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自七夕節之後, 善善又有了新的煩惱。
這日,學堂不上課,她卻還是一大早就醒了。娘親早就起床出門去, 屋子裏空****的,安靜的隻有她一起一伏的呼吸聲。
善善看著床幔繁複的花紋發了一會呆,才幽幽歎出一口長氣,慢騰騰地坐起來,拖長聲音喊:“喜兒姐姐——”
丫鬟推門而入。
穿好衣裳, 洗好臉, 她摸了摸癟癟的小肚子, 先去吃早膳。
石頭一大早就起了, 正在庭院裏練拳, 出了滿身熱汗,見到她,便收拳跑了過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後頭,一起去飯廳用膳。
但今日善善的食欲不佳,沒吃兩口就飽了,雙手托著肉乎乎的下巴看著他發呆。石頭本端著一盤蝦餃大快朵頤, 用糯米揉成的皮晶瑩剔透, 裏麵包裹著的是鮮粉的蝦仁,小小一個, 他一口一個。被她盯著,他咀嚼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遲疑地把盤子往她那邊推。
善善搖頭:“我吃飽了, 石頭哥哥,你吃吧。”
石頭納悶。
他很快幾口將剩下的早膳解決掉, 問:“你今天要去看戲嗎?”
“今天演什麽?”
石頭想了想:“應該是武鬆打虎。”
善善歎了一口氣,“算啦!”
她又問:“我娘呢?”
“溫伯母一大早就出去了。”
不像善善上學堂還有休息日,溫宜青開鋪子,一日也沒得休息。善善早就習慣。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見日頭不大,便爬下椅子,回屋去拿自己的小金魚錢袋。
出門前,她在八寶櫃前停了停。
櫃子上擺著的都是她的寶貝,石頭給她雕的木頭小人一家,孫悟空的泥人,還有西洋鍾等等,那盞繪了牛郎織女圖案的花燈就放在上頭,裏麵的燭火早就燃盡,隻剩下一具漂亮的燈架。善善仰頭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又幽幽地歎出一口氣。
她這幾日歎的氣,比平常一年歎的都多。
石頭與她形影不離,早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馬車經過隔壁宅子門口時,他小聲問:“你不去找……玩嗎?”
自從七夕之後,善善就再沒去過隔壁的宅子。
她之前一直背著娘親偷偷摸摸地去,但她又不是一個擅長保守秘密的小姑娘,早就憋不住,偷偷摸摸與自己最要好的石頭分享過。石頭偶爾還會幫她打掩護。
但現在,善善隻搖了搖頭。
她和石頭一起去街上逛了一圈,先去了珍寶齋,從街頭到街尾,連戲院門口也走到了。但善善卻還是提不起什麽興致,隻嚐了幾塊寶芝齋的新點心,便蔫頭蔫腦地回了家。
馬車回來時,又經過了隔壁的宅子。
善善沒有忍住,撩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她原本隻想看一眼大門便離開,沒有想要見到人。可正好有人牽著一匹白色的駿馬進去,善善隻瞧一眼,好奇心便提了起來。
石頭問:“去看看?”
善善努力地忍住了。
她近日的煩惱,便全是因住在隔壁的皇上叔叔而起。
平時善善最愛與他玩,每回遇到了什麽事,除了娘親之外,也是第一個與他說。但在被認作父女之後,善善就不想與他玩了。
她應該和自己的爹爹最要好,那些好的、不好的事情,都應該和自己的爹爹說,怎麽能和別人的爹爹那麽好呢?
善善有心想要與皇帝拉開距離。
但她的念頭剛生出來沒多久,前腳剛到家,隔壁宅子後腳便有人送來一盒點心,善善打開一瞧,裏麵還塞了一張紙條。
皇帝在紙條上寫,自己近日新得了一匹馬,想要邀請她一起騎。
善善的小屁股動了動,頓時忍不住了。
石頭也看到紙條,問:“我和你一起去?”
“石頭哥哥,你想騎馬嗎?”
其實石頭沒有想騎,他在將軍府習武,文將軍養了許多駿馬,他隨時都能試。
但是他看一眼善善期待的模樣,便用力點下了頭。
善善喜上眉梢,勉為其難地說:“那我陪你去噢!”
“……嗯!”
邊諶讓人送去點心,沒等多久,便等來了隔壁的小姑娘。
他沒問這段時日善善為何沒來,直接帶著她去看新得的寶馬。白馬十分漂亮,連一根雜毛也沒有,被馬夫洗刷的幹幹淨淨,馬鬢毛柔順修長,在太陽底下仿佛會發光一般,好似天上來的仙馬,將善善一顆心都吸引了去。
邊諶低頭問她:“想上去騎騎嗎?”
“可以嗎?!”
邊諶便將她抱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善善小心翼翼地拉著韁繩,一動也不敢動,她實在是太小了,坐在上麵,腳也夠不到馬鐙,身下的大馬動一下,她便嚇得屏住呼吸,連氣也不敢出,生怕觸怒大馬,自己被甩下去。
好在下一瞬,邊諶也翻身上馬,他雙手拉著韁繩,將她牢牢護在自己的懷裏。善善靠在他的懷裏,感覺安心極了。
白馬性情溫順,坐了兩個人也沒見反抗,善善伸手摸它,它還回頭舔了舔她的手心。
她驚喜地仰起頭:“它喜歡我!”
邊諶點頭,溫和問:“要跑一段嗎?”
善善哪還有什麽不同意的。
宅子很大,有一個空曠的演武場,馬匹在裏麵也跑得開,裏麵也已經布置了許多障礙物。善善坐在前頭,握著韁繩,就好像自己在騎著這匹大馬,白馬身姿矯健,盡管身上背著兩個人,卻也能輕鬆地將躍起,步伐靈活的避開那些障礙。善善不時發出驚呼聲,它帶著善善在演武場裏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石頭正拘謹地站在那裏。
善善激動得臉頰紅撲撲的,此時也忘了自己來時還用了他做借口,還沉浸在第一回 騎馬的快活裏。她昂起腦袋,眼睛亮晶晶地對皇帝說:“我能再騎一圈嗎?”
邊諶欣然頷首。
便帶著她又騎了一圈,兩圈……直到善善的興致終於歇了,才從馬背上爬了下來。
白馬也沒有被人牽走,就停在旁邊,下人拿來草料喂它。
善善與它玩了一會兒,便親近極了,拿起一根胡蘿卜試探地伸過去,白馬腦袋一低,卡擦一聲,手裏的胡蘿卜少了一半,她樂的咯咯笑個不停。
邊諶站在她的身邊:“日後它會一直留在這裏,你要是喜歡,隨時都可以過來騎。”
善善摸著大馬矯健流暢的肌肉,有點猶豫。
“這兒地方還是太小,若是在馬場,它還能跑得更快。”邊諶又說:“它的父母都是戰馬,也是一等一的好馬,若有機會,我帶你去……去秋獮,怎麽樣?”
“秋獮?”
“每年秋天,我與太子都會去圍場圍獵。”皇帝上前撫摸白馬:“我帶你去打獵,就騎這匹馬,如何?”
不隻是騎馬還是打獵,善善都心動不已。
她的娘親什麽都會,可也有不擅長的事,她不會騎馬,也不會彎弓射箭,也不會叫她一個五歲的小孩兒去做打獵那麽危險的事。
但善善想了想,問:“皇上叔叔,你也帶太子殿下騎過馬嗎?”
邊諶一愣,道:“太子的騎射是文將軍教的,我與他一起打過獵,但未曾共騎過一匹馬。”
“那嘉和的爹爹是不是也帶她騎過?”
“應當是有,我也不清楚。”
“……”
邊諶低頭看她:“你不喜歡騎馬嗎?”
善善低頭想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仰起頭,問皇帝:“皇上叔叔,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邊諶:“什麽事?”
“我能請你幫我找一個人嗎?”善善知道請人幫忙要付出酬勞,她低頭掏自己的錢袋,數了數,最後把整個小金魚錢袋都遞給了他,一文銅板也沒留下,眼巴巴地看著她:“我隻有這些了,您看夠嗎?”
邊諶哪能收她的銀子。
可小姑娘鐵了心,推回去又推回來,一副他不收便不肯開口的模樣,他隻好勉為其難留下,道:“說說看,什麽事?”
“我能請您幫我找找我的爹嗎?”善善說。
邊諶愣住。
“他就在京城,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模樣,我娘不肯告訴我。可京城那麽大,我找他找了好久,我還求了菩薩,天上的神仙我都求過了,但我到現在也沒找到他。”善善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皇上叔叔,您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世上沒有您辦不到的事了,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像是被最柔軟的綢緞包裹,邊諶心軟的不像話。
他伸手去摸小姑娘柔嫩的臉頰,善善下意識地在他手心裏蹭了蹭,就像是一隻小奶犬撞在心頭,他意識到自己唇角不自覺翹起。
他愉悅地道:“你怎麽會忽然想要找他?”
善善:“皇上叔叔,如果你找到了我爹爹,能不能幫我問問他,他還要不要我呀?”
“他當然會要你。”
“那他為什麽到現在都沒來找我呢?”
“……”
善善每天都在照鏡子。
她的模樣是從爹爹和娘親那兒遺傳來的,但是她與娘親的五官有好多處不一樣,不像娘親,那就是像爹了。
雖然她沒有見過爹爹,但善善覺得,他一定與自己像極了。
她每天都在京城裏閑逛,見過好多好多人,她也可出名了,學堂裏一大半的小朋友都認得她,如果爹爹在京城裏,一定會第一眼就將她認出來。可爹爹到現在都沒來找她,是不是不想認她呢?
她在心裏設想過好多遍可能,所以也沒有那麽傷心了。
“如果他不要我的話,也沒有關係的。”善善失落地說:“皇上叔叔,你找到了他,你就告訴他,我和娘親兩個人也很好,我會照顧好娘親,他不用擔心的。”
邊諶心中酸澀。
他撫摸著小姑娘的腦袋,一字一句像是刀劍剜在他的心上,讓他幾乎要忍不住,相認的話都快要脫口而出。
“而且有好多人想要做我的後爹爹呢。”善善攥住小拳頭,堅強地說:“他不要我也沒關係,等再過幾年,我娘給我找一個後爹爹,我就又有爹啦!”
邊諶:“……”
他動作一頓,倏地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