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一幕發生得太超乎所想。
以至於很多年過去, 祝雲雀回想起來,仍能清晰記起那時的悸動。
以為不會再有交集的人,就站在那。
站在她眼前, 隨手可觸的地方, 發著光般,和她呼吸著同一片空氣。
再後知後覺到那刻也不至於冥頑不靈。
祝雲雀隻是不懂,不懂為什麽過了不長不短的一年半,她還是沒能將他忘記,更沒能對他產生抵抗力。
一切似乎變得不由自己。
祝雲雀眼波輕晃, 聽到自己微微屏氣的聲音, “你怎麽在這。”
周遭人來人往。
不少人朝他們倆身上看。
陸讓塵目光沉而靜,“許琳達沒跟你說麽。”
他稍揚眉梢,調子卻是正經的。
祝雲雀指尖攥得很緊。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麽。
是陸讓塵開的口, “今天幾節課。”
“滿課。”
陸讓塵嗯了聲,“我隻有上午這一節。”
這話頗有幾分報備的意味。
祝雲雀輕輕咽嗓,不知怎麽就答應了。
她說, “吃飯可以,但隻能去食堂, 不然時間不夠。”
陸讓塵見怪不怪地笑, 似呢喃似低語,“上個大學也不夠你學的。”
“……”
祝雲雀正眼看他,“你住幾號宿舍。”
“不住。”
祝雲雀略微一怔。
陸讓塵抬手摸了摸脖子,腔調懶懶,“昨天剛來, 還沒辦住宿手續。”
他軍訓那一個月都沒來。
那會兒跟家裏鬧得厲害,根本沒心思管學校這邊, 等到這邊,才發現宿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他臨時插不進去。
也不想插進去。
陸讓塵視線撂在她身上,眸色意味深長,“哪兒哪兒都不熟悉,挺不方便的。”
“……”
“就想找你轉轉。”
祝雲雀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他脖頸處那條若隱若現的黑繩,微微愣了兩秒,收回視線。
祝雲雀說,“我盡量。”
不想陸讓塵略一挑眉,“晚上呢。”
祝雲雀抬眼,“晚上?”
陸讓塵淡淡道,“晚上總不至於還要上自習吧。”
他語氣幾分調侃,驀地勾了下唇,“我沒請人吃食堂的習慣。”
“……”
似乎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祝雲雀點了點頭,“那就晚上吧。”
陸讓塵神色平淡如常,尾音卻淺淺上揚,“行,下課之前告訴我,我來接你。”
短暫的碰麵最終以陸讓塵看她進了教室才結束。
這一幕吸引不少人。
單不說祝雲雀那出眾的外貌。
就陸讓塵那氣質皮囊看著就夠抓人眼球。
再加上他又是傳言裏家室牛逼有著特殊待遇的“空降兵”,一下就引起不少人注意。
特別是宿舍那三個。
祝雲雀剛坐下,三人就眼巴巴地看她,像是期待她講點啥。
梁甜忍不住開口,“雀雀,他是你男朋友嗎。”
耳畔溫熱漸漸退卻。
祝雲雀重新拿起圓珠筆,按了兩下,心不在焉地說,“不是。”
頓了下,她又說,“就是高中同學。”
這解釋瞬間讓韓笑和李月清麵麵相覷,倆人彼此給了一個誇張的眼神,李月清有些期待地問,“那他有對象嗎?”
“……”
祝雲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鬼使神差道,“有吧。”
默了默。
她又搖頭,“不是很清楚。”
李月清悵然,嘟噥一句好可惜。
韓笑倒是見怪不怪,“很正常吧,長得那麽極品,一看就是到哪兒都被女生圍繞的主兒,怎麽可能沒對象呢。”
李月清想想說也是。
她自我安慰,“說不定還是個花心大蘿卜呢。”
祝雲雀:“……”
仍舊不吭聲。
那兩人嘰裏呱啦地聊著。
梁甜溫溫軟軟地湊過來,挽著她的胳膊,小聲道,“他追你呢吧。”
這音量隻有她們倆能聽到。
祝雲雀唇瓣顫了下,看向梁甜,一時竟說不出否認的話。
就這麽對視兩秒。
她不知所措地搖頭,“我不知道。”
梁甜忽然吃笑起來。
眼睛狡黠又亮晶晶的,像個小狐狸。
她古靈精怪道,“什麽不知道啊,你肯定知道。”
“‘愛人的眼睛是第八大洋’,這話聽過沒?”
梁甜老神在在,氣音壓得很低,“他看你的時候就這樣。”
祝雲雀:“……”
那句話落在她耳邊,麻酥酥的。
後來課上,她沒忍住搜了那句話的意思,發現這句話原來是《紅樓夢》裏賈寶玉的台詞。
祝雲雀兀自失神好久。
在最後一節課結束之前,她將陸讓塵的朋友圈“解封”。
那一年半裏,為了切斷對他的念想,祝雲雀隻有這一個辦法,那就是屏蔽他的朋友圈,哪怕她明知道,陸讓塵很可能什麽都不會更新。
就這麽屏蔽久了。
她慢慢戒掉偷看他朋友圈的習慣,也從沒想過未來還會再點開。
然而這麽久過去,陸讓塵的朋友圈還是和以前一樣。
沒什麽內容。
要說唯一不同的,就是換了頭像。
不再是那張背影照片,而是一張脖子以下的自拍。
照片裏,他穿著白T和淺色條紋襯衫,脖頸上掛著條黑繩墨玉無事牌,是畫麵裏唯一的重點。
那條經過特殊編製獨一無二的黑色掛繩,就在剛剛,她還在陸讓塵的衣領間瞥見。
沒人知道,高三那年寒假,她編了整整一晚。
她手笨,又是第一次編,金剛結照著視頻學了好多次都學不會。
後來編惱了,想著幹脆去網上買一條結實的算了。
但回頭想到,那塊墨玉無事牌是她親自去寺廟求的,又很可能是她送給陸讓塵的唯一禮物,就不死心地半夜爬起來,一個人對著視頻編了又編。
就這麽練了三個晚上。
黑繩終於變得規整結實。
墨色透綠的無事牌掛在上麵,遠比當初請來時自帶的繩結精致又好看。
可祝雲雀又哪裏想過。
陸讓塵真會戴上這塊無事牌,一直戴到他們重逢。
-
陸讓塵上完上午那節課,回家喂了趟貓。
這一年半,他為了陪家裏老人,一直在帝都住。
程家老爺子老太太都拿他當個寶,專門給他在五環外買了套別墅。
老太太沒去世那會兒,別墅一直低價租給他在帝都搞音樂的哥們兒彭遠,等老太太去世後,他才搬過來。
別墅不大不小。
兩人一隻貓住著也算合適,但問題就在於這地兒離京大太遠了。
陸讓塵懶得折騰,就拖彭遠給他在京大附近找房子。
別說彭遠還挺有人脈的。
沒多久就給他問到了,說京大隔兩條街有個不錯的公寓,大一室,什麽都帶,住過去肯定舒服。
陸讓塵正給貓上眼藥呢。
看到消息抱著貓去了沙發上,電話直接打了回去。
彭遠聲音嘹亮,一聽中氣就很足,“不是,您不就自個兒住嗎,要兩室幹什麽。”
頓了下,他詫異,“草,你一個晚上就搞定了?”
陸讓塵給貓上完眼藥水,撂地上抬腿踹了腳。
胖貓呲溜一下跑了。
陸讓塵開口時沒什麽好氣兒地笑,“我買東西呢一個晚上就搞定。”
“擦,嚇死我了。”
彭遠說,“我還以為我這麽快就有弟媳了呢。”
作為在帝都這邊關係最密切的一個兄弟,彭遠是唯一一個知道陸讓塵去京大上學私心的人。
不想出國是真。
想繼續打網球也是真。
還有個放不下的人也是真,更別說對方還來帝都上了學。
彭遠對那姑娘了解不多,隻知道她是陸讓塵在南城那邊認識的,挺內向挺文靜的,不像陸讓塵會惦記的類型。
在他印象中,陸讓塵會比較欣賞氣場強一點,勢均力敵的類型,再不然也要有趣,能玩一塊兒去。
所以他從沒想過,陸讓塵會喜歡這種清純乖巧的。
但同樣的,這類型的姑娘一旦惦記上了,還真不好忘。
彭遠說,“你要是為了以後和她住一塊兒,那就更沒必要租兩室了,住一室不更膩乎。”
他語氣賤兮兮的。
陸讓塵氣笑說了句“滾”,“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彭遠說,“那行吧,兩室就兩室,反正你也不差錢。”
陸讓塵淡應了聲。
彭遠又問,“對了,你還沒跟我說呢,那姑娘見你什麽反應啊,高興不?”
陸讓塵靠坐在沙發裏,晃了晃水杯裏的冰塊,眼皮一垂,“沒看出來。”
看不出來她高不高興。
但她確實不像以前那樣,看到他就很緊張,緊張到陸讓塵從來沒覺得她喜歡自己。
那時候陸讓塵對她的印象,就隻有她很乖,又很冷淡。
對誰都清清冷冷的,保持著一定距離。
好像隻有對那個趙奇嘉不一樣。
似是聽出他語氣裏的淡淡自嘲,彭遠笑,“我說弟,你對你魅力能不能有點兒信心,這才見麵呢,說不定人姑娘看著平靜,晚上都激動得睡不著覺了。”
“……”
“再說你那哥們兒鄧哲不是都跟你說了這姑娘以前暗戀你麽,你瞎擔心什麽。”
指腹在杯壁上輕敲兩下,陸讓塵懶聲嗤笑,“你他媽能閉嘴麽。”
“喝多了跟你說點b事兒你全能給我抖落出去。”
彭遠笑得直抽抽,“哈哈哈哈,陸讓塵,你也有今天。”
陸讓塵不耐煩地罵了句滾。
電話掛斷。
他從茶幾上摸出煙盒。
咬在嘴裏點燃。
他其實很早就會抽煙,那會兒在帝都跟彭遠他們哥幾個玩樂隊,不少混賬事兒他都幹過。
抽煙喝酒都是小的,最野的時候還出去紋.身幹架,差點兒把一男的揍廢。
不過後來因為一些事,陸讓塵算是“改過自新”,把胳膊上的紋身給洗了。
到南城後,煙也戒了。
人也像變了似的,規規矩矩的,就想好好的,讓程麗茹踏實,開心。
直到那年他離開江城。
決定很突然。
程麗茹早年就覺得虧欠了親媽,所以這次程家老太太快不行了,她二話不說就要把陸讓塵送回帝都陪著。
陸讓塵沒想到那麽急。
急到他都沒準備好怎麽跟祝雲雀開口,就要回去。
他還記得那個冬天,祝雲雀一個人孤零零打著點滴,他過去找她,試探著問她一句,是不是舍不得他。
他也不清楚自己那會兒在期待些什麽。
等意識到自己在越界時,祝雲雀回避了。
她說時間不早,讓他快點回去。
就是那會兒。
陸讓塵忽然覺得,有些話告不告訴她都沒意義。
這姑娘可能一開始就不需要他。
挺沒意思的。
說不上什麽滋味,反正就覺得很沒意思。
他這個人驕傲慣了,從來都是別人圍著他跑,他沒圍著誰轉過。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也不可能圍著一姑娘要死要活地轉。
所以,他沒提前告訴祝雲雀,連個苗頭都沒有。
在群裏說聚會的時候,也沒單獨找她,而是叫了所有人。
陸讓塵很清楚自己在慪氣。
他就是想試試。
試試祝雲雀到底在不在乎。
後來一群人在錢櫃聚會,祝雲雀沒來。
他聽鄧哲說,祝雲雀那天中午聽說他要走,就說了倆字兒。
——挺好。
陸讓塵想到那晚無意碰到的祝雲雀和趙奇嘉一起進地鐵的畫麵,忽然什麽都懂了。
冬日裏指尖涼得厲害。
他喝著挺烈的雞尾酒,一杯又一杯。
煙癮就是那晚莫名奇妙地犯的。
也不知道是誰開玩笑,說這幾個男生抽煙抽得好像KTV要著火,一群人在包間裏哈哈大笑,陸讓塵卻從頭到尾沒應過聲。
回想起來,那天算是陸讓塵在南城最墮落的一天。
所幸睡了一覺,回到帝都,生活又仿佛翻到新篇章。
到了第二年。
陸讓塵奶奶去世後,他準備參加新一屆的網球聯賽。
突然有一天。
鄧哲大晚上的給陸讓塵打電話。
他跟陸讓塵說,許琳達跟他吵架了,她喝多了,一直哭。
陸讓塵開始並不意外。
隨口應付兩句,問他怎麽處理。
鄧哲焦頭爛額的,“能怎麽處理啊,先把她送回家,再受她一頓折磨唄。”
話到這裏,他頓了頓,“你倒是不用擔心我,她總這麽發瘋,我都習慣了,我就是挺意外。”
陸讓塵興致缺缺,“意外什麽。”
話音落下。
電話那邊傳來許琳達酒後發瘋的叫喊聲,好像說了句“你們都是王八蛋”。
鄧哲深吸一口氣,“看,又來了。”
“……”
“我真想把她這德行錄下來。”
陸讓塵悶出一嗓子笑。
鄧哲嘲諷他,“您就別笑了吧,她又不是罵我一個。”
陸讓塵哦了聲,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還有我的份兒呢。”
鄧哲無語,“再這樣我可不跟你說了啊,到時候你自己後悔去吧。”
陸讓塵哼笑。
倒真想看看他能翻出什麽浪。
沒想到那天晚上,鄧哲還真給他來了個大的。
鄧哲告訴他,其實祝雲雀一直暗戀他,從很早開始,就暗戀他。
陸讓塵捏著電話眸底漆黯。
寂然兩秒。
他嗤地一笑,“鄧哲,你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