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你別看我。”
李言喻仰著臉,鼻尖是紅的,眼尾是紅的,唇也是紅的,手上的指骨卻泛白,一個很倔強的姿態。
“我不看。”
周意一手握著她的胳膊,一手掌住她的後腦,溫柔又強勢地將她擁進懷裏,緊緊抱住。
她依舊沒發出任何聲音,柔軟、單薄地縮在他懷裏,眼淚接連不斷地掉進他的頸窩,撐在他胸前的手卻在勻勻地顫。
周意腦子裏快速想了一千種哄人的辦法,最後伸出手掌,想輕輕拍她的背,在觸到她之前又猶豫著停住,總覺得這也不合適,那也不合適。
他人生裏所有哄人的經驗都來自她,中間突兀地斷了四年,經驗全部清零,這一刻,他比十七歲的周意更加手足無措。
不明白那通電話裏到底講了什麽,才讓她突然崩潰,讓他有機可乘。他一邊希望她立馬好起來,不要再傷心了;一邊又卑鄙地希望還是別那麽快,這樣他就可以讓她再依靠一會兒,光明正大地抱抱她。
李言喻乖乖地任他抱著,她絕望了,對自己感到絕望。比剛才更可怕的情緒籠罩在頭頂上空,她承認這一刻真的很心動。
就像受苦受難之後生活給的微小補償,所以這擁抱隻會是次拋的,時限也隻有一個擁抱的時間。
幸福大概有害,不然怎麽解釋她哭得更凶,隻為了延長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苦澀甜蜜?
她好喜歡擁抱,好喜歡和他擁抱,再多抱一會兒吧,再安慰安慰她吧,她什麽都沒有了。
周意抬起手,輕輕兜住她的後腦勺,順著華緞一樣的長發往下輕撫,想了很久,在她耳畔低語道:“之前看了一個帖子,標題是‘百草枯到底有多厲害’,內容是說,一個女人對拆遷方案不滿意,於是在某拆遷部門鬧事。含了一口稀釋過的百草枯在嘴裏,想嚇唬那些領導……”
李言喻不明所以,但被吸引了注意力,屏息等著他的下文。
“然後那些人被嚇到了,連忙答應了她的要求。結果女人很高興,一高興就把百草枯給咽下去了。她當即就被送去搶救,人還是走了。”
李言喻伏在他肩頭,瞳孔放大,帶著鼻音“啊”了一聲。
周意繼續說:“她丈夫拿著她用命談來的拆遷款,又找了新人。”
“啊?”
李言喻收住眼淚,從他懷裏撤出來,淚眼朦朧地問,“最後呢?”
“那就是結局了。”
周意盯著眼前這張哭得惹人憐愛的臉,伸手捧住,將她臉上的淚珠擦去,說,“人生就是這麽潦草虛無的一回事,咱別那麽繃著,放鬆。”
李言喻眨巴眼,望著他,卻聽他又溫聲說:“哭有什麽丟臉?在我麵前,你難過就哭,高興就笑,不用藏著,不用逞強,知道嗎?”
李言喻再度鼻酸,確信他這一刻所有的溫柔,都和她的少年周意一脈相承,仿佛他還屬於她,他把所有溫柔都給了她,他們根本沒有經曆分別,從少年時就一直相愛,修成了正果。
眼淚又猝不及防地滾落下來。
周意兜住她的後腦勺,將人再次攬進懷裏緊緊抱著,輕輕地撫著她的腦袋,還手忙腳亂、誠心誠意地疑惑道:“怎麽越哄哭得越凶?”
李言喻把臉往他肩窩裏埋了埋。
周意一邊哄,不知是想起了什麽,悶笑了一聲,近乎寵溺地說:“這還是第二次……”
第二次見你這樣哭。
見她沒反應,他微微偏頭,鼻尖若有似無地輕蹭她的耳朵尖,低聲說:“別怕,我睡一覺就忘了。”
李言喻怕癢,躲了一下,握緊了他的衣擺,默不作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她咂摸著他的話,終於哭累了,哭不動了,但還是舍不得打攪這一刻的貼近。
腦子裏其實什麽也沒想,因為哭過一場釋放了情緒,心裏很是放鬆,他身上的氣息熟悉好聞,讓人覺得窩心又安全。
時間依舊在流逝,兩個人都默契地沒動。
終於過得太久了,久得這場暴雨停歇,空氣全是濕潤的曖昧感,李言喻手抵在他胸前微微動了動,吸了吸鼻子,“我去洗漱。”
“好。”周意頓了頓,才輕輕鬆開她。
李言喻站起身,因為久久沒有活動,腿麻了,一個趔趄往旁邊倒。周意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的腰,將她扶好站穩。
周意跟著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她,問:“抱你過去?”
李言喻驚魂未定地站穩,耳根紅了,甕聲甕氣地說了句“謝謝”,又搖了搖頭,根本沒敢看他的臉,就匆匆回了房間拿衣服去洗澡。
洗了很久。
大概是浴室的燈光太強烈,將她所有的理智全部拉扯回籠,回想起剛剛的一幕幕,她將目光緩緩移到浴室鏡上,看見了一張紅彤彤、慘兮兮的臉,趕緊撇過臉,埋進了手掌裏。
真的有點丟臉。
洗完澡她裝作無事發生,飛快回到房間,關了燈裹進了被子裏。
不一會兒,隔壁浴室又有細微的動靜傳過來,是隱隱約約的水聲,李言喻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睡意全無。
周意洗完澡沒顧上吹頭發,就走出了浴室,停在自己門前。
他伸手想推門進去,可又停住了,想問的問題有好多,洗澡的時候千頭萬緒、妙計頻出,可現在卻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睡著了嗎?要不要吃西瓜?晚飯沒吃多少現在餓不餓?
還難過嗎?現在有沒有哭?還要抱一抱嗎?
為什麽難過?能告訴我嗎?我想幫你可以嗎?
他把浴巾扔進洗衣機,漆黑的發絲還滴著水,但最終什麽也沒問,晃去廚房煮了兩個雞蛋。
煮雞蛋的時候,他一邊盯著沸騰的水,一邊慢條斯理地給她發微信:【睡著了?】
李言喻秒回了,【沒有】
他又回複,【五分鍾之後開門】
奇了怪了,那明明是他自己的房間,要她開門?
雞蛋煮好了,他又找了幹淨的醫用紗布蘸水擰幹,裹起來。她皮膚嫩而薄,這樣就不怕低溫燙傷。
拿著雞蛋過去的時候,房間門已經開著了,床頭的南瓜燈亮著,**的人裹成了一個粽子,像縮在他懷裏那樣縮在被子裏。
聽見他的動靜,她仍舊一動不動,周意踢掉拖鞋坐到**,輕輕拍了拍那個大包,低聲說:“出來熱敷一下。”
“不用了。”被子裏人悶悶地說。
“明天眼睛會腫,”周意堅持,“你熱敷,我出去。”
一秒過後,被子裏緩緩伸出一隻手來,五指張開,甕聲甕氣地說:“外麵很熱,你給我吧。”
周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她手上,五指纖長,白嫩嫩的,恍惚覺得,該放過去的不是雞蛋,是他的手。
最好十指相扣,把她攥在手心裏,好好護著,半點不讓她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