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或許是因為懷孕,又或許是橘貓意識到了危險,她除了吃飯,其他時候都躲得遠遠的。李言喻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抓到她。
有天晚自習下課,她剛走到食堂附近,就聽見有貓淒厲大叫,因為是晚上,食堂早就關門熄燈,根本沒有人。
她害怕極了,但還是拽著拖把就飛奔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牛高馬大的男生正往樹上爬,樹下一個眼鏡男正舉著手電筒晃大橘貓。
大橘很害怕,淒厲地高叫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而它身後,多了兩隻濕漉漉的小貓崽。
李言喻把拖把扛在肩上,陡然厲聲恫嚇:“你們是哪個班的?為什麽要虐貓?”
兩個男生被嚇了一跳,眼鏡男立刻把手電筒射了過來,李言喻被強光晃得心裏發虛,又大叫了一聲:“巡邏老師馬上就會過來。”
眼鏡男看清來人,恢複了鎮定,猥瑣一笑,說:“高二的是吧?老子在學校的公告欄上好像見過你。你家裏是不是賣水管的,管真多。”
樹上的男生也跳了下來,啐了一口:“真他媽晦氣,你們學習好的是不是要草天草地?”
李言喻手心都是汗,還是高聲道:“按照學校規定,你們這是違反校規,要記大過。”
“嘿,給你臉了是不是,臭娘們。”眼鏡男猛地將地上的石子踢了老遠,罵罵咧咧朝李言喻走近。
李言喻握緊了手裏的拖把,大聲喊道:“老師!老師!這裏有人虐貓。”
眼鏡男用手電筒晃著她,加快了腳步,“你閉嘴!”
李言喻正準備引著他們轉身就跑,陡然聽見一陣尖銳短脆的警笛聲響起。那警笛聲高亢嘹亮、擲地有聲,仿佛天降正義,響徹整個食堂。
難道是來學校出警了?
李言喻立馬鎮定了下來,冷笑一聲,大吼道:“既然你們連學校記過都不怕,那應該也不怕被拘留吧?”
兩個高三男生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肝膽俱裂”四個字,哪還有膽子繼續作惡,立馬心虛得轉身潰逃,一溜煙就不見了。
李言喻這才循聲望去,卻見周意從光亮中疾步跑來,手裏拿著高音喇叭,對準了自己的手機,擴放著這催人的聲響。
周意喘著大氣問:“你沒事吧?”
“沒事。”李言喻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提高了聲音,“他們走了,關了吧。”
周意這才趕緊把手機裏的音樂播放器關掉,世界重回寧靜。
“你不該一個人來,他們這種人很危險,很多殺人犯都虐貓。”
“不來貓怎麽辦。”李言喻轉頭望向黑黝黝的樹杈,詫異地問,“不過你怎麽會知道?”
周意眼神閃躲了一下,但還算鎮定,氣喘籲籲道:“老師讓我收卷子,你人不在,你同桌說你應該在這。”
“高音喇叭哪來的?”李言喻問。
周意說,“我交卷子過去,在武老師辦公室借的。”
李言喻心裏有點別扭,一時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聲說:“謝謝。”
“什麽?”周意大聲問。
“沒什麽。”李言喻轉身去看貓。
“我聽見了。”他故意說,“你是不是說了‘謝謝’?”
“不是。”她惱羞成怒。
“不用謝。”
他笑了,笑得溫柔,還有點不好意思。
兩人找了個大紙箱,戴著手套把三隻貓放了進去,帶回了教室。
後來這件事還是被武老師知道了,雖然口頭上責怪了他們幾句,但還是把三隻貓領養了,並叮囑二人好好學習,不準分心。
可這件事情到這裏,依舊還沒完。那兩個高三生是體育生,到處跟人打聽李言喻,終於有天直接找到教室來了。
他們堵在門口大罵:“你他媽有種出來啊,你敢報警不敢出來和我們說話是不是?!”
“裝什麽逼,別以為學習好,你他媽就可以為所欲為。”
他們邊罵邊踹桌椅板凳,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引得其他同學頻頻打量李言喻。
李言喻坐在座位上,氣得臉色鐵青。
這時,周意抱著籃球走了進來,停在了兩人麵前,笑問:“欺負人是吧?”
“欺負她怎麽了?”大個子下巴一揚,“難道你想說就隻有你能欺負她?”
“那自然不是了。”周意的笑容緩緩收斂,“是隻有她能欺負我。”
“什麽玩意兒?”眼鏡男愣了一下,惡聲惡氣地說,“操!你他媽還擱這兒調情是不是?”
“你他……”大個子話沒說完,就被周意用籃球直接砸中了臉,“砰”地一聲,整個人仰麵倒了下去,帶倒了幾張課桌。
周意乘勝追擊,揪著他的頭發,一拳砸過去。“這是教你嘴巴放幹淨點兒。”
場麵頓時混亂起來,三個人剛扭打成一團,上課鈴聲忽然打響,卻見身兼教導主任的武老師拿著教棍,緩緩踱了進來。
三個人立馬停止廝打,低著頭,站成了一排。
“要造反?”武老師用教棍戳著兩個體育生的頭。
體育生們立刻慫了,連連搖頭。在教導主任慍怒的眼神下,他們巨細靡遺地交代了自己虐貓的全部經過,以及騷擾李言喻的後續。
武老師對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後慢吞吞地拿出兩套高二的化學卷子,走到了體育生們的麵前。
“你們都高三了,還有時間跑來高二尋釁滋事,想必一定是學得很好了。那把這個卷子做一做,滿分一百,及格了,就不用請家長,也不用全校通報挨處分。”
這話說得溫和,語氣卻不容置疑。
於是,兩個高三體育生,就趴在高二班上的講桌上,自閉地做起了化學試卷。
武老師偶爾踱過去看他們一眼,再痛心疾首地羞辱一句:“你們如果不好好努力,以後就會跟他們一樣,天天拿鴨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知道了吧?”
全班哄笑。
“他們這一屆是我教過最豬的一屆,這兩個就是腦溝最淺的豬頭。”武老師巡視全場。
全班再次哄笑,隻有李言喻笑不出來。
她在心裏掙紮了良久,終於忍不住,轉頭問周意:“你的手沒事吧?”
她剛剛數了數,他砸了高個子三拳,挺重的。
周意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李言喻遲疑著轉了回去。又過了一會兒,她再次轉頭問:“真的沒事嗎?”
周意搔了搔頭說:“沒事。”
李言喻抿了抿唇,垂下眼道:“那給我看看。”
“怎麽看?”周意緊張起來。
“你把手伸過來。”她用眼神示意,“從課桌底下。”
於是,周意飛快在校服上擦了擦手,就從課桌底下伸出去,讓她檢查。
說實在的,他感覺那幾分鍾簡直有幾個世紀那麽長,心跳得特別快,耳根一直發燙,卻還故作鎮定地盯著試卷,但又用所有的餘光去看她。
她用手輕輕托住了他的手,然後用紙巾擦掉了手背尺骨上的血汙。她的手柔軟溫熱,動作輕而緩,濃而密的睫毛垂下來,輕輕皺了皺眉,似乎是……心疼他?
真是玄而又玄的一天。
這是第一次,她把這麽專注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以前她看花看貓,看試卷看天空,無論是忙碌還是悠閑,從來也不會多分給他一個眼神。
但在這一瞬間,她竟然在心疼自己。他覺得,她應該是不討厭自己了。
應該是吧?
不然他這麽心動,顯得真像個不要錢的。
他又想拜托她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他,否則他隻想變得更慘。
武老師還在台上滔滔不絕,同學們的哄笑聲持續不斷,但他和她仿佛不在這個空間裏,他們去了另外的地方,擁有了一個共同秘密。
李言喻正想建議後桌的人,去醫務室用酒精消消毒,或許是因為側身的動作太引人注目,忽然,武老師探究的目光掃視了過來,落在了兩人所在的區域。
“來,我們把這兩個人的卷子拿出來講評一下,看看他們錯在哪裏了。”
武老師一邊說話,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看。一些同學也跟著老師的目光,好奇地看了過來。
李言喻立刻正襟危坐,麵無表情地垂眼看著試卷,但右手還垂在課桌下,托著那隻受了傷的手,一動不動。
兩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做出多餘的動作,怕被老師發現。
在那十幾秒鍾裏,李言喻用上了全部的知覺去感受那隻手的觸感,幹燥溫熱,手掌寬大、指骨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他突然反手握住了她,微微用著力,仿佛在寬慰什麽。李言喻睜大了眼睛,心中一動,沒來由地多了幾分安全感,還夾雜著些刺激,也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
兩隻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藏在課桌底下。或許老師隻要稍微走近一點,就能發現這不尋常的一幕。
饒是再遲鈍、再回避,李言喻也覺察到了氣氛裏的微妙與荒唐,那就不得不去追問,這引人遐想的曖昧感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出現的端倪。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其實她說不好,但他總是在她麵前晃,總是偷偷看她。
而且她發現,不論是交哪一科的作業,隻要是他去收的,兩個人的作業總是疊在一起,從無例外。
隻要找到她的作業,就能立馬看到他的。
還有一次,她路過籃球場,看到他和另外一個班的男生打球,雙方比分一直相持不下,目光就多停留了幾秒。
接著,她明顯感覺到,他看過來的眼神喜悅而熾熱,一直跟著她走遠,簡直無法忽視。
球場上很多男生都在笑,笑得別有深意,弄得她不得不趕快離開。
……
李言喻回過神來,莫名覺得有點心慌,有點欣喜,還有點排斥。她沒有過這種感受,心生煩躁。
武老師已經開始專注地嘲笑兩個體育生的試卷,但課桌底下那雙手還握在一起,不想分開,似乎不舍。
但她知道,不應該這樣。
於是她動了動手指,撓了撓他的掌心,握著她的那隻大手終於鬆了鬆力道,轉而輕輕巧巧地退了回去。
她已經忘了他手上的傷,隻記得掌心那段溫熱的觸感,還有他握住她的那股驚人力道,腦子裏一團漿糊。
在那之後,體育生當然再也不敢來騷擾了,畢竟臉都在這兒丟盡了,還記了過。
而李言喻和周意之間,一下變得微妙起來。有點親密、有點尷尬、有點別扭,有點想靠近,但是又有點害怕。
他開始執著地給她帶炸雞,不論是騙是哄還是裝可憐,都要讓她吃掉。那時候她簡直懷疑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癖好,喂食癖?還是他有什麽別的她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一直到多年後的今天,李言喻也沒明白,他為什麽總是給她帶炸雞。
不是別的食物,總是炸雞。
但無論怎麽說,她再也沒辦法討厭他了,有時候甚至會留意起他某些別有深意的小舉動,默默揣摩那些舉動背後的含義。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她忽然明白了,她的人生多出了新的歡喜,新的顧慮,新的煩惱。
其實她也知道這些甜蜜的歡喜與煩惱,不該在這個年紀發生,可光是知道又有什麽意義呢?她完全就是不可抗拒的、清醒地滑向了自己的命運。
無論如何回想,李言喻都明白,喜歡周意是她人生的必然之路。無論她起初如何抗拒,後來如何想忘懷,她都得承認,他就是那麽吸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