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淩晨四點多,祁司雯終於熟睡了。何梓明輕身起來留了一張字條給她,然後在幽黑的冷夜裏驅車急速的開回了家。

他停好了車,快步的跑到了門口,不知道為什麽,今夜他總有一種不詳的感覺,他拿出了鑰匙,夜色太黑,以至於自家的門鎖都幾次沒有對上。

終於打開了大門,他正要往樓上奔去,突然看到黑暗中沙發坐著一個人影。

他霍然停住了腳步,驟然停下,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砰砰作響。

“依依……”他走過去,抱住了冰冷單薄的她,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試圖去吻她,而她的身體像石雕一樣,透著堅硬和冷漠的氣息。

“依依,對不起,對不起。”他有一種從足底生寒的恐懼感,他努力鎮定的說,“今天事發突然,我沒想到祁司雯突然就來了,她知道了三年前開學典禮她被盜用了身份的事情,我怕……”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依依突然開了口。

“不是的,我本來是要通知你出了事,可是沒有機會,林皓然突然死了,我怕她告訴別人這件事,所以……”

“所以經過了這一夜,她被你拿捏在手心任由你擺布了是不是?”依依輕笑了起來,“何大少千人千麵,好手段,誰不是被你玩弄於股掌還對你感恩戴德呢。”

“依依,你知道,我對你……”何梓明發狠的說,“你要是不相信我,一句話我就可以為你去死。”

依依轉過頭來看著他,迎著微光終於看清她寒星墜夜般的眸子,沒有一絲的溫度。

“謝謝你的好意,我消受不起第二次了。你已經為我死過一次了,就已經讓我對你死心塌地,你的舍身相救,你的血,你的命,都拿捏的那麽到位,讓人感動到迷失了自己。”

何梓明看著她的神情,心裏湧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隻感覺到她冰冷的手覆蓋了自己左手的掌心,留下了兩顆小小的質地堅硬圓潤冰涼的東西,他沒有低頭看,也知道那是什麽了。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握的那麽緊,他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像以往那樣打消她的疑慮。

“嗯,這是後來我找人從山賊那裏拿回來的,差點害死我們的人我當然不會放過,我不能容忍貼在你皮膚上的珍珠耳環落在他們的髒手上。”他的嗓音緊的發澀。

“是啊,你總是這樣,你的精心算計,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依依笑的很輕,“你很聰明,讓每件事都那麽理所當然。”

“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就是因為我太想相信你了,所以才什麽都不想,這兩個月來一直生活在夢裏。很多事情不是沒有痕跡,隻是我不想去想。”

何梓明感到她像一縷幽冷的煙,正在離他而去,他想溫暖她冰冷的手,可是他自己的手心已經冰涼的沒有知覺了。

“西山揮刀力度恰到好處的土匪,城邊小診所的意外坐診的名醫。”她聲音空洞,平靜的不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讓我來了上海,又心甘情願的被困在上海,我的複仇計劃一再被拖延打亂,我本來堅定的心思變成一團亂麻,我不怪你,我怎麽能怪你,因為我愛你,你從來沒有強求過我,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本來這兩天要離開了,又有了最後的蘇州之行,昨天早上的電報,讓我無意看到保險箱裏關於劉宗望在山海關的信件,我信了,才能沒有負擔的答應你去蘇州的事情。可是你沒想到我去見了傅先生,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他告訴我劉宗望這幾天要來上海和談。”

“我說過他居心叵測,你不能相信他的話。”何梓明渾身的肌肉因為緊張緊緊的繃著,他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從來不是,在她麵前的強辯是多麽的蒼白,可是還想博得一線生機。

“是,所以晚上我還打算跟你說這個事情。我真是傻的可笑,你這麽自律整潔,怎麽會有重要信件沒有疊好,恰恰能讓我看到呢。我已經打過電話給劉清遠,蕭筱,醫院,許多事不是不能被證實,而是我根本沒想過。這次你把我騙到蘇州,躲開劉宗望,下次呢,你打算用多少個謊言騙我,讓我永遠也離不開上海?”

“依依……”他絕望的輕吐她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但是還在絕望中掙紮,“我隻是想把你帶到上海來,能夠在我身邊,讓我照顧你,跟你在一起,我不能失去你,我們這段時間多麽幸福,不是嗎?我……我是個卑鄙的小人,但是我對你……我對你……”他雙唇發顫,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你對我?嗬……”黑暗中的商依依輕笑了起來,“你是真心喜歡我,真心想占有我,讓我放棄一切死心塌地的愛你,成為你圈養的女人,這個小洋樓,我一度誤以為是幸福的象牙塔,其實是你為我精心打造的籠子。**,征服,暗地裏反抗報複從來都漠視你的父母,占有你父親的小老婆。是不是真的很有快感?”

“你就是這樣看我?”過了很久,何梓明艱澀沙啞的聲音沉入黑暗裏,“你可以說我卑鄙無恥,不擇手段,但是你怎麽能,怎麽能……”

“我的藥呢?”她清冷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邊。

“什麽藥?”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我一直服用的避孕藥,你知道我在吃的。你從來沒有問過我是不是有避孕,也沒提過會不會懷孕的事情,為什麽?”

“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吃避孕藥,我沒拿過你的藥。我確實非常渴望我們倆能有一個孩子,可是我知道現在的時機你是不會願意的。”他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是嗎?我今晚吃藥的時候,才發現留在瓶子裏的藥好像跟平時吃的不太一樣,雖然都是白色的小藥片,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分別的,現在海上瘟疫,進口船隻進不來,黑市都買不到藥了,我也沒辦法去對比。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時候變得不一樣的,也許是今天,也許是一個月前,我不知道,愛情中的女人真是又瞎又聾,愚蠢的可怕。”

她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一直說要娶我,就算我一直跟著你什麽都不想,你怎麽樣才能真的名正言順的娶你父親的小老婆呢,你現在是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再是三年前衝動說我們私奔吧的何家大少爺。三年前不可能,現在更不不可能了。你跟祁小姐退婚,我內疚而感動,傻傻的相信以你的能力和頭腦也許真的有一天可以實現。現在我終於想明白了,其實想要一輩子鎖住一個深愛著男人的女人,是不需要用名分的,隻是需要一個孩子。”

何梓明像一座石像一樣,徹骨冰寒的在黑暗中沉默著。

“你太聰明了,從來不會主動強求別人注定會拒絕的事情,而是設下陷阱讓別人不知不覺的自己往裏麵跳,最後還認為是自己的選擇,心甘情願。之前看來祁小姐是個良配,可是以你現在的身家地位求娶馬小姐更能大展宏圖,跟馬會長家和張少帥家族相比小小穎城的祁家太不足道了。而且上海的馬小姐明知道你有小明星的外室也心甘情願的跟你,可見不是高傲的獨立女性,以後你還可以納你真心喜歡的情婦,她也不知道那是你曾經的六媽,真是理想的婚姻。”

何梓明握著沙發椅背的手骨節慘白,他的眼睛越發的血紅。

“如果沒有了藥,或者換了無效的藥,我意外懷孕了,我會怎麽樣?我已經因為愛這個男人而開始動搖死士一般的複仇計劃了。如果有了跟這個男人的孩子,即使沒有名分,即使一輩子都是在陰影下做一個情婦,我會不會願意呢?這個夜裏我一直坐在這裏在想這個問題。”依依閉上眼淚流下兩行淚來,“我其實是一個很軟弱的女人。”

她慘然的看著他的眼睛,“何梓明,你的心怎麽這麽狠?”

何梓明突然大笑了起來,在黑夜裏格外的陰森可怖,他站了起來,把茶幾上所有的東西都甩到了地上,接著在客廳裏走動,把一切他麵前的物品都推到狠狠的砸在地毯上,一時間靜謐的黑夜被雜亂驚悚的聲音打亂了。而商依依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的坐在沙發的一角,淒冷的看著他狂怒的破壞著一切。

“原來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在你心裏我就是一個不擇手段隻想占有你,即使毀掉你也在所不惜的王八蛋!!”

何梓明憤怒的顫抖著,麵容猙獰,瞬間,他崩潰的倒坐在地上,雙手憤怒而絕望的抓著頭發,痛哭了起來。他像冰天雪地裏失去了所有族群的小獸在絕望中放聲痛哭,在他的記憶中隻有五六歲的時候被父親凶狠的鞭打才這樣哭過。可是現在他什麽都無所謂了,自尊,驕傲,克製,都不重要了,他隻知道他正在失去他人生最寶貴的東西,絕望壓垮了他。

“我隻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給你,把我擁有的一切都給你,我隻恨自己太無能,沒有辦法現在就給你安全,穩定,光明的生活。我是錯了,我急功近利的想讓你下定決心跟我在一起,我怕你離開我,我怕你去送死。”

他幾步跪到她的麵前,放棄了所有的自尊,乞求的拉著她的手,“依依,我是真心愛你,我沒想過讓你一輩子做一個不能見光的情婦,我隻想你能幸福,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再也不使手段,不會再騙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依依嘴角顫動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最後用力抽開了手。

“我當年跟你說過,我不相信男人。因為我自己又笨又軟弱,所以我沒有能力分的清好壞,每次憑直覺去相信都是血的代價。索性就不要信了更簡單。十年前我被林岩**,沉迷於他的好,他給年幼喪父的我安全感,信誓旦旦能讓我們家人的生活重新變好起來,以至於他爬上我的床的時候,我都沒有勇氣拒絕。後來有一次姐姐撞見了我們……”依依痛苦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直神誌不清的她卻突然清醒了,她看我的眼神,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是我唯一的姐姐看我的最後一眼。然後她跑了出去,我太羞愧了都沒有敢出去找她,到晚上村裏有人跑來說姐姐出了意外落水死了。”

何梓明看著她空洞的眼神,一片荒蕪,他緊緊握緊了拳頭,心如刀割。

“如果我無法替我爸爸和姐姐報仇,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麽?隻有這個目標一直支撐著我,讓我覺得我活著是可以贖罪的。可是這兩個月,我又一次貪戀男人給我的好,貪圖那點虛無的幸福,忘記了我死去的爸媽和被我害死的姐姐,無恥的動搖了初心。甚至在聽到劉宗望要來上海的時候,我都情願相信傅先生的情報是錯的,不想去麵對。”

她輕笑了一下,“事實證明,我每一次的軟弱老天就會給我更大的打擊。其實我們本來從一開始認識就是利用的關係,充滿了算計。我不怪你騙我,你本就是這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一直是你的成功之處。隻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忘了這一點而已。”

她站起身來,因為坐的太久,以至於突然起身腿有些不穩,她定了定,俯視著他:“何梓明,謝謝你愛我,可是我消受不起這樣的愛,我分辨不出哪裏是算計,哪裏是真心,我怕你,怕不知不覺中被你控製改造成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何梓明的腦袋抵著沙發,全身顫抖著無聲的哭泣,在她麵前,他從來就是手下敗將,這些年他的掙紮,他的心機,他的得意,他短暫的掌控,都隻是他的崩潰的鋪墊,他從來都贏不了她,因為她一旦認清就可以這樣毫無留戀的離開,剩他一個陷在萬劫不複的深淵裏。他跪在地上癡癡的凝望她決絕的背影,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她這樣的女人,是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依依搖搖晃晃的身子在黑暗中慢慢穩住了步伐,一步比一步堅定的踏在厚實的地毯上,打開了房子的大門,寒冽的空氣撲麵而來,外麵天色已經開始亮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從何梓明的正門出來,晨曦撒在她的臉上,她眯著眼睛,慢慢適應了這一點光亮,拐到旁邊洋樓的大門前,打開了門。

她走上了三樓閣樓房間裏,打開了箱子,開始收拾東西。她在衣櫃轉身之間聽到門口砰的一聲房門被關上,然後門鎖上鎖的聲音。

“何梓明,你想幹什麽?”她跑到門口試圖開門,“你是要囚禁我嗎?連最後一點分手的體麵都不要了嗎?”她厲聲說。

“依依,”門口傳來他堅定的聲音,“我知道我已經無法挽回你的心了,但是我也不能讓你去送死。在劉宗望離開上海之前,我不會放你出來的。上一次在北京飯店一時心軟大意讓你走了,才造成了這麽多的事情。你再恨我也好,我不會讓你這次再去犯險了。”

“你真以為你管的住我嗎?就算沒有這次,也有下次!你忘了我剛剛說的話嗎!”依依憤怒的砸著門。

“那我管不了,能拖一時是一時。依依,你信我,我會幫你報仇的,隻是還需要時間。你等等我!”

“何梓明!不管你是不是想哄我,我不需要別人替我報仇!這是我的人生,你別再想控製我了!你的能耐都放在你自己身上吧,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我是不會因此感激涕零的!”

“怎麽想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隻能關住你這幾天了,你別想逃走。”隻聽到外麵錘子釘木板的聲音。

“你關不住我的。”在一聲聲的捶打聲中,依依冷靜下來,聲音沉靜。

“那試試。”