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趁夜還未深,溫宜青輕輕推開門走出去。

善善眼巴巴地坐在門口,她莞爾,撫過女兒軟綿綿的臉,道:“娘很快就回來。”

小姑娘乖乖點了頭。

春夜微涼,月光勻勻灑落,她裹緊外衣,提著燈籠,快步走過一條條回廊。所幸天色已晚,路上也沒有遇到什麽人。

到主院,祁夫人剛要歇下,便聽下人傳報溫宜青來見,她便套上外衣,又坐了起來。

“快讓人進來。”

忠勇伯也還未歇,他平日裏公務繁忙,見到女兒亦是和顏悅色。

“這麽晚了,青娘還有事找爹?”祁老爺替她倒了一杯茶:“來,坐下說。”

溫宜青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她沒動,站著道:“隻是幾句話,青娘問完就走了。”

忠勇伯放下杯盞,“你說。”

“善善白日從三夫人那聽到一個傳言,說是我與賀大人即將成婚。不知爹娘是否聽說過?”

聞言,忠勇伯笑道:“好孩子,爹早就已經聽你娘說過這件事了。你放心,爹一定會替你好好操辦此事,叫你嫁的風風光光,賀大人是個良配,你能嫁給賀大人,我這心裏也就放心了。”

溫宜青語氣冷淡:“誰說我要嫁給賀大人了?”

忠勇伯頓了頓。

他看看溫宜青,張了張口,又滿頭霧水地看向祁夫人。

“是我的疏忽,此事倒忘了與你說一聲。”祁夫人走過來,笑眯眯地拉住了她的手,說:“青娘,你可不知,賀大人特地讓你大哥轉告,說是想娶你為妻。賀大人身家清白,又得皇上重用,娘看著,滿京城都找不出比賀大人更好的人選了。”

溫宜青又問:“府上的人都知道了?”

便是沒全說,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這幾日,府上的下人對她的態度比以前更好,連三夫人都不像從前那般陰陽怪氣,她還當是祁夫人心中有愧,特地吩咐過。

竟是所有人的消息都比她靈通。

她語氣越發冷淡:“賀大人想要娶我,府上的人都知道,您卻連一句也不曾與我提過,不問過我的意見?”

祁夫人啞然。

“倒也不是娘不想問你,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善姐兒天天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娘也不好當著她的麵提。”祁夫人招手,叫丫鬟拿來一份帖子,笑容滿麵地道:“你現在知道了也不晚,青娘,你看,這是娘給你擬的嫁妝單子,你看看缺了什麽?”

溫宜青怔了片刻,才重複:“……嫁妝單子?”

“你是我們伯府的姑娘,嫁的又是小賀大人這樣的好人家,娘一定讓你嫁得風風光光的。”祁夫人自己看了一遍嫁妝單子,查漏補缺,滿麵紅光地道:“小賀大人是皇上麵前的紅人,不知道多少人惦記他的婚事,滿京城的人都看著,可不能讓他們小瞧了我們伯府。”

溫宜青一動不動,沒看那張嫁妝單子,隻覺得可笑。

“我不同意。”她冷冷地說:“我不嫁。”

祁夫人翻閱嫁妝單子的目光一頓。

忠勇伯喝水的動作停下,也詫異地抬起頭看過來。

“你不嫁?”祁夫人不可思議地說:“小賀大人這麽好的婚事,你為什麽不嫁?”

忠勇伯也道:“青娘,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溫宜青深深吸了一口氣。如今站在她麵前的是她親生的爹娘,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叫她從心底覺得身體發涼。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二人:“你們也不問過我的意見,二話不說定下了我的親事,連嫁妝單子都擬好了。難道……難道要等喜轎抬到了伯府門口,才讓我知道,原來是我的大喜之日?”

“青娘,娘也是為了你好。”祁夫人苦口婆心地說:“賀大人是難得的青年才俊,你嫁過一回,還帶著善姐兒,想要再嫁個好人家已是不容易。賀大人既是不介意,為何不嫁?”

溫宜青沒說話。

她的杏眸裏泛著濕潤水光,強忍著才沒掉下來。

她看向忠勇伯,顫聲問:“爹,族譜的事情,您知道嗎?”

忠勇伯避開她的目光,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顯然,他是知道的。

他是這座輝煌府邸的主人,萬事不可能瞞得過他。

溫宜青又看向祁夫人,忍著淚意道:“您說,就算是不入族譜,我也是您的女兒,讓我帶著善善安安心心在府中住下。可現今隻是賀大人登門,您就應了這門親事,您若是不想要我,當初何必要將我找回來?”

“青娘,你這說的是什麽話?”祁夫人痛心地說:“娘若是沒將你放在心上,何苦要替你張羅你和賀大人的親事?”

溫宜青輕聲問:“您是為了我?還是看中了小賀大人的前途?”

“你……”

祁夫人還想再說,可一眼看入了她的眼睛裏。

她的眼睛與祁家人一模一樣,濕潤的眼眸映著燈燭的光,像星火一樣明亮。她已不是稚嫩孩童,也不是懵懂少女,已為人母,當家作主過,見識過人心險惡,

她這雙眼睛,好像將自己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祁夫人定了定神,才說:“青娘,娘難道還會害你?”

溫宜青失望地垂下眼。

她有諸多的話想說,想問,可滿腔的情緒都在開口前失去了辯駁的欲望。最後,她隻道:“您替我回了賀大人吧。”

“胡鬧!”祁夫人冷下臉:“你當過一回寡婦,也知道一個人帶著孩子過得如何艱難,如今小賀大人看中了你,你為何不嫁?”

祁夫人想了想,又好言說:“你若是擔心身份,娘想過了,日後就說你是義女,還是我們伯府的女兒。你你放心,若小賀大人欺負你,還有爹和娘給你撐腰呢。”

溫宜青不應,“您若不說,那我自己去說。”

她說罷,也不等祁夫人如何回答,扭頭就走了出去。

“青娘?!”

祁夫人怒道:“溫宜青!”

她身形頓了頓,卻沒有回頭,提上自己來時帶著的燈籠,頭也不回地出了主院,毅然步入漆黑的夜幕裏。

祁夫人又喊了幾聲,隻看著人走遠了,她氣得直捂胸口:“這丫頭,怎麽這麽不知好歹!”

忠勇伯皺著眉頭:“此事也是你做得不對。青娘的婚事,你不先與她提?還怪她來生你的氣?”

“倒也不是我不想說,這幾日,善姐兒天天跟在她的後頭,我怎麽也沒找到機會。”

“好了。”忠勇伯擺了擺手:“明日你和她好好說說,等她明白我們是一片好心,自然會答應下來。”

祁夫人張了張口,自知理虧在先,也隻能應下。

……

娘親出門後,善善就坐在門口等著。

娘親答應她了,說是要給她講爹爹的事情,隻是有些事情要先去與外祖父母說。善善滿懷期待地等著,夜裏,奶娘給她洗了澡,換了衣裳,她就躺到了**,抱著木頭小人等。

善善在心裏盤算好了。

她先從娘親這兒聽了,明天就能說給石頭哥哥聽。她最愛和人說自己娘親多好了,同一件事要說好幾回,石頭都能倒背如流。娘親的事情說了那麽多遍,善善總算可以說爹了。

深夜裏,小院裏靜悄悄的,伺候的下人也都歇下。善善等得眼皮子打架,快要睡著時,外麵總算傳來了動靜。

是奶娘的聲音:“小姐,您這是……”

善善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娘!”

她喊了一聲,沒等到人進來,就自己爬下床鋪。床鋪有些高,平常都是奶娘或者丫鬟把她抱下來的。她先試探地放下一隻腳,腳丫子在半空中撲騰了兩下,又放下另一隻,半邊身體掛在床邊搖搖欲墜,半晌,才隨著全身的重量撲通落了地。

善善長長舒出了一口氣。

她低頭看看自己站得穩當當的雙腳,得意地晃了一下腦袋,然後在床邊找到鞋子,也不等穿好,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娘!”

溫宜青本正在和奶娘說話,聽到聲音,她倉皇背過身。

但這回讓善善看清了。

她娘親出門前還好好的,這會兒竟在掉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