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黃昏。

日暮西沉, 夕陽的餘暉為萬物覆上一層橙黃的薄光。

青鬆學堂門口,各府馬車陸續離開。溫宜青匆匆趕到,下轎時一個踉蹌, 她也顧不得,忙不迭報上姓名,進了學堂裏。

不久之前,學堂的人找到溫宅,說善善在學堂裏偷了同窗的東西。溫宜青心急如焚, 一聽到消息就立刻趕來。

她的善善年幼不經事, 從小就聽話, 怎麽會做出偷竊之事, 她在來的路上便已經想通關鍵, 此事定是祁夫人下手。先是讓她替善善退學,見她不同意,便使出這種下作手段,連一個五歲的小孩都要陷害。

她的善善膽子不大,還不知道會被嚇成什麽樣。

“善善!”

善善聞聲抬頭,立刻拂開其他人的手,朝她奔了過來:“娘!”

溫宜青把女兒摟進懷裏, 蹲下身來仔細檢查一番。小女兒眼角還紅通通的, 圓圓的小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但神色鎮定, 不顯慌亂,甚至還能露出笑,她心下鬆了一口氣。

她撫過小姑娘柔軟的臉頰, 輕柔地說:“別怕,娘在這。”

善善搖頭:“娘, 我不怕。有嘉和,石頭哥哥,還有太子殿下陪著我呢。”

“而且,壞人已經被找出來了。”

“是太子殿下幫了我。”善善眼睛亮晶晶地說:“娘,太子殿下真厲害!”

她本來慌得不得了,腦袋裏想了許多被趕出學堂的下場。但太子的腰牌的確好用,大理寺的狄大人破案如神,如何詭計多端的賊人都被他一個個抓進大理寺的牢獄,不過是一樁小小偷竊案,他正好有空,過來轉了一圈,沒看兩眼就破了案。

可惜天色不早,破了案,太子便匆匆回宮,善善隻來得及向他道謝,都沒法多說幾句。

“太子殿下?”

善善重重點頭,把自己如何被冤枉,太子又如何大發神威的事情與她說了一遍。

“是誰冤枉你?”溫宜青冷聲問:“是祁晴?她與你在同一個班。還是祁暉?他先前就害過你。”

“溫姑娘。”賀蘭舟走過來,道:“並非是他們二人做的。”

他簡單說了一下來龍去脈。

事發時,那二人也正在上課,同窗皆可為他們作證,狄大人抓到的竊賊也不是學生,而是學堂裏一個負責灑掃的下人。教舍裏平常門窗大敞,誰都能隨意進出,便是那名灑掃下人趁騎射課時將喬明軒的玉佩放到了善善的書袋裏。

那名灑掃下人已經供出,是有人用金銀收買,讓他栽贓嫁禍。至於那人是誰,他也不知,隻知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下仆。

但祁晴祁暉尚且還是稚童,雖有心計,卻不如大人沉穩。事發時祁晴第一個指認善善是小偷,案報大理寺後她卻又躲到了人群之後,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對。

稍一盤問,才知是家中母親吩咐下人時她聽了一耳朵,早就知曉會有這麽一出。

溫宜青看向四周,學生們已經陸續離開學堂,喬明軒也被家中接走,如今隻剩下善善幾人,還有幾位夫子。“他們兩人呢?”

“祁府先派了人過來,已經將他們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

賀蘭舟低聲道:“溫姑娘,此事學堂會處理的。”

溫宜青麵色如霜。

“學堂會如何處罰?”

賀蘭舟:“學堂裏也有規章製度,會按照校規處罰他們。”

“會讓他們退學嗎?”

“這……”賀蘭舟遲疑。

學監插嘴道:“此事不是祁晴祁暉所為,但他們也並非沒有過錯,記過處罰就好,萬萬不至於到退學的程度。”

學堂能管學生,卻也管不得忠勇伯府。而這案子更小,大理寺也不會立案。

溫宜青看向他,又問:“若今日沒有狄大人查清原委,假若我的女兒做了偷盜之事,學堂可會把她趕出學堂?”

學監一噎,閉上了嘴巴。

溫宜青心中冷笑。

她的善善沒有顯赫出身,得罪的又是國公府,屆時若國公府與忠勇伯府一起向學堂施壓,將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學生趕出學堂,豈不是輕而易舉?

甚至,忠勇伯府還能給國公府搭一個人情,與國公府攀上關係。

如今事情敗露,他們卻能在富貴權勢的庇護下安然無恙,隻得幾句閑話,無傷大雅。

溫宜青深深吸了一口氣。

“娘?”

善善不懂這些暗流雲湧,她看了一眼天色,隻見日落西沉,半邊天幕已經變得灰藍。驚嚇過一通,定下心神後連肚子裏也感覺到了饑餓,她摸了摸癟癟的肚子,仰頭問:“我們回家嗎?”

溫宜青緊緊牽著女兒的手,低聲應道:“好,我們回家。”

賀蘭舟還想要說點什麽,她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帶著女兒轉身走了出去。善善揮手與文嘉和道別,聽見身後賀先生又喊了一聲,她回頭去看,但還什麽也沒有看清,就被娘親一扯,踉蹌出了屋子。轉過彎後,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回家路上。

善善趴在馬車的小窗上,探出腦袋,聞著沿路的香氣。沿街的攤販還未回家,各色香味鑽入她的鼻子,聞的善善肚子咕嚕嚕的叫:“娘,我能吃半塊肉餅嗎?剩下半塊給石頭哥哥。”

“好。”

“那糖餅呢?我也隻吃半塊。”

“好。”

善善報著名字,從街頭報到街尾,溫宜青全都應下。

等馬車到家中時,她已經吃得肚皮滾圓,家中的晚膳是一口也吃不下了,溫宜青並沒有責怪,隻叫廚房給她做了宵夜,連她最喜歡的點心也盡數端到麵前,等她寫完功課後,甚至還親自抱著她,給她念最喜歡聽的孫大聖。

善善窩在娘親的懷裏,耳朵聽著故事,嘴巴吃著點心,翹著小腳,心裏美得不得了。

“善善。”溫宜青忽然停下故事。

善善:“什麽?”

“你想回雲城嗎?”

“回雲城?”

善善已經好久沒想過這件事情了。在剛到京城的時候,她住在忠勇伯府,每次遇到不順,她就想要和娘親一起回到雲城去。但現在她不想了,她要上學堂,和好多朋友一起玩,還要偷偷去隔壁找好心的皇上叔叔,她的家人朋友都在京城,在她心中,京城也已經變成了一個好地方。

“為什麽要回雲城?”善善抓著點心,想到要與朋友們分別,手裏的點心好似也沒有那麽美味了。“娘,京城不好嗎?”

“你不想回去?”

“回去之後,我就沒法上學堂了。”她掰著手指頭數:“我也見不到嘉和了,石頭哥哥還跟著文將軍練武,他不當大將軍了嗎?寶芝齋的點心我也沒有吃遍,好多地方我也沒有玩過,還有……還有我爹!”

“你爹?”

“是啊!”善善坐直身體,昂起了腦袋:“我還沒找到我爹呢!”

她回頭去看娘親,卻見娘親不太高興的模樣,那雙好看的杏眸憂愁地看著她,好像有許多話想要說,可善善人小,一時也讀不懂她想說什麽。

還不等她想明白,娘親又把她拉回懷裏,下巴輕輕搭在她的頭頂,善善努力往上看,卻還是什麽也看不見。

“娘?”她想了想,問:“是不是我今天被冤枉成小偷,所以你不高興了?”

“……”

“沒關係的,娘。”她安慰說:“太子殿下已經幫我找到壞人了,大家都知道不是我做的,他們都和我道歉了,喬明軒還說明天請我吃他娘親做的點心,我一點也不生氣啦!”

溫宜青撫上小女兒的臉。

小姑娘的臉頰軟乎乎的,輕輕一戳,圓嘟嘟的臉蛋會凹進去一個小肉坑,一鬆手就會消失。就像她的性情一樣,樂天開懷,她從來不記仇,不好的事情如過眼雲煙一般,從來不放在心上。

“都是娘不好。”她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要是娘能更厲害一點,你就不會被欺負了。”

“娘?”

她的聲音太輕,善善沒有聽清。

溫宜青沒有再提,複又拿起話本,從先前被打斷的那處開始,繼續給她念起了神通廣大,威武不凡的孫大聖的故事。

善善本來還想再問,可注意力很快就被故事吸引了過去,她聽得入了迷,滿腦子全是那隻金毛猴子,很快便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樣去上學堂。

進教舍時,同學們正湊在一起議論紛紛。

一見她來,小朋友們紛擁擠到她麵前,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享消息。

“溫善,祁晴和祁暉被退學啦!”

善善睜大了眼睛。

哇!

……

東市,溫家鋪子裏。

今日依舊顧客盈門,溫宜青忙得腳不沾地。剛送走一群結伴來逛街的閨閣小姐們,她才得空喝了一口茶潤喉。

順便將方賣出去的記在賬上。

賬目剛記到一半,便聽一陣平穩的腳步聲由遠走近,溫宜青抬起頭,下意識已經露出溫和笑臉。

來人卻不是尋常女客,反而高大俊朗,眉目冷峻,氣度沉穩,和胭脂水粉香氣彌漫的鋪子格格不入。

她怔了怔,麵上笑意漸退,在櫃台底下踢了旁邊夥計一腳,自己則飛快垂下眼,指尖撥弄算珠,狀似是為賬目勞碌,無法分心應付。手肘卻撞到了擺在旁邊的商品,一盒裝著胭脂的圓盒骨碌碌滾了下去,殷紅的脂粉灑了一地。

溫宜青連忙去撿。

夥計熱情地問:“客官是來為夫人挑選?不知夫人喜好什麽,小的能為客人推薦一二。”

邊諶彎下腰,撿起滾到自己腳邊的盒子。他微微抬眼,與伸手過來夠的溫宜青視線對上。

“阿……”他方開口就停住,想起什麽,抿唇改口:“溫娘子。”

溫宜青慢慢直起身,怔怔看他。

“旁邊有一間茶樓。”

邊諶放下胭脂盒,他的指腹沾染上一抹胭紅色,一晃而過,消失在寬大的衣袖裏。溫宜青的視線下意識追到他的袖中,很快回過神,抬眸對上他黑沉的眼。

“我有話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