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後來關於那個夜晚, 祝雲雀總能想起,陸讓塵在喧囂的酒吧裏,那俯身湊來的隱秘一吻。
光線浮昧, 靡靡不清。
隻有他的氣息和聲線, 清晰又撩人。
祝雲雀也說不清自己是真醉了,還是借著一點酒意發瘋,她攀著陸讓塵的肩膀,吻了回去。
這次是陸讓塵閉了眼。
他喜歡她主動。
然而那吻卻很淺。
就那麽淺嚐輒止的一點甜,親完祝雲雀就開始撒嬌。
她說, 陸讓塵, 我想聽你唱歌了。
女孩兒聲音糯糯,是個男人都無法抵抗,陸讓塵當然也不,他低著眸瞧她, 目光很沉,嗓音磁得像黑膠唱片。
他說行啊,想聽什麽。
祝雲雀說, 想聽《你不知道的事》。
那首陸讓塵很久以前就唱給她的,隻唱給她, 她還想聽。
於是等李鐵和周槿回來的時候, 陸讓塵已經上了台。
酒吧老板不是熟人,但駐唱的樂隊可和他熟得不行,見他要上來,還挺高興,就這麽給陸讓塵讓了位置, 他抱著把吉他坐在麥克風前。
頎長的身姿和一騎絕塵的樣貌,光線一灑, 台下就躁動起來。
這清吧生意好,魚龍混雜的,男男女女,性向正常不正常的都有。
女生再奔放也不至於喊出來,喊出來的是一個男的,有點兒娘娘腔,挺妖嬈的,說帥哥你好帥啊,有男朋友麽。
台下頓時哄笑成片,有人還吹起口哨來。
陸讓塵脖頸微低,俊絕的骨相曝露在光影下,朝著某個方向,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啊,有女朋友。”
吊兒郎當的京片子,低潤微啞,性感得不行。
嗓音一出,台下的起哄聲更鬧了。
鬧他這樣的好皮囊,這樣的氣質,這樣好聽的嗓音。
天之驕子,眾星捧月,這種詞匯好像無論什麽時候,放在他身上都那麽的契合,都不嫌多。
這樣的鬧騰一直持續到他再開腔,他挑眉,慢條斯理地笑——“下麵這首歌,獻給我的女朋友。”
話音落下。
舒緩的前奏響起,場內漸漸安靜下來。
也不知道是誰安排的打光,一束光線就這麽落在祝雲雀的身上,像月光。
就連旁邊的周槿都跟著不可思議地捂住嘴巴,“我的媽啊,陸讓塵這小子怎麽這麽會搞浪漫啊!”
一聲驚呼,幾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或探究,或好奇,或豔羨。
就這麽錯綜複雜地落在祝雲雀身上。
祝雲雀卻已經分不清是酒意讓她迷離,還是此刻站在台上的陸讓塵。
隻知道陸讓塵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放浪形骸,又從始至終。
就這麽隨著前奏結束,他終於開嗓輕唱——
“蝴蝶眨幾次眼睛,才學會飛行
夜空灑滿了星星,但幾顆會落地
我飛行,但你墜落之際
很靠近,還聽見呼吸
對不起,我卻沒捉緊你
……”
祝雲雀與他視線綿長地對視著。
像是忽然陷入難以自拔的心跳旋渦,悸動難捱。
也是很多年以後。
她在社交軟件上刷到一條微博,那條微博說,你一旦被人好好愛過,你這輩子就完了,就定型了,你太知道真的愛你的人會怎麽對你了,所以對於質量不高的愛,你一眼就能看出來。
就是那個時候,祝雲雀想到了陸讓塵。
想到他對她寵溺的每個瞬間,想到他看她時,每個甘願沉淪的的眼神。
就是那一刻,她突然明白。
這輩子,她恐怕再也不會對其他人心動。
……
那晚的聚會,不知不覺持續到九點多。
周槿和李鐵喝得沒夠,拽著倆人去吃燒烤,結果被馮豔萊的一個電話給攪散了。
祝雲雀是真的很會撒謊。
明明已經酒勁兒上頭,可接起電話來,口齒還能保持理智,甚至馮豔萊的每個問題,她都能思路清晰地對答。
“帶葉添在外麵多玩了會兒,現在準備回去了。”
“嗯,葉添他聽我話了。”
“就在城西這邊的商業街,和他多逛了會兒。”
“沒有,沒別人。”
祝雲雀說這話時,抱著雙膝蹲在馬路沿,乖得像個無家可歸的小朋友。
陸讓塵拎著打包好的的烤串,和從藥店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他抄著兜,閑閑她身邊站定,勾著嘴角聽她胡扯。
祝雲雀最先感知的是他身上的氣味。
那氣息像是刻進她DNA般,總是能第一時間辨認出來。
陸讓塵垂著頭,抬腿碰了下她的鞋尖兒。
祝雲雀抬起頭,霓虹光線落在她清澈的眼睛裏,星光熠熠的,我見猶憐的。
陸讓塵喉結滾了滾。
忽然就不想讓她和馮豔萊再說下去。
祝雲雀也倦了。
她牽住陸讓塵遞過來的手,慢吞吞地站起來,就這麽被陸讓塵扶住腰,靠在他懷裏。
她腰很細。
陸讓塵手掌輕輕一覆,就能把她攬得嚴嚴實實。
下巴蹭了下她暖烘烘的發頂,陸讓塵耐心地聽她跟馮豔萊說話,她說好的,她馬上就回去。
電話掛斷。
陸讓塵睨著她,“乖寶寶要回去了?”
祝雲雀靠在他懷裏,也歪著頭看他,不說話了。
好像這一晚上說的話,已經耗費了她所有額度。
陸讓塵知道她是真累了,唇畔勾起輕笑,就這麽牽著她回到車裏。
回去的一路上,手都沒撒開,陸讓塵寧可一隻手開車。
祝雲雀吃了他買來的快速醒酒藥,又睡了會兒,等車開到小區附近,才漸漸清醒過來。
車後座放著陸讓塵特意給她買的烤串,還有那個壓根沒打開的奶油蛋糕。
是陸讓塵開車跑了兩條街才買到的現成貨。
就因為她一句話。
陸讓塵也沒強迫她吃,多說一句都沒有。
見她沒胃口,就幹脆給她一起帶回去,等車開到樓下,陸讓塵衝她偏偏頭,“用不用送你上去?”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祝雲雀說的那句——她應該不太想我和你在一起。
祝雲雀當然知道他什麽意思,沒吭聲,也沒下車的意思,就這麽眼神留戀地烙在他身上,比說話還直白的。
四目相對幾秒。
陸讓塵悶出一嗓子笑,也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
“行吧。”
他裝作勉強的樣子,捏了捏她的臉說,“大不了就當提前和嶽母見麵了。”
祝雲雀聞言嘴角牽起一抹很淡的笑。
什麽嶽母啊,八字都沒一撇的事。
可她就樂意聽他這麽說。
兩人牽著手進了小區,上了樓。
樓層不算高。
電梯沒多久就到了。
來到家門口,今天的約會才算徹底結束。
祝雲雀本想老老實實地和他說再見,不想趁著聲控燈熄滅的那一秒,陸讓塵直接把人扣在牆麵上。
四周一片漆黑。
陸讓塵聲線故意壓得很低,在她耳邊循循廝磨,“要是今天不碰到我,是不是現在還瞞著我你回來了。”
祝雲雀:“……”
就知道他要算賬的。
但沒想到到了這會兒他還惦記著。
相處久了,大概也能摸出這家夥的脾氣。
不哄肯定是不行的。
晦暗不清的光影下,祝雲雀一眨不眨地看他,說,“沒打算瞞著你啊,本來也是為了回來見你的。”
那語氣清醒溫順,又不是喝了點酒恣意乖張的模樣了。
陸讓塵哼笑了聲。
什麽好學生,乖寶寶,都是偽裝。
她真的很擅長騙人,但也會哄人。
陸讓塵無論何時都吃她這套。
喉嚨泛起一絲癢意,他給台階就下地嗯了聲,“那你證明一下。”
語調透著若有似無的招惹,擺明著和她討要什麽。
祝雲雀抿了抿唇,勾住他的脖子,墊腳在他喉結處輕輕一吻。
那地方還能看到明顯的紅痕,她用手指摸了摸,都忘了問他,他是怎麽跟程麗茹交代的。
陸讓塵被她弄得渾身起火,但也還是耐著性子笑,“還能怎麽交代,直說了唄。”
摟著她的手臂更緊了些,像是將藏了好久的禮物,終於送到她麵前般,他淺吻著她脖頸處的皮膚,說,“我媽說她挺喜歡你的。”
過分狎昵的溫柔,像甘甜的蜜淌在心間。
人都快要融化。
祝雲雀指尖蜷緊,肩膀也隱忍著,僵硬道,“陸讓塵……這是家門口……”
知道她害怕。
陸讓塵也不再逗她,架在她肩膀上兀自悶了聲笑,直起身來,聲控燈也亮了。
他抬抬下巴,“進去吧。”
說話跟放行一樣。
祝雲雀也就轉身拿鑰匙開門。
再回頭時的時候,陸讓塵已經上了電梯,他抄兜站在電梯裏,高高瘦瘦,兩人對視了最後一眼,陸讓塵扯著嘴角,神色懶懶地衝她笑,那模樣好看得要命。
祝雲雀總算明白了什麽叫做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到,回到家後,她躺在浴缸裏泡澡,腦子還禁不住回想起倆人偷偷接的好幾次吻。
在商場超市的走廊。
還有他唱完歌後,在酒吧靜謐無人的角落。
他吻她,一次比一次嫻熟熾熱,像是怎麽都嚐不夠。
也不知道是被水蒸氣熏染,還是想起那些渾身不自覺發燙,祝雲雀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雙頰,使勁兒揉了揉。
洗完澡出來,已經將近十點。
這個時間,馮豔萊卻不在家。
祝雲雀是真沒想到的,馮豔萊催她回家,可她回了家,她這個當媽的卻不知道哪兒去。
祝雲雀也沒想問,馮豔萊的事情輪不到她管。
但不耽誤她察覺到什麽。
就在她收拾東西準備回臥室的時候,她在沙發上看到了一條領帶。
暗色花紋的,看起來就很貴。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撂在沙發上,不知道是誰的。
祝雲雀腳步站定,莫名看了兩秒,就是這會兒,門口響起開門聲。
哢噠一下,馮豔萊回來了。
她看著剛洗完澡的祝雲雀,先是愣了愣,緊跟著就瞥見落在沙發上的那條領帶。
氣氛微妙地尷尬了瞬。
馮豔萊說,“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祝雲雀說,半個小時前。
馮豔萊哦了聲,麵不改色地進門換鞋,又瞥到客廳桌上放著的蛋糕和烤串,囑咐了句,“大晚上的就別吃那些垃圾食品了,不健康還會長胖。”
祝雲雀沒說什麽,去樓上的洗手間吹頭發準備睡覺。
總的來說,這一晚比想象中要平靜。
馮豔萊什麽都沒問她。
兩人像是各自懷揣著各自的秘密,一整晚都沒再溝通過。
因為隻請了兩天的假。
第二天祝雲雀幾乎都和馮豔萊待在一塊兒。
上午去了趟她的店,選了好些過冬的衣服,馮豔萊給她打包寄到學校,下午又陪她逛街吃飯買東西。
馮豔萊似乎遇到什麽事,有些心不在焉的,但花錢很痛快,甚至提出給祝雲雀換新手機,祝雲雀拒絕了。
陸讓塵自然也一樣。
他回來,程麗茹才能好些。
當然也免不了和陸鼎忠見一麵。
陸鼎忠一身學術做派,對待陸讓塵相對刻板嚴肅,再加上陸芝桃去世後,他就變得更不愛溝通,平時總在學校那邊待著,都是程麗茹過去找他。
所以外界都說,陸教授的老婆是個戀愛腦,一把歲數還追著老公跑。
這話並沒有揶揄的意思。
在外人看來,陸鼎忠和程麗茹很幸福。
陸鼎忠雖然上了年紀,但仍舊不能掩蓋他超凡脫俗的樣貌,和儒雅的氣質,再加上搞學術的身份和氣質,就連學校的學生都經常誇陸教授帥。
程麗茹漂亮又溫柔,家室還好。
陸讓塵的長相更是繼承了兩人的優點。
不論是誰,提起這一家,都是豔羨不已。
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誰又能知道,私下裏陸鼎忠和程麗茹早就出了問題,這麽多年,也隻是在盡力維護。
和去世的陸芝桃比起來,陸讓塵和陸鼎忠的相處很淡。
基本上每次都是陸鼎忠問什麽,陸讓塵就回答,這次回來吃團圓飯,也是因為陸讓塵在。
程麗茹這人挺會維持體麵的。
想著既然兒子在,就不要把場麵鬧得太僵,於是該和陸鼎忠說的話,倒也沒少。
是陸讓塵疏淡得過分。
飯桌上,陸鼎忠主動問他好幾次學校的事,他也才懶懶散散地回答一次。
陸鼎忠脾氣算不得好。
但想到程麗茹的狀況,也隻能默默忍著。
程麗茹見不得父子倆僵著,出聲調和,“你也別瞎擔心了,阿讓在京大念書蠻好的,親戚都在那邊,爺爺奶奶都掛念著他,也不用擔心他惹事。”
陸鼎忠一聽“爺爺奶奶”就蹙了下眉。
默然兩秒,來了句,“你還說,也不怕他過去被慣壞。”
程家老爺子老太太確實慣著陸讓塵,他那邊的車,房子,沒有一樣不是二老給添置的。
這麽多年還一直給他存錢,就怕陸鼎忠虧待了他。
前些年還提出讓陸讓塵改姓程。
陸鼎忠想想就不痛快。
偏偏陸讓塵靠坐在椅子裏,閑閑扯著嘴角,那副無視人的樣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陸鼎忠是真看不下去。
他盯著他脖子那處的紅印來了句,“你那脖子怎麽回事?”
其實他盯著那處已經好一陣了。
也是這會兒才問出口。
聽到這話,陸讓塵才有了反應,他目光從手機挪到陸鼎忠臉上,不閃不避的,甚至還笑了下,“您覺得呢。”
這話嗆得陸鼎忠一噎。
程麗茹哎呀一聲,“你這麽大歲數人了老亂問什麽啊,阿讓都這麽大的人了,談個對象不是很正常。”
似是沒料到。
陸鼎忠眉頭一蹙,“談什麽?”
程麗茹都無語了,“談對象,你說談什麽。”
“小情侶嘛,親密一點是正常的,又沒做出格的事,他昨晚很早就回來了。”
說完就給陸讓塵夾菜,又說,“那姑娘我見過幾次,特別好的一個孩子,她媽媽你也認識,就是租咱們家房子的那位,馮豔萊。”
三個字像是觸碰什麽的開關。
陸鼎忠神色一下就變了。
他問陸讓塵,“真的?”
陸讓塵眸色淡淡地撥弄著碗裏的排骨,被他這麽一問,筷子一頓。
想著早晚都要公開的。
陸讓塵也沒想藏,掀了掀眼,看向陸鼎忠,嗯了聲,“她叫祝雲雀。”
光是聽著名字也覺得乖的。
陸讓塵沒覺得這事兒能在陸鼎忠那兒過不去,畢竟祝雲雀那麽好的一姑娘,誰見了都會喜歡。
就算不喜歡也沒關係。
他喜歡就行。
結果呢。
這事兒還真過不去。
話剛說完,氣氛就肉眼可見地凝滯住。
陸鼎忠難以琢磨地看著陸讓塵,欲言又止了幾秒,忽然道,“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