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委屈

崔幼檸不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麽,等她神識徹底清醒時,她已坐在一家客棧的廂房中。

寧雲簡坐在她對麵,穿著下午那身雪色錦袍,頭上戴了素白帷帽,瞧上去如謫仙一般。

隔著這層輕紗,崔幼檸便看不見寧雲簡的臉此刻到底如何了。

崔幼檸掌心微微滲汗,卻失了開口詢問和關心的勇氣。

她不知為何下午會狠心打寧雲簡,且還打了兩回,欲要細細回憶那時腦中究竟在想什麽,卻覺混沌麻木,隨後腦子突然給了她答案:她不想裴文予死,一時衝昏了頭腦,便這麽幹了。

她有些迷茫,自己是不忍裴文予被殺,畢竟他救過自己,但寧雲簡是皇帝,她最多也就隻能求求情,無論如何都不會也不敢動手扇他。

不多時,沈神醫和隨行的太醫院院首大人被已冷靜下來的寧雲簡叫進來為她診脈,當地有名的蠱醫也被祁銜清帶了來。沈不屈和院首都說她腦子沒什麽問題,亦未中毒;那蠱醫更是斷言“蠱物是毒物而非妖物,這世上豈有能控製人心神的蠱蟲”。

三位大夫都說,她神誌清楚,隻是心緒有些不穩而已。

寧雲簡聽罷靜坐了許久,爾後揮退諸人,目光飄落在崔幼檸身上,輕聲問道:“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崔幼檸肩膀顫了顫,抬眸看他一眼,但隻須臾便又深深垂首,無言辯駁,隻能搖了搖頭。

一陣很長很長的令人窒息的靜默後,寧雲簡再次開口:“那你還有什麽要對朕說的?”

崔幼檸的腦袋抬起一點點:“你回宮後試試旁的女子能不能助你緩痛罷,不必為這段時日的親近而對我負責,也不必再捎上我,你我就此別過,我自己回京便好。”

又是一陣靜默過後,寧雲簡淡聲道:“還有別的話嗎?”

崔幼檸重又低下頭:“沒了。”

良久,寧雲簡點頭:“好。”

他拿出兩張藥方,展開推至崔幼檸麵前:

“沈不屈給你寫的這兩張藥方都在這裏了。雖他說你的舊病不會再複發,但世事無常,你還是將藥方留著更妥當些。底下那張是補身的方子,你回府後記得命人按方抓藥來吃。別嫌藥苦,日日都要喝。”

“這是五千兩銀票。崔府如今不似從前那樣富貴。你是女子,身上還是得有些銀錢。”

“你舍不得他死,朕不殺他就是,先前答允的幫他治手也不會反悔。隻是朕不能再用他。”

“你崔府的爵位,待朕回宮後便會下旨賜還。”

“隻是朕要勸你一句。裴文予雖待你深情,但遇事衝動、性子急躁,不是良配,且他的嫂嫂和弟妹也都不是好相與之人,他母親亦不算慈和心善。你若嫁他,這輩子會過得很辛苦。”

……

崔幼檸低眸聽他說完,將銀票推回去:“這些我不能收。”

寧雲簡眸光微動:“你不收,朕放心不下,隻好帶你回宮了。”

聞言崔幼檸靜了須臾,將銀票拿回來:“多謝。”

於是寧雲簡又沉默下來。

崔幼檸輕聲道:“若旁的女子不能助你緩痛,我可三日入宮侍奉一回。”

“若你隻是愧疚的話,大可不必如此。”寧雲簡嗓音淺淡,“朕當初能扛過來,日後自然也能撐住。”

他靜靜看著崔幼檸,忽地一笑:“朕在與你重逢前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不是嗎?”

崔幼檸低下頭:“對不住。”

“朕說了,你不必愧疚。”寧雲簡起身往外走,“你好好安歇,朕就在對麵,有任何事都可來尋朕。”

崔幼檸怔怔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十餘日來第一回沒有寧雲簡躺在身側,她隻覺一顆心都是空落落的,輾轉反側。

而她透過窗戶看見對麵的廂房一直未熄,直到她迷迷糊糊睡去都還亮著。

翌日又是寧雲簡蠱毒發作的日子,一行人照例在客棧歇停半日。

寧雲簡在另一間廂房,崔幼檸摸不準他是否願意自己進去照顧。

她大著膽子上前去問守在門口的祁銜清。對方盯著她看了好半晌,讓她越發沒了底氣。

昨日她打寧雲簡之時,祁銜清就在馬車外,自是聽見了。

祁銜清麵色冷淡,卻仍是將路讓開了:“陛下到底願不願意姑娘在側,屬下也無從知曉,姑娘若真想知道,便自己進去看看吧。”

崔幼檸低聲道了句謝,躊躇幾息,邁步進去。

甫一進門,她便看見坐在床沿疼到臉色煞白的寧雲簡。

肖玉祿在旁不停為他拭著冷汗。

崔幼檸明顯看出寧雲簡這回發作比之前那幾次都厲害許多,不由心中發緊,快步走近。

寧雲簡怔然看著她,待她到了自己麵前,眼睫便垂了下去,微微顫著。

崔幼檸鼓起勇氣輕聲道:“我來幫你擦汗,好不好?”

寧雲簡聽後別開臉去,唇瓣緊緊抿著:“裴文予在一樓關著。今日陰雨,他的手腕舊傷也犯了。”

崔幼檸沉默須臾,轉身後退。

見狀,寧雲簡胸間妒意立時上湧,眉間狠戾頓起,再也維持不住原先強裝的鎮定神色,強忍著絞痛起身將她拽回,疼到胸口劇烈起伏:“你……你敢……”

“我不是要去一樓。”崔幼檸連忙道,“我瞧見水盆放在後麵那張杌凳上,裏頭還有塊幹淨帕子,我隻是想去把它拿來幫你擦汗。”

寧雲簡一僵,緩緩鬆了攥著她手臂的力道,默默坐回了床沿。

崔幼檸將帕子擰幹,輕輕貼上他慘白的麵頰。

寧雲簡喉結滾了滾,一動不動地任她為自己擦拭。

肖玉祿瞥了主子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崔幼檸擦了沒一會兒便發現他臉上方才還流個不停的冷汗漸漸已不再滲出。她心頭稍安,又見寧雲簡的臉色仍很差,便低聲問:“要親一親嗎?”

寧雲簡眼睫重重抖了抖,又將臉別至一邊:“那裴文予呢?”

崔幼檸咬了咬唇,忽而傾身上前,吻住他喉間的凸起,感知到那塊的上下滾動,便追逐輕咬。

上首傳來男人的悶哼,她眼前天旋地轉一瞬,再睜眼時已被寧雲簡覆於身下,爾後聽見對方喑啞的聲音:“他此刻就在樓下,你確定要同朕親近?”

“……那能給他換一間嗎?”

寧雲簡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漠然道:“不能。”

“……”

“他就在樓下,能聽見你我的動靜。”寧雲簡定定看著她,“如此,你還要幫朕緩痛嗎?”

崔幼檸瞬間憋紅了臉:“我是女子!如何能叫人聽見那種聲音?”

他逼問:“阿檸到底是因害羞還是怕他難過,不敢叫他聽見?”

崔幼檸喉嚨一哽,伸手褪去自己的衣裳。

寧雲簡眸光晦暗幽深,低頭吻了上去。

崔幼檸咬住唇瓣,但寧雲簡存心要她發出聲音,竟讓她伏在窗台之上,從後擦磨。

而這回,並非隔著衣料。

窗戶敞開著,樓下便是裴文予的房間。酥麻、羞恥與快感傳至崔幼檸全身,令她神誌迷蒙恍惚,難耐到將窗欞摳下兩塊木屑。

她終是忍不住一聲又一聲地嚶嚀哭顫。

寧雲簡的吻在此刻落於她耳側,爾後崔幼檸聽見他微啞的聲音:“哭什麽?”

崔幼檸聞言哭得更厲害了些。

寧雲簡細密的吻落在她臉上和脖頸:“他不在樓下的廂房。”

崔幼檸哭聲一滯,呆呆回頭看他。

“朕如何肯叫他聽見你此刻的聲音?”寧雲簡將她翻了個麵,抱上窗台,“樓下的人都被清走了,肖玉祿出去時定然也將二樓的人都去了客棧外守著,無人能聽見你我。”

崔幼檸抹著眼淚追問:“當真?”

“當真。”寧雲簡分開她,覆了上去,啞聲道,“朕又不是你,哄人的謊話張嘴就來。”

崔幼檸反駁:“我沒撒謊。”

“還說沒有?”寧雲簡懲罰似的用了狠力,“你口口聲聲要待朕好,要愛朕一世,轉頭便為了別的男人打朕的臉;嘴裏說著再也不離開朕,卻能輕易說出‘你我就此別過’這種話。”

他越說越怒:“昨晚朕走後過了一刻鍾,你房中的燈便熄了。沒有朕黏著你索求,你覺得輕鬆歡喜、連睡覺都更香甜了是不是?”

“……我隻是慣於躺下前吹滅燭火,昨晚也睡得不好的。”

“你叫朕如何能信?”

“……”崔幼檸啞口無言。

寧雲簡見她沉默,眼眶瞬間紅了。

崔幼檸看著他側臉上殘留的紅痕,心裏泛起一陣陣密密麻麻的疼,伸手撫上昨日自己扇過的地方:“還痛嗎?”

寧雲簡渾身僵住,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麵容上,語氣生硬:“你昨日打的時候半點都不留情,今日卻知要來問朕痛不痛了?”

崔幼檸羞愧難當,將手收了回去。

寧雲簡眼眶立時更紅了些,抿緊唇瓣靜默不語。

很久都無人再言語。

直至寧雲簡嘶啞著聲音開口,屋中的死寂才被打破:“朕不罵你了。”

崔幼檸未解其意,愣怔抬眸。

寧雲簡垂首,聲音低到塵埃裏:“你同朕說說話,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