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攔禦駕

梓兒正在院裏曬著衣裳,忽聽外頭一陣動靜,下一瞬見到栩兒從外頭進來,忙問道:“找著能治小姐病大夫了嗎?”

栩兒眼神微黯:“沒有。”

梓兒沉默一瞬,安慰道:“回來便好,小姐命我今日買了雞鴨魚,咱們晚上好好過個節。”

栩兒“嗯”了一聲,走到她旁邊站著,一臉失魂落魄。

梓兒回頭時見她整個人如根木頭樁子般半天都不動一下,心下詫異間忙出聲喚她,可喊了三句她才回神應道:“怎麽了?”

梓兒擔心不已:“你在山下碰見什麽事了?”

栩兒低頭靜了很久,方從口中蹦出句石破天驚的話來:“我想去求陛下救小姐。”

梓兒嚇得臉色慘白:“你瘋了!陛下去年肯放過崔府是為著能有個仁德的名聲,如今可未必肯饒第二次。若叫陛下知道小姐假死誆他,整個崔府怕是都得殺頭。況且陛下有多恨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栩兒又是一陣沉默,爾後輕聲道:“我今日見到陛下了。”

梓兒臉色更白了些,正欲開口,卻聽她繼續說道:“陛下當著許多百姓的麵縱馬攔下了一名女子。”

梓兒一愣:“什麽?”

“那名女子的身形和小姐頗為相似。”栩兒眼神複雜,“我瞧著,陛下發現那人不是小姐後,有些難過失落。”

她輕輕道:“陛下去年登基後給崔府的第一道問罪聖旨是命老爺夫人在一日之內焚去小姐與裴將軍的婚書、退還聘財,又將年號定為‘佑寧’,且登基一年都未冊立皇後與妃嬪,至今仍是孑然一身……我想來想去,總覺得陛下如今對小姐未必隻有恨意。”

雖然這些事也不是不能解釋得通,但將其通通聯係在一起後,難免會叫人心存幻想。

梓兒的眼神也複雜了起來,好半晌才澀然道:“可我們要用整個崔府的命去賭嗎?”

栩兒頓時沉默,直到梓兒將衣衫都曬完才終於說了句:“罷了,我再想想。你別跟小姐說,她聽後定然不願。”

“我知曉。”

梓兒去崔幼檸屋裏時見主子的氣色比昨日還好,歡喜得不得了,想到今天日頭不錯,覺著崔幼檸出去曬曬太陽或許會舒坦些,便叫栩兒搭把手,扶崔幼檸到桂花樹下坐著,陪主子說笑。

崔幼檸低眸看著手裏那塊瑩潤細膩的玉佩,臉上帶著溫柔笑意,聽完了栩兒的山下趣事才柔聲開口:“這一年著實辛苦你倆了。我這病太費錢,把來南陽時帶的銀子花了一大半。待我走後,除卻這枚鴛鴦雙子佩隨我入葬外,旁的物件和銀錢你們一分為二,沒有我拖累,你們日後就不必那麽省了,身契也在剛來南陽時就已還給了你們,往後你們二人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聽自家主子竟是在交代遺言,栩兒和梓兒頓時落下淚來。

“隻是還有一樁事要拜托你們。”崔幼檸掏出幾封信,歉然道,“勞你們在我死後將這些信帶回京城,前頭幾封是給我爹娘兄姐的,最後一封給裴文予。”

擔心天子發現,她來南陽後未寫過一封信給家人,父母兄姐亦不敢送信來。但如今她快死了,遺書總要送一送。

終歸日後也不會有書信往來了,隻這一次而已,應也不會被發現。

聽崔幼檸提到裴文予,栩兒哭聲一停,不由暗歎一聲。

這位驍勇善戰、手握西南兵權的裴將軍,當初對小姐實在好得沒話說。

他喜歡小姐多年,先是為了能娶到小姐而自甘被利用,後又因救小姐而傷了右腕,自此再也提不動刀槍、上不了戰場,且每逢陰雨天手腕便會隱隱作痛。

小姐愧疚不已,來南陽後聽聞此地有位擅治筋骨的名醫,便在雪天足足站了七天才求來一張藥方,以緩裴文予手腕之痛。

栩兒抽出最末那封信:“小姐,裏頭裝的是那張藥方麽?”

崔幼檸點頭,輕聲道:“若非因為我,裴文予不會淪落至此。我欠他良多,能還一些是一些吧。”

栩兒應下了,爾後又張了張口,小聲道:“那陛下……”

崔幼檸臉色瞬間蒼白,閉目不語。

兩個婢女鼻尖一酸,忙岔開話頭。

崔幼檸又聽她們說了會兒,忽地深深皺了皺眉,艱難地呼吸幾瞬,才終於有力氣開口,細聲道:“你們去備午膳吧。”

“還早呢,難得小姐精神好,我倆再陪您聊一會兒。”

“不早了,這麽多菜,光是殺雞鴨就要費好多功夫。”

栩兒一愣:“那些都是今晚做的,小姐中午就要吃嗎?”

“嗯。”

梓兒隱隱預感到了什麽,紅著眼睛笑道:“也成。中午做了,晚上便不必忙活了,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吃酒賞月。”她拉著栩兒起來,“走,咱倆快些動手,不然來不及了。”

崔幼檸見她們進了廚房,這才鬆了強撐的儀態,無力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緊蹙眉頭,強忍著身上的不適。

兩個丫頭幹活確實麻利,不到一個時辰便將菜一一端上了桌。每樣菜都分成兩份,其中一份放在櫥子裏,留著晚上吃。

午膳時,崔幼檸硬扛到兩個丫頭都吃飽喝足了才輕聲道:“我有些累了,扶我去歇著。”

兩人忙依言把主子扶去**躺著。

崔幼檸眼前已然變成一片灰茫,耳邊兩個婢子意識到不對後發出的哭聲也逐漸模糊,腦中亦是渾然,隻有刻在心底的那個溫潤清絕的身影愈發清晰。

困倦如濃霧般襲來,她再也支撐不住,緩緩闔上了眼。

梓兒懂些醫術,為崔幼檸把了脈,又扒開她眼皮看了看,頓時嚎啕大哭:“不成了,小姐快不成了!”

栩兒含淚看著緊閉雙眼的小姐,狠了狠心,轉頭往外跑。

梓兒追出去:“你去哪兒?”

“我去找陛下,你別攔著。我自私至極,當初撿我回來的是小姐,我如今便隻顧小姐的命。”栩兒說完這句忽然停下來,回頭對著她說,“你快帶著小姐的首飾和遺書躲去別處,就當這一年隻我一人照顧小姐。若我和小姐無事你便回來,否則你就自己好好活。”她說完這番話就拚命往山下跑。

梓兒一顆心萬分煎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在原地哭了半晌,想到屋裏瀕死的主子,忙跑回去給主子施針。

可崔幼檸怎麽都醒不來,梓兒沒了法子,又想到聖駕不久後便會到來,若是帝王真要治罪,她留在此地定然難逃一死,可若要她拋棄主子卻也萬萬不能夠。她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時不時低頭探探崔幼檸越來越弱的鼻息,不禁崩潰大哭。

*

栩兒氣喘籲籲地跑到山下,管吳大娘借了她家的馬兒,揮鞭往衙署趕。

待到了衙署大門,栩兒見到門口的侍衛少了一大半就知天子已然外出。

好在皇帝在南陽的這半個月,每日都有許多姑娘在附近悄悄守著,就為了遠遠瞧一瞧年輕俊美的天子。是以栩兒在多問了幾個女子後便知曉了禦駕的去路。

姑娘們指的那條路通往皎明堤,皎明堤七月發大水時被衝垮,如今正在重新修築。栩兒猜測,今日天子應是去看皎明堤建得如何了。

栩兒騎到半路就瞧見迎麵而來的天子儀仗。儀仗所至之處,行人紛紛避讓行禮。

禦駕越來越近了。前頭開路的侍衛見栩兒仍騎馬杵在路中間,頓時警惕起來,一邊揚聲命她下馬退避,一邊拔劍護駕。

栩兒渾身都在發抖,眼一閉心一橫,在侍衛的拔劍聲中翻身下馬,撲通一聲跪地,顫聲高呼:“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她雖隻是求救,侍衛卻不得不防,當即上前將她製住,待影衛中唯一一個女子從暗處出來,搜身確認栩兒並未攜帶利器後,方派出一人去問主子是否要見此女。

後頭的馬車中,寧雲簡思索須臾,淡聲喚道:“祁銜清。”

一個冷然的聲音應下。

“你親去看看。若是那位姑娘有冤要申,就帶來見朕,若隻是無錢為主子看病,便給些銀兩。”

“是。”

栩兒雙手被縛,脖子前頭橫著好幾把劍。待看清那朝自己策馬而來的男子麵容,瞳孔驟然一縮,頓時深吸一口氣,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再次喊道:“陛下!我家小姐是崔氏嫡幼女崔幼檸!求您救她一救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