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善善記著皇上的好, 非但在路上說起,回家後也念個不停。
溫宜青恨不得捂住耳朵,一句也不聽, 偏偏家裏的小姑娘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她的身後,走到哪就跟到哪,跟到哪就說到哪,聽得她滿腦子全是皇上長皇上短,一閉眼, 腦海裏就能浮現起那人的模樣。
她不好明著說不是, 到家便叫奶娘拿來一盤子點心, 拿吃的堵住小姑娘的嘴。
但今日善善在學堂裏吃飽了點心, 沒有多餘的肚子來裝。
“娘, 你是不是不喜歡聽我說皇上叔叔?”善善問她。
溫宜青微微抿起唇,她低下頭,指尖從賬本上劃過,將那些數目一一記下,心神卻分走一半到另一處。
她應道:“沒有。”
善善才不信呢。
她是從娘親肚子裏鑽出來的寶寶,世上最了解的人就是娘親了。每次娘親不想搭理她時,就會是這樣, 裝作在忙著什麽事情, 不想與她說話。
隻是……
“娘,你為什麽不喜歡皇上叔叔?”善善不解:“皇上叔叔幫過我好多次, 他是個大好人,你不是總跟我說,有恩必謝, 有債必償,我欠他好多謝謝沒說呢。”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非要說出個長短來嗎。”
善善低落地“哦”了一聲,小小聲地說:“可我還挺喜歡皇上叔叔的。”
溫宜青動作一頓。
麵前的賬目再也看不下去,她索性將賬簿合上,轉身伸出手,善善就屁顛屁顛撲到了她的懷裏。
她摟著軟綿綿的小姑娘:“你喜歡他?”
善善重重點頭:“是啊!”
“他有什麽好的?”溫宜青心中五味雜陳,“他這人又不會說好聽話,又無趣,連太子都比你大那麽多,你連麵也沒見過幾回,你喜歡他做什麽?”
善善聽得一愣一愣的。
“……可我又不是找後爹爹。”善善小心翼翼地說:“太子哥哥多大,和我有什麽關係?”
溫宜青:“……”
她的手一鬆,小姑娘便哧溜從她的懷裏滑了下去。善善落到地上,腳踩在堅實的地麵,茫然地抬頭看去,就見娘親又轉過身,重新翻開了麵前的賬本。
她困惑地撓了撓腦袋。
“善善。”
“什麽?”
“你去外頭看看,石頭回來了沒有。”
“石頭哥哥去了嘉和家,要晚上才回來呢。”
溫宜青語氣淡淡的:“那你就去廚房說一聲,晚上多做兩道菜,挑你喜歡的。”
家裏的下人那麽多,輪不到她來說,但善善不疑有它,樂顛顛地跑了出去。
……
雖然不明白娘親為什麽不喜歡提皇上,但善善是娘親的乖乖善善,知道娘親不喜歡,之後就一句也不提了。
她在心裏記著皇上幫過她的好,比起這個,她的小腦袋瓜裏還記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這日。
下午放課後,善善坐上家裏來接人的馬車,她從小窗裏露出腦袋,揮手與其他小朋友告別。馬車沒有往家中的方向開,而是繞了一圈,去往京城裏最繁華的鬧市。
馬車在一間食樓門前停穩,善善迫不及待地下了馬車。
“車夫叔叔,你等我一會兒。”
車夫點頭應下。
這是京城裏最出名的食樓,味道是數一數二的好,聽說大廚還是宮中出來的禦廚,賓客絡繹不絕,還未到飯點,大堂就已經坐滿了人。善善一進去,便有夥計熱心地上前來招待。
夥計帶著笑臉,沒有因為顧客年紀小而輕視她:“這位小姐,今日想要吃點什麽?”
“我不是來吃飯的。”善善仰頭問:“我聽說你們這兒能訂生辰宴,是嗎?”
夥計道:“是有。”
善善從自己的小金魚錢袋裏掏出一錠銀子:“那我要定個五月十三的。”
“這……”夥計為難:“這不太行。”
善善愣了一下:“你剛才不是說能訂的嗎?”
“訂是能訂,隻是五月十三這個日子早就被人訂走。”夥計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們食樓的生意好,預約早就已經排到了七月。您若是定七月十三,那倒還來得及。”
七月十三?那怎麽來得及!
這些日子,娘親看起來不太高興,每次她心裏頭難過時,隻要吃好吃的東西就能高興起來。五月十三是娘親的生辰,善善在學堂裏找了好多人打聽,才從小朋友們的口中打聽出這間食樓。她想要給娘親安排一個驚喜,讓娘親高興一下,一放學就直奔這兒來了。
京城裏最出名的食樓,價錢當然不同一般,善善一時沒有那麽多銀子,也不好向娘親要,還是問其它同窗借的,每個人都寫了一張借條過去。她還是頭一回找人借錢呢!
善善眼巴巴地看著他:“我家人很少的,不用做很多菜,就分幾個,不,一個,隻要一個廚子,這也不行嗎?”
“這位小姐,就別為難小的了。”夥計說:“我們食樓隻擔心人手不夠用,從來不嫌人多的。五月十三,那是給高府擺筵席,萬萬不可能分出來的。”
善善又求了幾回,可夥計還是沒鬆口,隻能應了。
她垂頭喪氣地走出去,跨出門檻,看到門口有塊小石子,順腳便踢了一下。
小石頭骨碌碌滾出去,善善的目光下意識追過去,就見那塊小石頭撞到了一個大人的身上,她嚇了一跳,連忙說:“對不起!”
“無礙。”
聲音低沉,十分耳熟。
善善抬頭看去,看到了一個身姿挺拔,劍眉星目,俊美無儔的男人。
她眼睛一亮,高興地喊道:“皇……唔!”
一句稱呼還沒喊出口,就被男人耳疾手快地捂住嘴巴。善善眨了眨眼,圓溜溜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他:“唔?”
邊諶無奈:“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
噢!善善懂了!
她以前聽雲城的說書人講過,說做皇帝的最喜歡隱藏身份,微服私訪,這就是微服私訪吧!
她用力點頭,捂住嘴巴的大手才鬆開,善善小聲地問:“好心叔叔,您怎麽在這兒,是有什麽大案子要辦嗎?”
邊諶看向她身後,反問道:“你沒有回家,怎麽來了這兒?”
“我聽說這兒是京城最好吃的食樓,是想來給我娘定生辰宴的。”
說起這個,善善就有些失落:“可是這兒的夥計說,我來晚了,現在隻能訂到七月。唉,要是我早點想到就好了。”
“你娘的生辰?”
“是啊。”
“五月十三?”
善善點了點頭,又疑惑:“叔叔,你怎麽知道?”
邊諶仍舊沒答,隻眼中露出淺淡笑意,他伸手摸了一把小孩兒的腦袋,道:“我幫你。”
“叔叔?”
他側頭與身邊人吩咐一句。善善好奇地看過去,那人長得高壯魁梧,卻有一張讓人難以記住的普通相貌,他匆匆忙忙走進去,善善的視線也追了過去。
沒多久,那人又重新出來了。
他的手裏捏著一張字條,交到了善善的手裏。
字條是一份契書,定於五月十三,食味樓上溫宅做宴,上麵寫了溫宅的地址,還有定金全款數額,底下還有小字寫了“已結清”的字樣。
善善從頭到尾看完,嘴巴張得圓圓的。
“這……這……”她驚喜地說:“我可以給我娘辦生辰宴了?”
“嗯。”
善善連忙低頭找自己的錢袋,小金魚裝得鼓鼓囊囊,她舉高了遞過去:“叔叔,給你!”
邊諶認出來,沒接,“給我做什麽?”
“您已經幫我很多啦,還幫我拿到了這個,我不能要您的銀子。”
“這也不算什麽。”
“可我娘說了,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您幫過我那麽多,加起來有江河大海那麽多,我都還沒有好好感謝過您。”善善固執地舉高錢袋:“之前的那麽多,我都還沒回報您,要是您什麽都不要,那我就更不好意思收了。”
邊諶莞爾。
但他如何能拿走一個小孩兒的零嘴錢。
他思索片刻,便問:“先前你給我的謝禮,今日身上可還帶著?”
“謝禮?”
善善總算想起來,她低頭打開書袋,裏麵果然有石頭給她做的玩具。草編的,木雕的,竹藝的,咣咣當當裝了不少。
邊諶從中挑走一個木頭雕的小狗,“這個就當謝禮。”
“隻要這個嗎?”善善遲疑。
雖然她將石頭給她做的玩具看作寶貝,可是她也知道,這些東西不值錢的,與食味樓的筵席更無法比。
“這個就足夠了。”
聽他這樣說,善善這才放下心,
她把那張憑據認認真真裝進書袋裏,在最裏麵的內袋裏裝好,再抬起頭,皇帝仍站在她的麵前未動。
二人的目光對上,邊諶問:“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善善指向不遠處的馬車:“我家的馬車就在那,叔叔,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邊諶想了想,“那便捎我一程吧。”
善善歪了歪頭。
二人坐上馬車,車夫一揚馬鞭,馬車便緩緩行駛起來。
他也沒有說自己的目的地是何方,善善趴在車窗,眼看著又回到了熟悉的回家路上,每到岔路口,她就回頭問:“叔叔,要往另一邊走嗎?”
邊諶便應她:“不必。”
馬車駛過繁華的鬧市街巷,很快便進去了寧靜的居民區,馬車從一座座宅邸門前路過,眼見著快要到家了,善善才聽他說:“就這兒。”
車夫一拉韁繩,馬匹嘶鳴一聲,便停了下來。
“這兒?”善善探頭往在看,正正好好是一座宅院的大門口,便是她的新鄰居的家!
她見皇帝走下馬車,很快想通關鍵,激動地探出身子:“叔叔,是你搬到了我家隔壁嗎?!”
“是我。”邊諶伸手替小姑娘扶正腦袋上的珠花,道:“但此事不能告訴別人。”
“我娘也不能說嗎?”
“不能。”
“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嗎?”
“是。”
善善鄭重點頭,把秘密咕咚咽進了了肚子裏。
小姑娘的一本正經實在可愛,他莞爾,又道:“但你有空時,可以過來找我玩。若有什麽難處,也可以盡管來找我。”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剛要點下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她的目光忽然變得警惕,還往後退了一步,半邊身子退回馬車裏,用車簾遮擋起自己,隻露出一顆小腦袋。
她謹慎地說:“……我很忙的,我要上學堂。”
邊諶將她的變化看在眼底,他頓了頓,一時不明白小姑娘為何忽然變得冷淡。
“學堂放課之後呢?”
“我還要做功課呢!”
“你方啟蒙,功課也不多。”
“我還要陪石頭哥哥玩……”
“他不是在跟文將軍在習武?”
哎呀!怎麽他連這也知道!
善善半顆腦袋也縮了進去,隻露出圓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
她甕聲甕氣地說:“我娘……我娘不讓我跟你玩。”
邊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