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先動手的,總之有幾個男的一窩蜂湧過來,把李言喻的桌肚掏了個幹淨,所有的書都翻開丟在地上,連兩片備用衛生巾都撕開來,踏上腳印,扔了一地。
一部分人津津有味地看著,另一部分人假裝沒看見就什麽也沒發生,沒有一個人為她說句話。
他們當然什麽也沒搜出來,李言喻站在那裏,感到一種無法呼吸的哀默。
因為人多勢眾,他們自動成了有理的那一方,就不必為自己犯的錯道歉,在什麽也沒搜出來的時候,甚至有點意興闌珊地走了。像是遺憾沒有搜刮出贓物,供他們持續圍獵狂歡。
也不知過了幾分鍾,周意抱著籃球匆匆回來了,他看了李言喻一眼,又看了滿地的卷子和書一眼,一股戾氣轟然燒穿了理智,大聲問:“誰幹的?”
當然沒人敢認領了,上課鈴適時地打響。
他把籃球扔到講桌上,砸出“砰”地一聲響,厲聲問:“哪個傻逼幹的?”
大部分人都假裝不關自己的事情,紛紛逃也似地回到座位。李言喻的同桌立馬拉住他,小聲說了事情的始末,並勸他先觀望一下老師怎麽說,不要衝動。
他沒再說話,快步走過去,一邊整理地上的書和卷子,一邊小心翼翼地看她。
李言喻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有點微妙,有點閃躲,她認為,他多多少少是信了他們的話,也認為是她偷的。那種感覺不啻於在西伯利亞的荒原裏生了大病又被毒打了一頓。
她替周意難過,也替自己難過。
他們加倍地摧毀了她,在她喜歡的人麵前。
下午的課都是數學,她把試卷上的腳印用紙巾蘸水擦掉了,但感覺臉上的腳印卻怎麽也擦不掉。
這種事情其實沒什麽好的解決辦法,如果告訴老師,那就是打小報告,那麽那群人會加倍針對她、孤立她;
可如果什麽也不做,那就等於告訴別人,她是偷了東西心虛,所以不敢反擊。
一下午的時間她都枯坐在座位上,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不要報警?
畢竟財務損失二千以上就能達到立案標準,如果報了警,會不會對她的處境有所改善?
沒想到,第二節 晚自習的時候,武老師帶著兩個警察來了教室,叫走了薛琪。過了約摸半小時,又先後叫走了汪有和李言喻。
李言喻把事情如實說了一遍,警察說如果真的拿了,現在還回去就從寬處理,隻是學校記過,不拘留。但由他們查出來的話,後果肯定很嚴重。
不過同時也寬慰她,隻要沒有偷就不要害怕,他們一定會查出真相。
做完筆錄,那時候早就過了晚飯時間,天黑透了,她才發現自己很餓,還沒吃晚飯,於是逆著人潮往食堂走。
天黑路黑,那條路漫長又曲折,伸手不見五指,怎麽也走不到盡頭。
她怕得要死,怕這件事真的落到她頭上,怕學校讓請家長,如果請家長,她媽指不定怎麽收拾她。賠錢道歉、轉學退學,她怕一切不屬於她的後果落到了她頭上……
甚至沒人可以傾訴,沒人站在她這一邊,沒想到會這麽孤立無援。她一路疾步往前,根本不敢遲疑停留。
“李言喻。”
身後有人隔著空曠的操場大聲喊她。
李言喻回過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匆匆忙忙跑過來,他胸膛微微起伏著,一邊喘一邊說:“真是的,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是周意。
“怕去晚了沒有飯了。”她說著就回身繼續往前走。
其實她最不想麵對的就是他。別說其他的,他隻要對她露出一個稍微懷疑的眼神,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她擊潰。
害怕他也站在那一邊,所以她盡量逃避不去看,假裝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我也剛做完筆錄,還沒吃飯,跟你一起。”周意闊步趕上。
“你為什麽會做筆錄?”李言喻停下來看他。
周意走到她身邊,說:“我報的警。”
食堂離教學樓很遠,一路上隻有零星的幾盞路燈亮著,幾隻飛蛾繞燈而上,很寂靜。
李言喻沒說話,加快了腳步。
她沒辦法問,這要怎麽問?是問他想幫薛琪找回手機,還是要幫自己洗涮冤屈?畢竟他倆關係也不錯。
她身心俱疲,不想再去揣測他的想法和行為,不想再殫精竭慮自尋煩惱。
兩個人到了食堂,各自要了一份飯,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吃完了。她一眼都沒看過他,隻覺疲憊迷惘,不知道人生會去向何處。
吃完飯往回走的時候,第三節 晚自習的下課鈴打響了,潮水般的人群向宿舍湧去,李言喻隻好掉頭往寢室走。
周意跟在身後,雖然一句話沒說,但特別有存在感。
“李言喻,”他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停住,“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李言喻站在階梯上回過頭,隔著三三兩兩的人群看向他,露出個疑惑的表情。
“你就是不相信我會相信你嗎?”他像是故意在繞口令,眼睛在黑夜裏卻像淬火的琉璃一樣亮。
李言喻感覺心裏那道閘口一下就開了,或許是人到了晚上就會異常情緒化,她鼓起勇氣問:“萬一就是我呢?”
是啊,畢竟她是真的想拿回收站那件毛衣,任誰聽了黎帥的話都會心生動搖吧。
“我知道不是。”
周意特別篤定,“如果我認為是你,絕對不會報警。”
“那萬一就是呢?”李言喻再次向他確認。
周意一點也沒遲疑,沉聲說:“我相信你,沒有這種萬一。”
一整天的委屈和心碎立馬隨著那道閘口傾瀉而出,她低下頭,任由人潮撞著她的肩膀,擦過她的衣服,落下淚來。
李言喻不是個愛哭的人,感覺哭很軟弱,也很丟臉,除非忍不住。但她此刻就是繃不住,被冤枉的時候她沒哭,被安慰的時候竟然收不住。
這說明什麽,說明人隻有在被理解、被信任的時候,才有資格脆弱。
如果一無所有就總是很堅強。
“……對不起。”周意手足無措地走近,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李言喻別過臉,抬手擦眼淚,甕聲甕氣問:“什麽對不起?”
“我當時打球回去晚了。”
“他們說的那些你都知道了?”李言喻的眼淚越擦越多,好像掉不完,一顆顆地砸在地上消失不見。
周意說,“不重要。”
“為什麽不重要?很重要。”她拔高了聲音。
當然很重要。
別人那麽看她或許不重要,但是他不能那麽看她。他不能是其中的一個,不能把那些話聽進耳朵裏,不能站在他們那一邊。
“我一點也不信。”周意對她的反複顯得特別有耐心,“真相一定會水落石出,你別怕。”
隔了好久,李言喻才轉過去搖頭說:“我真的沒有……”
她耷拉著腦袋,站在階梯中間回頭看他,一臉灰喪,眼裏躍動著水光,眼淚一顆顆從眼眶裏滾落,無聲無息。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她大多數時候什麽也不關心,一心都撲在考試和學習上,有時候甚至近乎冷漠。
但這會兒他卻期盼她能一直冷漠著,不被打擾,不要露出這麽傷心欲絕的樣子,讓他無所適從又憤怒難過,整顆心刀絞似的。
周意往前邁了一步,聲音艱澀:“我知道,我相信你,別怕。”
“你為什麽相信?”她對他也沒有好到這種程度吧?
周意沉吟半晌,“是直覺,反正我就是知道。”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兩個人逆著人潮相對而望,氣氛就顯得莫名曖昧,頻頻有人朝著他們張望。其實很多人認識周意,有好幾個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沒心思理人。
“我回去了。”
她害怕又傳出什麽風言風語,到時候老師又要找他們談話。
“好。”周意頷首,還是看著她。
李言喻轉過身,慢吞吞往宿舍走。偶爾回頭看一眼,發現他依舊不遠不近地跟著。路燈站在兩旁,放出昏黃的光,像是默默護送著兩個人。
“李言喻。”周意叫她。
李言喻立馬停住腳步猛地回頭。
“別人信不信,或者我信不信都沒關係,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周意忽然向前兩步,揚聲說。
李言喻“嗯”了一聲,看了他一會兒,愣住了,突然問:“我是不是對你不好?”
周意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麽哭?”她問。
周意聞言立馬用手背抹了一把臉,盯著手上的水光,難以置信道:“我也不知道。”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默默望著對方,俄頃,熄燈的鈴聲打響了。
“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吧。”李言喻說。
“好。”
周意退了兩步,還是看著她。
李言喻邁開腳步往前走,即便根本沒回頭,她背後的眼睛也能看見,他還站在原地目送她。
昏黃的路燈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依偎在地上。周意看著她走遠,剛想走掉,發現她猛然折返,腳步急促。
他的心也跟著狂跳起來。
李言喻停在不遠處,雙眼通紅,喊他,“周意。”
周意站在原地沉沉地應了一聲。
“你是相信我的吧?”她眼裏閃著淚光。
“對,”周意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永遠相信你。”
於是她再次毫無顧忌地痛快落淚,隔著幾塊地磚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兩個人都沉默著,仿佛要將時間熬幹,站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