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言喻一早起來就發現,廚房的天花板在滴水。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有些煩躁。

拿起手機,她劈裏啪啦地給房東發了消息,讓房東趕緊和樓上的業主交涉一下。

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在南市的地段不錯,房子是次新房,裝修簡約,租金也不算太高。半年前李言喻就搬了進來,住到現在都挺滿意的。

隻是樓上那家住戶有點煩,經常弄出動靜,還有隔壁裝修兩三個月了,噪音汙染特別嚴重,經常吵得人心神不寧。

不過一切都還在忍耐閾值範圍內,暫時還沒打算搬家。

除了這些外部環境的問題,這裏其他一切都好,夠大,光照也足。

之前朋友來家裏玩兒問她,“你一個人住兩室一廳,不覺得有點浪費嗎?畢竟這個價格確實不便宜呀。”

李言喻忘了當時怎麽回答的了,但她一直以來就是想著,等掙了錢之後一定要搬進兩居室,一間住現在的自己,另一間,留給十五歲的李言喻。

十五歲的李言喻沒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她住在不到五平米的儲藏室,沒有窗戶,門都推不開,因為被床擋住了。

屋子裏堆放著許多雜物,嬰兒車、沒用的書、一些釣具……就算是老鼠鑽進去,沒有地圖都走不出來。

門上連把鎖都沒有,房間裏的燈卻特別亮,慘白刺眼的燈光把屋子照得像個審訊室,讓人無處可藏。

她住在裏麵,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時候隨手推開門,入侵她的私人空間,跑到雜物裏麵一通翻找。沒有任何隱私可言。

而她現在租的這套房子,隱私性很好,次臥的房間很敞亮,很大,經常開著窗,什麽雜物也不放,就空著。

用來補償她匱乏的少年時代。

房子的租金確實不便宜,但她迫切地不想省這個錢,於是費心鑽研了幾項副業,到現在靠副業租兩套都綽綽有餘。

房東很快就回複了消息,答應了再去交涉一下。

正好是周六,聞海在三人群裏發了消息。

【你們誰回來了?下午還缺一個人報名,誰跟我去打球?】

聞海和羅勇的主人崔緣都是她的前客戶,三人關係不錯,有個小群,經常一起吃飯聊天泡吧什麽的。

聞海是運動型男,經常打羽毛球、網球,李言喻自然也被拖著去過幾次。

於是李言喻馬上舉手,表示自己可以,運動可以分泌多巴胺,能讓人快樂,常常運動是好事。

打球的時間是下午2點到4點,李言喻提前一個小時吃了牛肉粿條,喝了咖啡才緊趕慢趕去球場。

聞海在球館門口等她,兩人邊走邊隨口閑聊起來。

“今天這個組織我也是第一次來,四個場,據說有幾個女高、幾個男高,以前還是省隊退下來的,整體水平不錯。”

“那我不會拖後腿吧?”

李言喻勉強算個業餘入門級,畢竟沒有正經學過,隻看過一些教學視頻,能定點打打高遠球。

“找個厲害的男高或女高帶你不就行了。”

聞海喝了口水,“這樣輸了的話,說明是對方菜,都帶不動你。”

“你帶帶我吧。”

“我要找女高帶我。”

“……”

兩人一路過去,發現許多生麵孔已經開始紮堆熱身了。

李言喻抬腕看表,時間到了,球場上已經有人開始陸續拉球。那幾個人的揮拍動作,握拍姿勢都挺標準。

“你好。”

一個穿藍色球衣的男人上前來打招呼,“我是組織者南豐,你們是報名來打球的嗎?怎麽稱呼?”

三人互通姓名之後,球場上忽然掀起了一陣**,男男女女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怎麽了?”聞海問。

“肯定是那個誰來了。”南豐頭也不抬,笑著說。

李言喻不太關心,活動著手腕和腰,隻希望自己不要發揮太差讓隊友尷尬。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近,聞海遞了一瓶水過來,兩人站成一條直線熱身。

“豐哥。”

一道熟悉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李言喻嚇得倏地直起了腰,不是周意還是誰?

但因為她的動作過於劇烈,收手的時候打到了聞海的腰,聞海吸了口氣站直,擰了李言喻一把,罵罵咧咧道:“知不知道男人的腰很重要?壞了你賠?”

她卻沒空分給他一個眼神,因為周意看了過來,用的正是前兩天那種陰沉不悅的神色。

李言喻剛想打個招呼,他就毫不遲疑、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就他。”

南豐努努嘴,有點酸溜溜的,“長得帥,球打得好,就是受妹子歡迎。”

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似的,周意一路過去,幾個男男女女都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邀請他一起拉球。

“走吧,先帶你打一局,後麵你就自己找個男人帶。”

聞海邊說邊拿眼瞟球場上的女孩子,“找個女人也行,但是我看上了那個短頭發,你別搶。”

李言喻心不在焉地跟上去,兩人一起,跟對麵的一男一女組成了混雙局。

她全力迎戰。

輸得毫無懸念。

對麵的男女不論是配合,還是球路都非常穩,顯然經常做搭檔。但實力懸殊太大,不好比較,輸贏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而隔壁場,周意正在打男雙,跳殺的動作又狠又快,角度特別刁鑽。他跳起來滯空那一瞬間,場下一堆男男女女都不由心花怒放地叫起來。

“周意今天狀態不錯。”連南豐也忍不住誇。

聞海一邊喝水一邊指著周意,小聲說,“媽的,都讓這小子帥完了。”

看了一會兒又自顧自地嘖嘖說:“他這張臉帥歸帥,但還有個很大的缺點。”

“什麽缺點?”李言喻回過神。

“沒長我身上。”

李言喻麵無表情,沒說話。

聞海扭頭看著她,表情捉摸不透。

“咋了?”

“你對他興趣不大,是不是說明他也沒那麽帥,也就一般吧。”

“……嫉妒心是真強。”

過了一會兒,周意打完這一局也下了場。南豐拿著球拍指了指聞海,安排起來,“你倆過去跟周意打個混雙吧。”

李言喻下意識想拒絕,但南豐已經招手把人叫了過來。跟周意一起過來的還有個女生,笑得很開心,膝蓋綁了護膝,肌肉緊實,看那著裝實力就很不俗。

李言喻望向周意,他也正冷冷地看過來,然後轉頭對聞海說:“那直接開球吧。”

那是一個麵帶睥睨又隱隱透露出殺意的表情。

聞海似有所覺,低聲問李言喻:“他認識我?怎麽對我露出那種舊情難忘的樣子?”

“不知道。”李言喻抿唇。

開完球之後,李言喻才驟然悔恨為什麽要上場。怎麽形容這一局,血腥到就像單方麵屠殺,根本不顧及他倆隻是個入門級水平。

周意的動作看起來寫意而從容,但實際上根本不留情麵,把球抽得梆梆作響。聞海滿場救球但於事無補,表情十分凝重,氣喘籲籲。

李言喻站在前場望著對麵冷靜的女高,額頭上冷汗直冒,轉頭看向聞海又覺得十分心酸。

然而很快就結束,李言喻這一方隻靠發球得了三分。

周意從她麵前過的時候,像是故意刺激他們,球鞋重重碾過地膠,意氣風發。

算了算了。

李言喻心想。

後麵的時間裏,她遠遠地避開了周意,意外地發現大家都願意帶著她玩,特別熱心。和人熟了起來也就有了參與感,李言喻還挺開心的。

結束之後,她去球場前台買水,又和周意狹路相逢了。

“挺巧。”

因為避無可避,李言喻隻好打個招呼。

周意幾乎是從鼻尖裏冷笑出聲,“是啊。”

兩個人排著隊等買單。

聞海遠遠地走了過來,周意看了一眼,彎唇,笑說:“怎麽,他也能給你介紹又高又帥的學霸?”

“他是我朋友。”李言喻忽略了他話裏的機鋒。

“哦,”周意轉過臉,上下打量,很是刻薄,“確實,看樣子也不像又高又帥的學霸。”

“你不陰陽怪氣就不會說話了是吧?”李言喻終於有點被惹毛了。

“還護上了。”周意的麵色陡然陰沉下來。

“你說話非要這樣夾槍帶棒嗎?”李言喻後悔跟他說話了。

周意冷笑,“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麵對你比較合適?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你對我做過什麽?”

李言喻一下就被噎住了。

那廂,聞海終於走了過來。

一見二人劍拔弩張的氛圍,他福至心靈、茅塞頓開,一下就明白了自己剛剛為什麽那麽被針對。

“言言。”他故意換了個叫法,不嫌事大地湊近。

果然不出所料,周意板著一張臉,陰惻惻地盯著他,活像一頭蓄勢待發要撲上來的猛獸。

李言喻對他突如其來的親昵,也感到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啥?”

“你們認識啊?”聞海笑眯眯地問。

“算吧。”

聞海嬉皮笑臉地看起了熱鬧,“是同學還是?”

周意掛著諱莫如深的笑,神情卻森冷,看向了李言喻,“她偷過我東西。”

與其內耗折磨自己,不如發瘋消耗別人。

聞海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張口結舌捋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李言喻,卻見她正不可思議地質問道:“我偷你什麽東西了?!”

周意斂起笑意,麵無表情地轉過身結賬,直接走回了球場。

李言喻氣炸了,想來想去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汙蔑人。

聞海立馬轉動腦子,說:“恕我直言哈,他說的偷東西,該不會是說你偷了他的心吧?”

“……你以為這是演偶像劇嗎?”李言喻沒好氣。

“確實有點土。”

“我是那種人嗎?我會偷東西?”

“別急,要麽就是他故意在這給你放了個心錨唄。”聞海一臉看透了的表情。

“什麽意思?”

“你今晚肯定是睡不著了,那不得去找他問清楚呀。你一找他,那故事不就有了新開端,他的目的不就達到了?”聞海摸了摸下巴,“嗬,男人。”

正說話間,南豐忽然走了過來,向二人招手:“快過來一起拍個合照就散了。”

二人一起快步過去,走進了熱度驚人的人堆裏。

李言喻個子高,直接和聞海一起站在了最後一排。拍照的是球館的工作人員,對此類業務十分熟稔,高聲地指揮著:“湊近一點,再湊近一點。”

眾人立馬動起來。

“好,跟我一起喊,茄子。”工作人員說。

眾人立刻齊聲高喊“茄子”,“哢嚓”一聲過後,工作人員看了手機一眼,再抬起眼來,意味不明地衝周意笑了笑。

有女生敏銳地嗅到了什麽氣息,揚聲問:“你為什麽衝周意這樣笑?”

工作人員笑眯眯地說:“你看看照片不就知道了。”

然後他直接把手機鎖屏,遞回給了周意。幾個女生好奇追問,周意一句話就堵了回去:“我回去發群裏。”

當晚。

李言喻抓心撓腮地想知道她偷了他什麽東西,但又覺得再去問顯得很沒骨氣,隻好忍著。

後麵實在忍不住,切換小號看了周意的朋友圈,正巧,他發了白天拍的合照,但找來找去,照片裏卻沒有他自己。

他把自己裁掉了。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