往, 但來往得不甚多, 漸漸就疏遠了。這次忽然召見了盧家的女兒,這讓闔家都十分驚詫。宮婢領進門,盧家女郎連頭都不敢抬,怯生生向皇後請了安, 伏拜下去道了句:“恭請皇後殿下安康。”
皇後伸手將人攙起來, 笑著說:“彼時姑太夫人帶你來過家裏, 那時候你才三四歲光景, 我還送過一個風車給你呢。如今一晃多年過去了,姐妹間不常走動,感情也生疏了。”邊說邊引她坐下, 和煦問,“你的閨名, 可是一個‘憐’字?哎呀,果真生得娟秀的好相貌, 與名字很是契合。”
盧憐低著頭,甜笑著,“殿下謬讚了。當初殿下送的那個風車, 如今還被我母親珍藏著,說是家中的榮耀,不敢輕易示人。今日我母親不曾來, 囑咐我向殿下請安, 並代太夫人, 向殿下請安。”
皇後應了,複又道:“今日隻召見了你,是有些話要與你說,怕你女孩子家麵嫩,因此暫且不讓你母親知道。等下回,請你母親並姑太夫人一齊進宮來,咱們許久沒有碰麵了,大家好生聚一聚。”
南弦在雕花落地罩後聽著,聽她們家長裏短說個不休,並沒往心裏去,隻管垂手寫自己的方子。後來忽然聽皇後問“你可聽說過小馮翊王”,頓時心頭一跳,便側耳細聽起來。
其實內情與設想的一樣,皇後是看之前那位堂妹不成事了,隻好再換個人做媒。但讓南弦驚愕的是,換來換去,竟換到了這位小娘子頭上,實在是無巧不成書。
盧憐對這從天而降的好事自是既驚又喜,不過不宜做在臉上,矜持地應了幾句,仿佛對小馮翊王不太了解的樣子。
皇後呢,極盡所能地誇讚了小馮翊王的人品才學,“雖長在湖州,卻是先馮翊王的血脈,自小到大又有名士教授,行事談吐絕不比京城中貴胄子弟差半分。今日請你來,是想保這個大媒,隻要你願意,挑個好時機,與小馮翊王見上一麵。不說立即下定,總是先熟絡起來,後麵的事就好辦了,你說呢?”
盧憐自然從善如流,羞赧道:“一切但憑皇後殿下做主。”
這就行了,姑娘這裏沒有異議,好事就可推進下去。皇後撫掌道好,“那就這麽說定了。”看了看更漏說,“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你且留在這裏,用過飯後再回去吧。”
南弦此時有點慌,唯恐皇後想起她來,四下環顧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別的路能讓她離開。可惜,怕什麽便來什麽,隻聽皇後叫了聲“向娘子”,“你也留在這裏用飯吧。”
盧憐當時的臉色可以用慘然來形容,驚惶地朝偏廳望過去。南弦隻好裝得坦然,收了藥箱出來,恭敬道:“妾開的方子,還需與太醫局核對,就謝過殿下的好意了。”
皇後也不強留,囑咐派個宮人送向娘子上太醫局去,南弦行了個禮,從容退出了含章殿。
隻是她沒看到,盧憐的眼神尾隨她走了好遠,直到皇後招呼入席,盧憐才收回視線。
南弦那廂也忐忑得很,要是不知道內情就好了,現在心懷巨大的秘密,不說告不告訴神域,盧家那邊恐怕先對她存了忌憚。
從太醫局回來,她就有些魂不守舍,下半晌勉強看了兩位病患,就讓門上謝客了,隻說娘子今日事忙,來不及接診。
允慈看她迷惘,挨在她身邊問:“阿姐怎麽了,怎麽心不在焉地?難道在宮中受氣了嗎?”
南弦說沒有,看了允慈一眼,想與她說一說心裏的困惑,但這丫頭迷糊,其實也幫不上什麽忙。
怎麽辦呢,預先告知神域,未免有搬弄是非的嫌疑;要是不告知……盧家女郎那種情況,實在委屈了神域。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最後捶了捶腦袋,打算留待明日再想。
允慈卻分析出了另一番道理,“阿姐可是因為阿兄要回來了,所以心裏慌張?”
南弦調轉視線望了望她,“阿兄回來,我為什麽要慌張?”
允慈道:“阿翁過世前不是還說過,讓阿兄娶你嗎。這回他走了這麽久,再有四個月咱們的孝期就滿了,阿兄到家時候可以籌備起來,隻要脫孝,你們就能成親了。”
說起這個,讓南弦頭大,阿翁和阿娘在世時,好像一切順理成章,如今做主的長輩都不在了,彼此的親情反倒更突出了。這件事,對於識諳來說可能很難,既然難,就算不得什麽好事。自己雖然一心想遵從父母的安排,但若是識諳猶豫,就隻好再議了。
摸摸額頭,南弦說:“我腦袋疼,眼下還在孝期裏呢,別胡謅。”
起身洗漱,早早睡下了,睡覺是最好的解藥,第二天神清氣爽,什麽難事都拋到了腦後。
前一日想著,或許盧家會來人打招呼封口,她還盤算過怎麽應對呢,誰知等到晚上也沒見人來。這樣也好,大家都當無事發生,少了好多尷尬,可惜世事並不盡如人意,第三天傍晚時分,就在宅院閉戶不久,有人敲響了向宅的大門。
外麵的人通報進來,說豫州別駕的夫人登門,求見大娘子。
南弦歎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躲也躲不掉,就讓人請別駕娘子在花廳稍待,自己收拾一下,趕到前院會客。
屋裏掌起了燈,燈火搖曳,照得來人臉色忽晴忽暗。南弦在門前微頓了下步子,別駕娘子很快抬起眼,她忙邁進門檻見了禮,笑道:“夫人怎麽漏夜趕來?是身上不豫麽?”
別駕夫人一掃先前的凝重,滿臉堆著笑道:“不是有什麽不豫,是想著來見一見娘子,向娘子道個謝。”
一來便單刀直入,南弦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回身吩咐身邊的婢女,“去泡我的小鳳團來,款待貴客。”
堂上人都退下了,南弦比了比手請客人坐,一麵道:“隻要病患痊愈就是最好的酬謝了,何須夫人親自跑一趟啊。”
別駕娘子諾諾道是,“向娘子仁心仁術,我們受娘子恩惠,娘子不放在心上,我們卻不能不放在心上。”頓了頓道,“聽說娘子如今在宮中,為貴人娘子們調理身體?”
南弦說是,“承蒙陛下與皇後殿下厚愛,容我在宮中行走。”
“哎呀,那真是闔家的榮耀。”別駕娘子笑道,“如今女醫本來就少,娘子能得此殊榮,全是因娘子醫術高超。難怪小女回來說,在皇後殿下宮中遇見了娘子,皇後殿下也對娘子的醫術讚不絕口呢。”
終於要說到正題上了,南弦隻管虛應著,連連說“過獎”。
兩下裏其實都有些尷尬,別駕娘子舔了舔唇道:“那日小女奉皇後召見,所為何事,向娘子已經知道了吧?”
“那日……”南弦作勢回憶了下,半晌道,“我給皇後殿下開方子,出來見到一位小娘子,原來是貴府上女郎啊。”
別駕娘子笑了笑,“正是呢。皇後殿下見她年紀到了,想為她做媒,說的是清溪的小馮翊王……”邊說邊覷她神情,“小馮翊王,向娘子很相熟吧?”
南弦道:“也不能說相熟,不過診過兩回脈而已。”
“哦。”別駕娘子抻了下衣角,垂眼道,“小馮翊王是與陛下同根同源的貴胄,咱們家若能與他聯姻,實在是高攀了。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咱們對這門親事很稱意,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不願意兒女有個好姻緣呢,我們自也一樣。但……小女過往的病症,向娘子最知道,我們是想……”
南弦的腦子轉得飛快,這時候豈不是又要逼她許諾,不會將這件事外傳嗎。
自己本來就是局外人,總是再三起誓,實在沒有必要,便道:“貴府上女郎的病症是我看的嗎?我每日接診無數,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可是耳豆化濕嗎?我看女郎身材窈窕多了,果真是起了奇效啊。”
這麽一來,倒把別駕娘子弄懵了,但很快便反應過來,人家這樣東拉西扯,可見是不願意摻和進這件事裏來。
那麽事先準備好的那套說辭就用不上了,袖袋裏裝的成捆的銀票也不必出手了,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不去道破也好。
別駕娘子怔愣過後,浮起了大大的笑,應道:“對對對,正是耳豆化濕……多謝娘子妙手,小女如今好得很,都是向娘子的功勞。”
然後虛與委蛇,說了些不相幹的閑話,又坐了會兒,別駕娘子便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心放下了一大半,到家把經過告訴了女兒,卻不想換來盧憐急赤白臉的埋怨:“阿娘為何不將事情說清楚?就譬如一個膿瘡不挑破,終有一日要潰爛。你不曾得到她的允諾,她含糊著,阿娘也含糊著,她轉頭告訴了皇後殿下或是小馮翊王,那我的臉麵還怎麽保全?不如死了幹淨!”
她氣得臉紅氣喘,把別駕娘子驚壞了,急道:“向娘子是聰明人,何苦攪合進這件事裏來?她既然含糊,就說明她不會摻和,你還要人賭咒發誓不成!”
盧憐道:“所以阿娘準備的錢,也不曾給人家是不是?”
別駕娘子說是啊,“她把話岔開了,我還怎麽塞錢?師出無名,白送把柄讓人抓嗎?”
和母親說不清,氣得盧憐大哭起來,“這錢不曾送出去,我問阿娘,你如何能安心?如何能?都說拿人的手短,她又不欠著你,到時候話到嘴邊,說了就說了。阿娘,你一點都不為女兒著想,盡是舍不得你的錢,若與小馮翊王的婚事成了,還能少得了你嗎!”
她大哭大鬧,不肯罷休,別駕娘子也開始後悔,果真是自己失算了,沒有將這件事辦妥。
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再跑一趟吧。沉下心來仔細盤算,之前那件事不單關係著女兒的婚姻,更關係著整個盧家的顏麵。丈夫在豫州沒有回來,幾個兒子正是力求擢升的時候,這個當口出點差錯,全家都不要做人了。
思及此,忽然就橫了心腸,轉頭對仆婦道:“喚三郎來。”
三郎是全家最有急智的人,也有當機立斷的手段,找他商議錯不了。
很快盧駿便到了,喝了點酒,麵紅耳熱地問:“這麽晚了,阿娘怎麽還沒就寢?”
大概感覺到氣氛凝重,轉頭一打量,見妹妹紅著兩眼站在一旁,他抬手擺了擺,讓左右的人都退下,追問母親,“到底出什麽事了?”
原本這種內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女孩子臉麵要緊。但事到如今,藏著掖著是不行了,隻好據實把經過告訴他,最後道:“依你看,到底應當怎麽辦?”
盧駿聽得直瞪眼,衝著妹妹吼叫:“老子宰了那畜生!”說著就要往外跑。
別駕娘子忙把他攔住了,氣得捶了他兩下,“你是喝多了嗎?這時候管什麽畜生不畜生,事情不外傳最重要。”
盧駿氣得哧哧地喘,勉強平下心緒道:“等處置了這事,回頭再找那畜生算賬。”然後視線調轉向妹妹,手指用力地指了指她,“全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合該打死你才好!”
盧憐從來不怕這位阿兄,往前送了送道:“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果真打死她,也於事無補,盧駿甩了甩袖子,回身坐在圈椅裏,扣著扶手道:“她既然裝糊塗,就說明暫且不會將事情說出去,但她手裏捏著這個把柄,什麽時候脫口而出,隻是早晚的區別而已。依我之見,幹脆把人滅了口,這件事就爛進墳墓裏了,一勞永逸。事後你嫁小馮翊王也好,嫁其他高門顯貴也好,都不必受製於人,也圖個安心。”
盧憐是姑娘家,忽然聽見這個方法,一時傻了眼。
別駕娘子卻是見多識廣,在三郎還未來前,其實就已經想到了,喃喃說:“就算她現在不宣揚,不保證她將來也不宣揚。萬一日後成了婚,事情再抖露出來,那就算生了兒子也不能過繼,到時候便宜了底下妾室,還有什麽臉活在這世上。”
所以思來想去,這個方法最穩妥,區區一個小女子,性命在他們眼裏無足輕重。
盧駿道:“不就是個醫女嗎,交給我就是了。”
盧憐卻有些擔心,“她如今奉命,給宮中娘子們看診呢。”
“那又怎麽樣?”盧駿道,“走路摔死了,喝水嗆死了,都是個死法,誰還能擔保醫女長命百歲?隻要做得幹淨,宮中才懶於過問。”
這樣說來,就可以放心了。盧憐長舒了口氣,起先還擔心是不是太過於心狠手辣了,但再一想,自己實在很欽慕小馮翊王,之前與窮書生的海誓山盟,在街頭驚鴻一瞥後,全都拋到了腦後。良禽擇木而棲,人活著,攀上高枝是共同的目標,去問問建康城中的女郎,哪個不是這樣想。
隻不過這件事,要想得手有點難,女子不像男子,外麵走動頻繁。她沒有交際,沒有應酬,難得接診出門,也是看過病後即刻回去,從不在外逗留。
南弦那廂,並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還是照舊替人看病。今日看過一個白駁風病,將要申正前後才閑下來,心裏記著唐隋的複診,便讓人套了馬車,往清溪跑了一趟。
再見唐隋,他的臉色好了很多,再不是青灰色的了,手背上的水痘也消退了,隻餘幾個撓破的疤,像被線香燙過的一樣。
診一診脈,脈象和緩,至少熱毒暫時被控製住了,但仍有氣陰兩虛的症狀。南弦道:“上回的藥見了成效,這回我再調一調方子,加上桑枝和知母,降火通經絡,吃上七劑,咱們再看療效。”
唐隋半躺在胡榻上,言辭裏滿是感激,“早前我得病,那時就在想,若能讓於真替我看一看,或者還能留住一條命。無奈那時候和建康斷了聯係,也不敢隨意給你阿翁寫信,隻好生忍著。後來來了建康,你阿翁又不在了,總是天意吧,我也不想再治了,沒想到雁還找到了你,合該我陽壽未盡,真要多謝你。”
南弦笑了笑,“我的醫術尚不精進,暫且隻是控製住您的病情而已,若想根治,還得花些力氣。不過您放心,我家阿兄從南地回來了,他的醫術比我高明,屆時讓他來為您診治,或許隻消幾劑藥,就藥到病除了。”
美好的願望值得去相信,唐隋緩緩點頭,又抬眼望了望她,“我記得於真同我說過,待你們長大,要讓你們結成夫妻,我沒有記錯吧?”
南弦紅了臉,訕訕道:“是有這麽回事。”
唐隋顯得很遺憾,歎息道:“好是好,卻也斷了人的念想啊。”
南弦正要開方子,聽了他的話,回身笑道:“唐公說什麽?斷了什麽念想?”
唐隋抿唇笑了笑,“是我胡亂惆悵。前幾日雁還回來同我說,皇後與何夫人推舉的女郎,都不合他的心意,我在想,若是推舉的女郎換成你,想來他就沒有異議了。”
南弦聽得莞爾,“唐公說笑了,我比他大,他每每喚我阿姐呢,哪能往那上頭想。”
唐隋卻並不死心,“你們隻差三個月,他都與我說了。”
南弦沒當真,開罷方子收拾起了藥箱,笑道:“三個月也是大,我心裏一直拿他當阿弟看待。”說完替他掖了掖薄衾,囑咐他好生療養,自己便退出了上房。
仰首看看天,不知怎麽烏雲密布,像是要下大雨了。八月裏的天氣,總是讓人拿捏不準,前一刻還日光刺眼,後一刻忽然就天昏地暗了。
神域不在家,傖業上來挽留,“眼看大雨就要來了,娘子還是等雨過了再走吧。”
可是天色漸晚,一場雨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等雨停,恐怕天都黑了。
南弦覺得不便,還是趁早回去的好,婉拒了傖業的好意,“這裏離查下巷不算遠,走得急一點,很快就到了。”
傖業見留不住,隻好將人送上馬車。
南弦原想著複個診就回去,因此沒有帶婢女,隻讓鵝兒駕車送她來。登上車輿就吩咐,讓急急趕路,最好能在大雨之前到家。
鵝兒應了聲好,甩起鞭子一抽頂馬,馬車發足奔了出去。沿著邊淮列肆往家趕,誰知走到清溪中橋的時候,忽然有個人竄出來攔住了他們的馬車,驚得鵝兒趕緊勒韁,頂馬嘶鳴,把車內的人都嚇著了。
“瞎眼的殺才,往哪裏闖,不要命了!”鵝兒叫罵不止,“真該碾平了你,讓毒日頭把你曬成人幹!”
但那個攔車的人並不理會他的惡言惡語,上前敲打車門,問:“車內可是向娘子?小人是太常丞府上家仆,我家小娘子依著您的方子每日貼耳豆,今日不知怎麽,忽然口吐白沫,**不止。我家夫人急令小人來找向娘子,小人已經往府上去過了,不曾找到娘子,隻好在半路上候著,盼能遇上娘子。”
南弦覺得莫名,怎麽貼耳豆能貼出這樣的症狀來。但她前陣子確實接診過太常丞家女郎,便不疑有他,忙道:“你在前麵帶路,我即刻過去看看。”
那家仆應了聲,翻身上馬,邊走邊道:“鄙宅在西籬門外石頭津,請娘子隨我來。”
南弦以前並不知道太常丞府邸在哪裏,太常丞娘子每回都是登門看診,沒什麽急症,並不需要她出診。說在西籬門外石頭津,隻覺得有些遠,已經在西城之外了。但醫者父母心,南弦一心記掛著麗則的病症,並沒有考慮那許多。
轟隆隆,車外電閃雷鳴,烏雲密布,一下子墜入深夜一樣。穿過了禦道,繞到西州城外,再往西北就是西籬門,剛出城,大雨就傾盆而下,下得人無處可藏。
鵝兒被淋成了水雞,抹著臉上的雨水努力觀望,最後泄氣道:“大娘子,那個帶路的不見了,先前一陣狂風,人走丟了。”
南弦的車輿擋不住暴雨,車又陷進了泥濘裏,鵝兒使盡力氣,也沒能把車趕出來。
一滴兩滴……滴滴答答的雨水從車頂漏進來,打在南弦腦門上,她往邊上縮了縮,心想回去之後要讓人往車頂多加幾層油綢,以備雨天外出。
忽然車輿震動了下,就聽鵝兒大喊起來,“什麽人……”
一把明晃晃的刀從車窗的孔洞間戳進來,所幸她下意識讓了讓,否則一記命中太陽穴,應當當場斃命了。
思緒混亂,滿腦子有人要殺她,什麽都顧不上了,頭一件事就是逃命要緊。
好在向家的車和平常的車不一樣,都有後門,平時不載人時作拉藥材之用,她手忙腳亂推開了後麵的小門,提著裙子便跑了出去……
閃電劈開深黑的天幕,她慌不擇路,借著微光狂奔,也不知跑到了哪裏,反正周圍荒蕪,連個住家都沒有。
身後腳步聲四起,是踩踏著雨水的動靜,好像越來越近了,隻聽見聲聲低喝說“站住”,伴著刀鋒破空的聲響劃過身後的雨幕。南弦顧不上砍沒砍中她,雨水澆得她睜不開眼睛,隻管往前盲跑。
忽然被什麽絆倒了,想爬起身也來不及了,她驚慌失措,轉回身眼睜睜看著兩個舉刀的人向她襲來。刀鋒近得幾乎照出她的身影,她想完了,今日就交代在這裏了,忙閉上了眼睛。但是奇怪,沒有感覺到疼,刀劍呼嘯,刀刃卻沒有落在她身上。
她遲疑地睜開眼,驚懼中看見那個正欲斬殺他的人被一劍貫穿了,劍首上的血順勢而下,被雨水衝刷成橙黃色的絲縷,滴落在她裙裾上。
殺手瀕死的兩眼驚愕地懸望,無法看清是誰偷襲,在栽倒之前,被人一掌拍倒在了一旁。
等殺手倒下之後,南弦才看清他身後的人,居然是神域。他手握長劍,臉色陰沉如鬼魅,但也隻一瞬,扔下手裏的劍,換了個和軟的神情道:“我來得太遲,讓阿姐受驚了。”
這一刻,什麽端穩從容全都忘了,南弦癱軟了手腳,坐在泥地裏大哭起來。第一次發現生死隻在一瞬間,如果沒人相救,自己大概已經身首異處了。
神域望著她,也不去安慰,扭頭吩咐衛官,把活捉的那人擒拿起來帶回去,自己伸手摟住了她的腰,一把將她攙了起來。
“不怕,要殺你的人已經死了。”他抬手拂開了她臉上披落的發絲,這時天頂的雨漸小,但黑夜與白晝接壤,天地間依舊昏沉沉一片,連麵目都看不清了。
南弦驚魂未定,想不明白是什麽人想要她的命。她行醫到今天,從來沒有得罪過誰,到底有多深的怨恨,才會趁著這樣的雨天追殺她。
低頭看看,滿身泥汙,手也不知什麽時候劃破了,一陣陣疼得鑽心。
哭過了,心裏漸漸平靜下來,才發現神域的手還落在自己腰上,忙閃身躲開了,胡亂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道:“多謝,若沒有你,今日我是活不成了。”
抬袖擦臉,手上傷口沁出血來,順著掌心的紋理流到手腕處,染紅了衣袖。
神域默默牽過她的手,仔細查看,讓人取水囊來,用清水衝洗了傷口,拿手巾把傷口包裹了起來。
南弦看他手法嫻熟,想起先前的手起刀落,才猛然意識到那個刺客死在了他劍下。她一直知道他深藏不露,但萬沒想到,他殺人後還能鎮定自若,愈發覺得看不透他了。
隻不過死裏逃生後,不應該有那麽多的疑問,她隻是不解,“小郎君怎麽出城來了?是路上偶遇嗎?”
他說不是,“你們經過禦道的時候,我剛下朱雀航,見馬車走得匆忙,直覺要出事,便跟過來看看,沒想到,誤打誤撞刀下救人了。”
南弦怔忡了片刻,忽然想起了趕車的小廝,慌忙查找,“鵝兒呢?他還活著嗎?”
好在鵝兒隻受了輕傷,跌跌撞撞跑過來說:“大娘子,他們沒想殺我,我還活著。”
南弦混亂地點頭,定下神後自言自語著:“太常丞宅邸不知在哪裏,我得快些趕過去……”
自己剛死裏逃生就想著去救治病患,真不是個好主意。她轉身要走,被神域一把拉了回來,“太常丞府邸不在石頭津,在城內。”
南弦茫然了,“可是先前他家家仆說……”終於明白過來,“那人是騙我的,並不是太常丞家女郎有恙?”
神域歎息著頷首,“日後阿姐不要這樣熱心了,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算計了,不是每回都能遇上救星的。”
南弦泄了氣,先前聽說太常丞家女郎病得很重,就顧不上驗證真假了。況且自己無權無勢,隻是個行醫的,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要暗算她。
原委留待之後再去破解,神域道:“阿姐先回我的住處吧,把身上衣裳換了,免得讓家裏人擔心。”
其實要論距離,這裏離查下巷更近,南弦說不必,“我回自己家就行了。”
可是神域不讚同,“向家大郎不是快回來了嗎,向家上下一心向著家主,阿姐要是弄成這樣回去,萬一有人多嘴多舌,傳到向識諳耳朵裏,壞了阿姐和他的姻緣就不好了。”
南弦怔了下,自己在向家生活了十幾年,從來不曾意識到,向家上下與她不是一心的。難道自己在他們眼裏是外人嗎?識諳回來了,他們會向識諳回稟所謂的可疑之處嗎?
但說起壞了姻緣,她還是有些忌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生死一線的驚險,還是不要讓允慈知道的好。
沒有辦法,隻好先去了清溪,王府沒有替換的女裝,神域命人把他新做的衣裳取來,讓她換上。至於她的衣裳,要盡快清洗熨幹,隻是等待的過程有些長,彼此正好可以喝上一杯茶,慢慢詳談。
天水碧的紗羅直裾袍穿在她身上,有種孩子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尷尬,袖子挽了好幾道,才露出自己的手腕。以前南弦稱呼神域,郎君前總要加個“小”字,結果穿上了人家的衣裳,才發現自己的身形和他差了那麽多,縱是年紀再小,神域還是比她高出不少。
“早知道向府上侍女借套衣裳就好了。”她提著袍子在圈椅裏坐下,“穿你的衣裳,實在不合禮數。”
神域卻不覺得,笑著說:“阿姐穿上這袍子,很有道骨仙風之感。婢女粗鄙,怎麽能讓阿姐屈尊穿她們的衣裳,我這袍子是新做的,又不曾穿過,不算辱沒了阿姐。”
一件袍子而已,著實沒有爭論的必要,南弦坐定後,問起了先前的事,“那個活口,送到官衙去了嗎?”
神域垂著眼,吹了吹茶湯上的浮沫,“已經盤問出了幕後主使,過會兒就連同那具屍首,一齊送到校事府去。”
南弦直起了身子,忿然問:“是誰指使的?我和人無冤無仇,為什麽要殺我?”
神域眼波流轉,睇了睇她道:“阿姐治過一個不該治的人,人家落了短處在你手裏,自然要將你除之而後快。說到底,這事終究與我有關,都怪我,給阿姐招來了禍端。”
南弦詫異望向他,從他諱莫如深的神情裏發現了端倪,這才恍然大悟,“難道是因為你的親事嗎?那兩個刺客,是別駕府派來的?”
這話問出口,又招來神域怨懟的一瞥,“盧家女郎有這樣不堪的過往,阿姐為什麽不告訴我?那日皇後召見她,阿姐分明在場,卻從來不曾想過知會我。難道我在你眼裏,和路上擦肩而過的人一樣,就算娶了那樣的女郎,阿姐也覺得沒什麽嗎?”
南弦支吾起來,雖說確實愧對他,但她真的沒有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告訴他。
然而他步步緊逼,她也沒有辦法,最後隻得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我覺得女郎雖犯過錯,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過,如果她就此改過自新,你與她相處後,果然也喜歡她,那過去的事大可不提……也沒什麽。”
神域笑起來,“那麽現在呢?你還覺得她會改過自新嗎?”
所以就是失算了,她萬萬沒想到,那對母女能做出這種事來。
她愁了眉,捧住臉道:“前一日,別駕夫人曾來拜訪,我分明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的,為什麽她們還要置我於死地呢。”
神域一哂,“因為人家信不過你,怕你捏著把柄,終有要挾她們的一天。與其等到那時候被動,不如現在速戰速決。”
南弦聽得悵惘,“我答應的事,從來不會反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世上的人不都是如此嗎,小人長戚戚,越是不堪,越是昏招頻出。
神域沉默許久,半晌問她:“阿姐想不想將這件事鬧大?若是把人證送到校事府,我必定會追究到底,那麽別駕府的門頭,從此也就坍塌了,算是為阿姐出了惡氣。”
南弦也思量過這個問題,宣揚得人盡皆知,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她抬眼望向神域,“你的訴求是什麽?隻是斷絕這門親事嗎?”
神域說是,“這樣蛇蠍心腸的女郎,我無福消受。”
南弦斟酌又斟酌後方道:“若是我說,將這件事壓下來,小郎君作何想?”
神域似乎有些意外,饒有興致道:“我想聽聽阿姐的見解,你明明險些命喪刀下,為什麽還有胸襟,打算將此事壓下來。”
南弦舒了口氣道:“哪裏是我有什麽胸襟,我隻是覺得,宣揚起來有百害無一利。不去談論盧家是不是一時頭腦發熱,就單說你,褚家和白家都不成,如今來個盧家又鬧得腥風血雨,實在對你不好;再則,我替人治過這種病症,對我的閨名有損;三則,還需顧及皇後殿下的顏麵,她若是得知自己要保的大媒是這樣收場,她心中作何想?到時候又會怎麽看待你我?”邊說邊搖頭,“所以還是按下吧,你不想成就這門親事,就逼盧家向皇後殿下表態。有了這個把柄在手,我料準她們不敢有二話。”
她說完,神域的心也隨之放下了。
確實,他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不是不想鬧大,是不能鬧大。自己目下正是豐滿羽翼的時候,公然樹敵,首先得罪了皇後母家,這是大忌,萬萬不能。
隻是……
他望向南弦,“會不會太過委屈阿姐了?”
南弦卻很看得開,“我的命還在,不過受了點驚嚇,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這種磊落大度的脾氣,世上怕是沒有人會不喜歡吧!神域深深望了她一眼,“那就如阿姐所言,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吧。”
雨後的夜晚,有涼風吹過,堂上點著燈火,火旗也被吹得噗噗作響。
風撩起了她身上的衣袍,雙袖鼓脹,那一刻要飛天一般。他忽然沒來由地抓住了她的手,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別讓她飛走。
她吃了一驚,“做什麽?”
他這才回過神來,隨口搪塞道:“阿姐手上的傷怎麽樣了,我替你看看。”
南弦無奈地抽回了手,“傷的不是這隻。”自己轉了轉右手,五指尚能正常活動,應當沒有傷到筋脈。
他苦笑,“阿姐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我想關心你,卻無從下手。”
也許這就是自己勞心勞力的原因吧,從來不知道示弱,什麽事自己都能扛起,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她可以,便沒有人再想得起來,她也是需要被關心的了。
不過與他略略相熟,當不得人家的關心,她笑了笑,“我很好,多謝你。”
朝外看,時候已經不早了,大雨衝刷過的天幕上,鑲嵌著一枚巨大的月亮,月色煌煌,照得世間萬物無所遁形一般。
這時婢女將收拾齊整的衣裙呈了上來,南弦起身去換,出來的時候見神域就站在廊廡下,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我送你回家。”
從清溪返回查下巷的路上,大概因為受了驚嚇,南弦總是擔心會有另一把刀從窗口刺進來,因此一路戰戰兢兢,不住打簾朝外望。
神域發現了,揚聲寬慰道:“阿姐不必害怕,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人敢行刺你了。”
南弦心裏稍稍覺得安定,不管是真是假,姑且相信他吧。
好在到家之後,沒有人看出異常,她事先也叮囑過鵝兒,讓他不許外傳,因此允慈雖發現她的手受了傷,也沒往別處想。
她這裏表麵太平,神域卻不能當做無事發生,第二日便著手處置了這件事。
彼時盧駿正為派出去的人沒有回音而焦躁,真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打探向宅的情況,得知向家大娘子依舊在坐診,這就讓他愈發彷徨了。
後來接了拜帖,說小馮翊王相請,他惴惴地赴了約,當得知派出去的人一死一傷,活口還在對方手上的時候,幾乎將他嚇得癱軟。
最後是怎麽回來的,盧駿已經想不起來了,到家直去找了母親,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還在埋怨,說向娘子好好的,三兄又在說大話。
半天的驚嚇化作了氣憤的一句暴吼:“給我閉嘴!”把他母親和妹妹都鎮住了。
別駕娘子好言來問,他才垂頭喪氣把實情說出來,“動手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小馮翊王,人被救下了,我派出去的兩個兄弟,一個死了,一個在小馮翊王手上。原本這件事是要報校事府的,但小馮翊王按下了,要是鬧起來,不單阿妹名聲盡毀,我們全家都得遭殃。”
別駕娘子腿裏酸軟,倒退兩步跌坐進了圈椅裏,良久才哆哆嗦嗦問:“他為何那麽好心?既然不肯宣揚,難道還願意聽從皇後殿下的安排嗎?”
盧駿簡直要被母親的樂觀氣倒了,拍著大腿道:“阿娘,你快醒醒吧,世上還有這等好事嗎?人家是要咱們自行婉拒皇後,這門親事是做不成了。再者,他抓著咱們這麽大的把柄,往後我們兄弟還不為他馬首是瞻嗎?這小馮翊王年紀雖小,城府卻極深,幾句話說得我冷汗直流,縱是阿翁在家,恐怕也招架不住他。”
他那個妹妹,神情仿佛雨天裏的□□,這時才死心,大哭起來,“我的事,向娘子果然都告訴他了。”
說起這個,盧駿就深深歎氣,“人家根本就不曾把內情告訴他,是你們疑神疑鬼,給自己下了套。”
怎麽辦呢,別駕娘子終究氣餒了,惱恨起來狠狠捶了盧憐兩下,“都是你這不成器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好在事情不曾鬧起來,還有你活著的餘地,隻要皇後那裏敷衍得過,小馮翊王暫且不會找咱們麻煩吧?”
盧駿耷拉著眉眼,晦氣地點點頭。暫且確實不會有麻煩,但自家幾個兄弟在各處為官,日後隻要人家有需要,哪個還敢推脫嗎。
不過這也是將來的事了,別駕娘子目下要應付的,是皇後熱切的大媒癮兒。
那日皇後傳召她們母女入宮敘話,正滿懷憧憬地打算安排盧憐與小馮翊王會麵,別駕娘子終於為難地應了話,起身伏拜下去道:“殿下盛情,但小女實在無福,恐怕不能承殿下美意了。”
皇後愕然,“這是為何呀?”
別駕娘子把來前準備好的說辭,重又複述了一遍,力求不去傷筋動骨,兩下裏沒有妨礙地把事情解決,便道:“那日殿下傳召憐兒,憐兒回來就同妾說了,這等榮耀,妾如何能不狂喜,第二日便私下問準了小馮翊王生辰八字,悄悄給兩個孩子批了命格。結果很是不好啊,說是破家之象,將來還會妨子孫,實在不宜結成夫妻。”
說到妨子孫,這點正中了皇後的忌諱,原本讓他們結親就是為了孩子,如此一來,豈不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嗎。
皇後悵然,“沒想到竟會八字不合,真真是沒有緣分。”
別駕娘子低著頭連連說是,“隻怪咱們沒這個福氣,可惜,著實是可惜……”
事到如今,皇後是將娘家能安排的適齡女子都安排了,無奈成不了事,確實沒有辦法。
操勞半日寄希望於別人,還不如指望自己,便靜下心來,讓南弦為她好好調理身體。
上回那個育麟方用過之後,皇後分明感覺身體有了改善,悄聲對南弦道:“我往常時有小腹脹痛的毛病,前日忽地掉下來一塊腐肉樣的東西,不知是個什麽。現在墜脹的症候沒了,人也輕便起來,像重活了一回似的。”
南弦說是,“那方子能清除淤積,妾再佐以金針,使氣血合和而不乖張,長此以往,殿下的身體便能調理妥當了。”
皇後頷首,且不管聖上究竟怎麽樣,先把自己整頓好,就不辜負皇後這個頭銜了。
當然看大夫,不光調理身體,美容養顏也是大家熱衷的。皇後很羨慕南弦的皮膚,嫩得杏仁豆腐一樣,便問她保養的訣竅。
南弦哪裏有訣竅,這都是爺娘給的,又不能告訴皇後,自己每日隻拿清水洗臉,連香膏都不擦一下。好在她有潤色方,什麽趙婕妤秘丹、楊太真嫩容散,照著古籍上的方法傳授一遍,後宮的貴人娘子們如獲至寶,心思都放到爭奇鬥豔上去了。
這日從宮中回來,人乏累得很,到了家門上,發現家裏喧鬧,連平時候在門上的張媽媽也不見了,一時有點發懵,不知出了什麽事。
這時門房從廊子上過來,手裏顛著兩隻鵝梨,見了她,興高采烈地回稟:“大娘子,郎君回來了。”
南弦心頭一跳,不知怎麽,竟有些邁不動步子。
還是蘇合撼了她一下,“娘子怎麽了?郎君回來了,咱們快進去吧。”
所謂的近鄉情怯,正可以形容她現在的心情吧!她“哦”了聲,這才舉步進了後院。
畫樓前的廊廡下,婢女們圍在一起分那筐鵝梨,她穿越人群,一眼便看見了識諳,他比先前清瘦了些,穿著月白的襴袍,還是一身朗朗的書卷氣。
發覺她回來了,回頭望了一眼,眼裏湧起淺淺的笑意,什麽也不說,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